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祈求薛時安平日睡在畫舫,多數人還以為他在秦府,每每登門拜訪都是去的秦府。成王避開耳目,登上畫舫,引路人道:“先生已等候王爺多時。”他本來並看不起這黃毛小兒,隻當他故作老成,沒想到他真能扳倒霍遇。霍遇一向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與太子不同,太子周圍被群山守護,而霍遇本身就是一座大山,最多傷其皮毛。“薛先生好雅致,這地方選得好,江上美景儘收眼底。”薛時安左右手對弈,不懂的人隻覺得他如此下棋實是寂寞無趣。成王道:“獨自對弈豈不辜負美景,本王棋藝雖不如太子,但也自問精通此道,不知是否能成為先生的對手?”薛時安瑩白無瑕的雙指撚起一枚白子,他那一雙骨節秀致的雙手色澤竟比這白玉做的棋子還潤。“王爺功力還不足做薛某的對手。”被人當麵奚落,除了霍遇,薛時安是第二個人。他畢竟是皇孫貴胄,而薛時安是個什麼出身?不過是個賣貨郎,怎敢與他這般說話?“薛時安,你可知你在和誰說話?”“這副棋子是薛某命工匠用羊脂白玉打造,顆顆值百金。”“民生尚為不安,你竟如此奢侈,不怕父皇問罪?”薛時安單手稍用力一推棋盤,整個棋盤連同棋子皆落於水中,萬金打造的棋子落水聲也格外清脆悅耳。“薛公子,你這是何意?”成王怒極反笑,意圖在麵子上為自己駁回一成。誰知那落座之人麵色不改,神色疏離,比那萬年不化的寒冰還要瘮人。“天寒了,薛某怕成王府不堪寒意,遂添了把火。”正當成王摸不著頭緒之時,小廝跑上畫舫來,急匆匆道:“王爺不好了!府上主屋起火了!”“薛時安,你!”“成王殿下若聰敏有餘,當知什麼人該碰,什麼人不該碰。”“嗬,本王當薛公子為何大費周章,原來是為了一個被霍遇玩爛了的賤人,你既然敢在本王府邸縱火,事後可彆做縮頭烏龜不認賬。”“薛某自然隻是嚇唬嚇唬王爺,怎敢真燒了成王府?此時正是慎行司顧掌令交班之時,成王府是顧掌令交班的必經之路,依顧掌令的正直作風,怎能放任成王府被大火毀掉?隻怕已經入府救火了,王爺再不回去,那些和匈奴人往來的信函可都得落入顧掌令手中了。”成王雖沒霍遇那份神氣,倒也是見過風雨之人,不會被薛時安兩三句話就唬住。“薛公子,本王作為過來人奉勸你一句,女人不過是個錦上添花的玩意兒,太重視就沒了意思。”薛時安嘴角勾起:“薛某重視何人,王爺莫等府邸都燒乾淨了才領悟到。”成王心裡是真的怕自己那些信函被人發現,暫且放下一時口舌之爭,立馬回府。回府一看,哪有什麼大火?不過燒了主屋一間,顧掌令隻是幫忙滅了火便走人了。他才意識到自己被薛時安耍了,一把火在胸膛燃燒,恨不能把他下了油鍋。卿卿聽聞成王府著火一事 ,隻覺得惡人有惡報,若不是她膽子小,就親自動手燒成王府了。如今一切都步入了正途,若女學能辦起來,將大大有助於重振孟家家聲,她行事也不能像在北邙山時那般肆意。府裡說有一位長髯將軍求見,提起長髯,她立馬想到霍遇身邊的哈爾日,隻是這時候他來做什麼?多半是為了霍遇的事,卿卿狠了心不見。過了片刻,家仆又來傳報,說那位將軍稱是為了孟九才來求見的。孟九和霍遇的性質可就大大不同了。卿卿請來哈爾日,他一見她便跪在地上:“求姑娘救救孟九!”雖恐有詐,但與孟九有關,卿卿不敢輕易判斷。“王爺說在獄裡無聊,便求江漢王將孟九送了去,但慎行司的人和王爺有舊怨,不肯給孟九食糧,小人剛從慎行司回來,隻見孟九瘦得隻剩骨頭了。原本想去求江漢王,但江漢王正在宮中,小人實在不忍孟九受苦,萬般無奈下才來叨擾姑娘。”“他明知如此,還叫孟九去陪他,這不存心害孟九嗎?”“姑娘也知道,孟九隻認姑娘和王爺,在府中我等喂食他也不肯吃。”卿卿低眉道:“這狗脾氣。”她還是心軟,不忍心孟九餓死。夥房還有熬湯剩下的牛骨,她裝滿食盒,上層又裝了碗粟米粥。“府裡沒有狗糧,先用這些將就一番。”自和薛時安相互坦白之後,她真覺得有了靠山,對霍遇竟也不那麼怕了。況且霍遇死活與她無關,可孟九和她有深厚的感情,她不得不管。卿卿提著食盒到了慎行司裡,孟九老早聞到她的氣味,開始吼叫。孟九這一叫,卿卿立馬加快了步子,迫不及待回應它的呼喚。見了孟九,就知道哈爾日說得誇張。孟九本就是巨型體格,瘦能瘦到哪兒去?可也有許久不見孟九,卿卿想念極了,孟九一見她就乖巧了下來,嗚咽兩聲,似乎在訴委屈。卿卿隔著木柵欄輕撫孟九頭頂上的毛發,將盛著牛骨的碗放進囚室中。孟九真是餓了,餓狼撲食,很快咀嚼完。卿卿試了試粥的溫度,還熱著。粟米粥的香氣飄散在囚室裡,歪歪地躺在床上的霍遇也有些心動。孟九這隻狗都吃不飽,他這個做主人的在這豈能吃飽?“那粥,還有嗎?”他慵懶地開口,分明在祈求,卻裝作一副隨意的模樣。卿卿道:“怕孟九吃不夠,盛了許多。王爺若想吃粥,跪地求我,我便為王爺施粥。”“你小小年紀,卻是蛇蠍心腸。”“王爺將卿卿推下蛇窟那天,可有料到今日?”“本王自入獄以來,落井下石之人甚多,還沒有卿卿這般決絕的,如今陛下還沒有發落本王呢,本王奉勸卿卿有點遠見,彆隻圖一時之快。”“王爺也說了,陛下不知哪天就把王爺放出來了,到時候就算卿卿想落井下石也沒有機會了。”孟九突然打了一個飽嗝,氣味全噴在卿卿身上,她笑著擰了擰孟九的耳朵:“你這小渾蛋。”她喜歡誰就對誰笑臉相迎,霍遇見她眉目彎彎,麵上暈開一抹春色,和上次給他送衣裳時判若兩人。這才是北邙山的那個小女奴,她一笑,春花失色。這牢獄災似乎也沒那麼苦悶了。孟九剩了半碗粥,他自然不會去喝,那狠心的小女子卻將碗一扣,粥全撒在地上,完全在氣他。“你我夫妻一場,竟是連施舍之情都不存。”卿卿再是坦蕩,也不過一個二八少女,被他這樣編排,又羞又怒:“你胡說些什麼!”“結發之恩,同床之緣,子嗣之情,你我都有過,怎不算夫婦?”卿卿最後揉了揉孟九頭頂,站起來冷冰冰地說:“那時我年紀小,你又是王爺,為求活命我委曲求全,你不肯留我這條命,那就什麼情分都沒有。”“我若當初不殺你,你就與我有情分了?”論起嘴皮子上的功夫誰都贏不了他,卿卿轉身決然走開,卻又道:“等王爺重見天日時,記得洗心革麵,善待身邊人,莫再讓他們為了王爺奔走求人。”她走的時候衣袂帶風,是正月裡的寒風。霍遇一吹口哨,孟九就跑到他腳下了。他這些天的確是餓慌了,想揉揉孟九頭頂被她揉過的毛發,力氣甚微。“怎有這麼不識好歹的女子……當初在北邙山時爺就知道,一旦稍稍放手,她就會躲得遠遠的。”說罷他也不可置信地笑了:“敢這樣對爺,真是膽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