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禹一邊開車一邊罵著胡明樂,什麼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似乎忘了胡明樂是他的長輩,忘了九妹就在身邊,在並不寬闊的鄉道上,車開得似要起飛。
陳慧裝作沒聽見,她知道,在這種時候勸他,就是火上澆油;也不敢提醒他開慢點,那樣他會開得更快,隻是緊緊地抓住門上的扶手,神經質地係上了安全帶,在心裡祈禱著:“九哥啊,你可彆把妹妹送走啊!”
天剛黑,孫桂香和趙小蛇吃過晚飯,正在西廂房看電視。
母女倆因為選擇頻道爭吵著,孫桂香要看瓊瑤劇,趙小蛇要看金庸劇。
對於這個最小的家庭成員,趙大順的親閨女,孫桂香格外寵愛,但又很喜歡和她吵架,表現得自己也像個孩子似的,總是不忍不讓,咄咄逼人。
家裡越來越冷清,吵一吵,仿佛就多了些人氣。
孫桂香站在當地,叉著腰說:“我平時忙得顧不上看電視,今天好不容易抽出點空,你就讓我看一看嘛!”
趙小蛇盤腿坐在沙發上,雙手緊抱著遙控器:“就因為你平時不看,劇情都連不上,也看不出個門頭腳道來。”
“看不出門頭腳道,我看個紅火熱鬨總行吧?”
“這不挺熱鬨的嘛,張無忌單挑六大門派,比你家老九都厲害!”
“打打殺殺有什麼意思?”
“情情愛愛更無聊,除了誤會就吵架,完了還吵不明白,越吵誤會越深,我一個小孩子都看著幼稚,還山無棱,我們老師說了,那是山無陵。”
“我為了這個家累死累活的,你就這樣對我?”
“我就是看著你累,才故意不讓你看的,你好好歇著吧,看電視多費眼睛啊!”
“寫作業去!”
“今天是星期六,明天我打上整工寫作業,就怕作業不夠寫!”
孫桂香放棄了遙控器的控製權,走到電視機跟前,準備手動換台。
然而,趙小禹新買的這台新款彩電,上麵隻有幾個黃豆大小的圓形按鈕,和以前黑白電視機的旋鈕盤不一樣,和舊式彩電標著數字的鍵盤也不一樣,沒人教過她怎麼換台,又怕按壞了,一時竟無從下手。
但她不放棄,撲過去暴力搶奪遙控器。
趙小蛇身手敏捷,從沙發上跳起來,踩著靠背上了窗台,眼睛一刻不離電視機屏幕。
就在這時,聽到一陣急促的咣咣聲,有人在拍打著院門。
孫桂香吃了一驚。
自從趙天堯去世後,一到天黑,她就把大門鎖了。
是誰呢?家裡人都有鑰匙啊。
聽這聲音,似乎來者不善。
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去開門,趙小禹的聲音傳了進來:“媽,快開門啊,大黑夜的,鎖門乾嘛?”
正在和“不孝女”生氣的孫桂香終於找到了出氣口,出了西廂房,幾步過去開了門,嚷道:“大黑夜不鎖門,你說什麼時候鎖門?你以為你媽在偷人嗎?”
趙小禹和陳慧走進院子,趙小禹可沒空理會院門應該什麼時候鎖的問題,也沒空理會他媽是不是在偷人的問題,著急地問:“媽,芳芳呢?”
“芳芳?”孫桂香一怔,“不是去縣裡考試了嗎?”
“啊呀,老胡這個灰個泡!”趙小禹罵了一句,徑直往胡明樂的房間裡走。
“個泡”是此地方言,也是當地人常用的罵人話,細究起來,十分惡毒,有私生子和雜種的意思。
若對敵人或仇人使用,那就是這層意思。
但多數時候並沒有這層意思,隻是朋友之間嬉笑怒罵的詞語,甚至還代表著幾分親昵。
比如女人對自家男人說:“你個泡又去哪鬼混了?”這是撒嬌。
比如男人對自家女人說:“你個泡好親呀!”這是疼愛和寵愛。
比如父母對孩子說:“你個小個泡又害甚了?”則是慈愛了。
這就是方言的博大精深之處,一個詞語,在不同人之間,在不同的語境下,涵蓋了從最愛到最恨的所有內容,且準確到無可替代。
但這個詞,最大的忌諱是,晚輩堅決不能對長輩使用,如果使用了,打死你也活該。
此時的趙小禹憤怒至極,哪管什麼輩分?
“小禹,芳芳怎麼了?”孫桂香急忙跟上,“她昨天回來了,今天又走了,說是要去縣裡中考,我給她帶了錢,難道她沒去縣裡嗎?我讓她給你打電話的,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
趙小禹一腳踹開胡明樂房間的門,喝問道:“你讓芳芳去哪了?”
胡明樂正躺在床上玩著小霸王遊戲機,聽到問話,茫然地望著趙小禹,說了和孫桂香同樣的話:“她不是去縣城參加中考了嗎?”
“中考你媽個雞毛!”趙小禹撲過去,提住胡明樂的領口,“快說,芳芳去哪了?”
胡明樂一慌,小霸王遊戲機掉到了地板上,碰到了什麼按鍵,發出了電子音:“小霸王其樂無窮啊!”
陳慧皺皺眉頭,九哥這個脾氣還是改不了,趕忙勸道:“九哥,淡定,淡定,你讓他慢慢說。”
從看守所出來後的陳慧,不知跟什麼人學會了“淡定”一詞,幾乎成了口頭禪,她現在的性格也變得像這個詞一樣,無論遇到什麼事,都很“淡定”。
“我真不知道芳芳去哪了?”胡明樂仍是一臉的茫然。
“你彆給老子裝,芳芳沒去中考你不知道嗎?”趙小禹吼道,“快說,芳芳去哪了?”
孫桂香這時才反應過來,她以為胡明樂會在芳芳中考完,又要耍些小把戲,不讓芳芳去上學,沒想到這個老東西直接不讓芳芳參加中考了,來了個釜底抽薪。
這還了得,一旦錯失了中考,那就徹底無緣高中了,這一生,就算毀了。
她氣不打一處來,也上前去聲討胡明樂:“老胡,我伺候了你五六年,你竟然給我乾出這種事來,你對得起我嗎……”
她哭了,說不下去了,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
“我沒讓她不參加中考啊,我知道小禹現在出息了,不差高中那點學費……”胡明樂無辜地說。
“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底全兜出來!”趙小禹使出了“殺手鐧”,“快說,芳芳去哪了?”
“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知道啊!”胡明樂哭笑不得。
“胡叔,”陳慧上前兩步,“現在不是芳芳能不能參加中考的問題,現在的問題是,芳芳失蹤了,她那麼大點個小女孩,你就不怕她出點什麼事嗎?”
淡定的她,準確地擊中了胡明樂的軟肋,胡明樂的臉頓時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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