黃白城。
李傕、郭汜決定了夜襲蜀營,二人有意趁著今夜月色無光、眾星黯淡的時候,飛馳出城、馬踏蜀營,掀起一場大的波瀾,給那位益州牧劉璋一點小小的涼州震撼。
而決意夜襲的二人,此刻商議起了夜襲的詳情,需多少人出城夜襲,哪些人出城夜襲,哪些人守城,又有哪些人接應,這都需要一一做好提前的打算。
兵法雲:有備則無患也!
“蜀軍四麵合圍黃白城,城池四周皆有蜀軍營寨,你我二人可各自領兵,向著相反的方向攻伐而去,如此一來,夜深人靜、燈火晦暗,蜀軍不明我軍夜襲兵力多少,當是驚詫慌亂,為我軍所敗。”李傕的話有條有理,他細細的規劃道。
郭汜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他同意了李傕的策算,隻是有一條,他還有些疑問:“稚然,那你我是南北方向各自出城呢,還是東西方向各自出城呢?”
按照李傕的計策,他和李傕需要背道而馳,向著相反的方向出城夜襲,也即是有兩條路子,一為東西,一為南北,對此郭汜存著些惑然。
“南北為宜。”李傕斟酌了片刻後,他肯定的說道。
沿著‘南北為宜’,李傕續而分析了一句:“劉璋小兒領著的大軍初到,屯兵之地為黃白城之南,是故城南的蜀軍長途跋涉、甚是疲倦,容易被驚擾和攻破,而這裡需另一人出城北,做夜襲的姿態,逼迫蜀軍護住北營,不使蜀軍增援南營。”
郭汜重重的點了點頭,他自認武勇勝於李傕,於是他開口言道:“既是城南蜀軍易破,那就由稚然你去夜襲蜀軍南營,城北的蜀軍便交予我了,我定教城北的蜀軍不敢分心,不得引兵去增援城南的蜀軍。”
這裡郭汜打定主意去啃城北的硬骨頭,讓李傕去吃城南的軟柿子,若是以往,他自是不會做出這般義氣的舉動,可事已至此,他自覺和李傕是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誰也離不開誰,也是該拋棄舊怨,團結一致了。
聽到郭汜大義炳然的話,李傕的神色第一時間有些動搖,但也隻是片刻過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將神色堅定了下來。
李傕搖了搖頭,他否定道:“不可,如此不合兵法。”
“不合兵法?”見李傕否決自家的決定,郭汜豁然不解,神色間皆是惑色:“這話從何說起?”
李傕緩緩言道:“阿多,你聽說過田忌嗎,昔日田忌賽馬,以上駟對中駟,中駟對下駟,故而贏下了賽局……形勢與今夜相同也,以你郭阿多的武勇,可為上駟,我智謀為長、武勇為短,可為中駟,而城南的蜀軍,遠道而來,疲乏不堪,可為下駟,城北的蜀軍修養日久,可為上駟……”
“我懂了。”郭汜打斷了李傕的話,他仿佛被醍醐灌頂了般,一雙眼睛泛起智慧的光芒:“我去對敵城南的蜀軍,為上駟對下駟,稚然你去對敵城北的蜀軍,為中駟對上駟,如此一來,勝麵就比較大了。”
“然也,這正是我的意思。”李傕麵露喜色的應和了一句,他歎服道:“向來某以你郭阿多為一介莽夫,卻不知郭阿多你也是腹有機鋒、思維通達啊。”
“稚然,我郭阿多縱橫天下久矣,自然腹中是有一二謀略的,何故如此這般小瞧於我!”郭汜嘴上雖是這麼說著,但心裡卻是樂開了花,他對李傕的讚美很是受用,仿佛吃了西域來的石蜜一樣,甜在心頭。
隻是甜蜜的同時,郭汜心中有一二點猶疑,對李傕這般行事的猶疑,他自認智謀短淺,是以常常害怕被人所欺騙,尤其是對上如李傕這樣智謀之將。
郭汜憑借著直覺進行了揣測,他揣測李傕可能是不懷好意,讓他去牽製城南的蜀軍,並將蜀軍大營的目光引到城南,然後李傕則趁機向著北地郡竄逃而去。
隻是郭汜心中的懷疑、揣測、擔憂,在李傕接下來的話裡,霎時間煙消雲散了。
但聞李傕指著他的從弟李桓說道:“阿多,子表有些武勇,可以為你的助力,今夜夜襲,便讓子表在你麾下聽命行事吧!”
“這……”郭汜被李傕的一席話語感動到了,他沒想到李傕竟是將從弟李桓置於他的麾下,為他的助力,不由的,郭汜心中那一丁半點的對李傕的懷疑,頓然消弭不見了。
郭汜這裡他心中謾罵了自家一句,他不期李傕這般的坦誠相待,他竟還心存猶疑,這也未免太過苟且卑淺了。
“稚然,我願同你結為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今日死。”郭汜上前,他握住李傕的手,緊緊的將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動情的說道。
李傕聽著郭汜動情的話,前麵結為異姓兄弟的話還好,但聽到後麵同年同月今日死的時候,他的嘴角不由抽動了一下,隻是神色上沒有什麼變動,他和郭汜一樣,都是露出動情的神色。
待郭汜一席話語說完,李傕緊接著開口道:“某早有此願矣,隻今夜還需夜襲蜀營,可待今夜功成,你我自當結為異姓兄弟……”
李傕朗聲動情的說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今日死。”
“稚然。”郭汜道了一句。
“阿多。”李傕回了一句。
這一副動情的畫卷,落在周遭人的眼裡,眾人無一不是為之感動。
時間不等人,夜色漸漸深矣,李傕和郭汜各自去做了準備,夜襲營寨,用不上太多的人,一則士卒大多夜間視覺不佳,晦暗之中不能視物,二則夜色恍恍,非精銳士卒不能聽令行事,普通士卒隻會壞了大事。
待夜襲的事宜準備妥當之後,郭汜尋上了李傕,他指著麾下都尉夏育說道:“稚然,你即是將李桓置於我的麾下,我當報之,夏育雖是武勇不及李桓,但也稱得上是一員勇將,今夜且讓夏育在你麾下聽令行事,希望能對你有所助力。”
作為一名成年人,且心思極重的涼州人,郭汜雖是前麵為李傕的操作所感動,但他的動情來的快去得也快,很快他就覺得還是需要防著李傕一手,所以他打算將夏育安插在李傕的軍中。
說話間,郭汜細細的打量起了李傕的神色,惟恐李傕有一二推脫的意思。
然而,讓郭汜心安的是,李傕是欣然同意,並且幾乎是在他說完之後,李傕就立馬點頭應了下來。
‘是我多疑了。’郭汜不由責備了自己一句,但責備歸責備,若是不將夏育放置到李傕處盯著李傕,他是怎麼都不會放心下來,就此出城夜襲蜀軍南營的。
郭汜軍中有李傕的從弟李桓,李傕軍中有郭汜的探子夏育,兩邊在情誼有似結義兄弟的同時,卻又仿佛都對對方做出了戒備的意思,就此兩邊引兵出城,一南一北,向著蜀軍營寨殺去。
至於城內的留守將領,為李傕麾下的王承,以及郭汜麾下的伍習,王承和伍習在以往李傕和郭汜交兵長安之時,戰場廝殺有所怨懟,是以二人不會協和密謀,外加城內所留士卒為李傕和郭汜的親族子弟,郭汜也就放心留任二人在城內據守。
黃白城城南。
“大兄,李傕素來狡黠,我恐他非是要夜襲蜀營,而是大有幾率是北向竄逃,向著北地郡而去。”郭汜的從弟——郭浦,同樣多疑的他,向著郭汜道出了他心中的擔憂。
郭汜聞言搖了搖頭,他示意郭浦看了一眼身處前軍的李桓,他輕快的笑了一聲:“李桓身處我軍之中,李傕豈會棄李桓而去,況且李傕軍中有夏育在,李傕若是有去意,哪裡肯讓我放置夏育在他軍中。”
“汝疑心何以如此之重。”郭汜吐槽了一句,他搖頭晃腦道:“今日我同李傕,是一艘船上的旅人,這船翻了那就是一起翻了,要想活命隻有團結一致、攜手同好,不可疑心對方才是。”
“是,大兄說的是。”郭浦點了點頭,麵色上表示了同意,可他的心中卻是不以為意,區區一個從弟,他不認為能拘束住李傕的去心,說不得,李傕是故意將李桓放置在郭汜麾下,好讓郭汜安心攻打城南的蜀營。
隻是見著郭汜篤定的語氣和麵色,郭浦不好再多說些什麼,其次他也擔心他的話沒有靈驗,到時候成了離間的小人,那就不美了。
再往前一些,郭汜和郭浦不再言談,二人屏息凝神,唯恐發出一丁半點聲音,驚擾了蜀軍,讓蜀軍有了防備,對他們夜襲的計策失靈無功。
然而就當郭汜摸近蜀軍營寨,自認為今夜這場夜襲當可獲大功的時候,隻聽到一聲鑼鼓轟鳴,在這隻有蟲鳴鳥叫的深夜裡恍若驚雷一般。
‘怎麼回事?’郭汜惑然不解,他不明白為什麼突然響起了一道鑼鼓之聲,他明明都這般小心謹慎了,難不成還是被蜀軍發覺了他的動向。
正如郭汜所推斷的一樣,郭汜自出城以來,他這一行軍伍的動靜,就早早的被軍議校尉法正安插下的斥候偵知了,蜀軍也就早早的做好了防備,挖了個大坑等著郭汜來跳。
“郭阿多,你這個盜馬之賊,真是惡性難改,竟敢夜來偷營,卻不知乃公就等著你上門呢。”
郭汜聽到對麵的蜀軍軍中傳出了一聲極是輕薄的調侃之言,他聞言頓然麵色發赤,一張臉漲的通紅,無他,早年盜馬之事,是他人生的汙點。
畢竟不管那個成名的豪傑,都不會做出盜馬的事跡來,而一個盜馬的卑劣之徒,又如何能成為一名豪傑呢?
“退、退、退。”隻是郭汜心中雖是怒氣升騰,但形勢比人強,他自知夜襲即是被蜀軍偵知,留於此地隻怕不妙,得速速退回黃白城才是。
隻不過作為設伏的將領,兼之調侃郭汜言語的說話人-——甘寧,自然不會坐視郭汜就這麼退兵而去,他招呼了一聲麾下的錦帆兒,就此向前殺去,銜尾追殺起奔逃歸城的郭汜。
‘稚然,你的計策什麼時候能靈驗一次。’聽著後方傳來的喊殺之聲,郭汜不由的腹誹謾罵了一句李傕,不管是陳倉、長安,還是如今的黃白城,李傕的計策每每都被蜀軍提前猜到,做好了應對之法,致使他每每掉到坑裡。
而正在被郭汜腹誹謾罵的李傕,在出了黃白城北門之後,他先是向著蜀軍的營寨行去,待離蜀軍營寨不遠後,他招來了郭汜安插在他麾下的夏育。
“夏都尉,你的武勇我素來是聽聞過的,涼州的勇士,你就算在其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今次既然郭阿多將你調配到我的麾下,那我就要見識一番你的武勇。”
李傕的話像是澆上了一層蜂蜜,甜滋滋的,教夏育不免有些得意,夏育仰著頭,甕聲甕氣的說道:“還請將軍下個令,不管往哪個方向打,某自當打出一個漂亮的戰績,讓將軍滿意。”
“如此甚好,那我便點都尉為先鋒,先登破寨,我於後為都尉後援。”李傕神色間很是滿意夏育的應對之詞,他也很快下發了命令。
“諾。”夏育中氣十足的應了一句。
隨即夏育領著麾下數百名士卒,向著似是不設防的蜀軍營寨殺去,念著當李傕的麵,好好展露一二自家的武藝,同時給他的主將郭汜漲漲麵子。
在夏育領軍殺至蜀軍營寨近處,似是一樁大功即將落袋的時候,不出意外的話就要出意外了。
但聽見蜀軍營中一道擂鼓之聲後,蜀軍自四麵八方襲來,將他這數百之人圍困其中,像是甕中捉鱉一樣,牢牢的困死了夏育和他麾下的士卒。
“將軍援我。”夏育自馬上回頭眺望,並高聲宣喊出了一句,隻是他回頭望時,那裡還有李傕一行人馬,早早的、李傕一行人已是消失在了夜色中。
‘涼州人,最是叵信。’
出身關中的夏育心中怒罵了一句,他對李傕見勢不妙,立即拋下他的行為,來上了一句地域黑。
隻是罵歸罵,夏育舉目四望,他眼下最緊要的,是得殺出一條生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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