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隻見她步履穩重,款款而來,替他將衣服工整地疊好。再過一片刻,一雙盈盈小手交握在他腰前,溫軟的身軀貼上。饒是風裡來浪裡去,閱儘千帆采儘群芳的他也怔住了。“你這是何意?”他語氣冷冽。卿卿依偎著他寬廣的背,咬著唇,那裡破了皮才道:“王爺去何處了?”“怎的,擔憂本王去害人?”他在女人一事上向來沒什麼定力,從來不肯委屈自己,現下軟玉送上門來,不死在溫柔鄉裡不算英雄。他走了一個時辰,卿卿卻想了一個晚上。若他已經知道了二哥的存在,若他此戰功成,回去之後永安府局勢必定還得再變,他要秋後算賬,消香坊和謝家都逃不過,她也逃不過。她終究沒什麼硬骨頭,便先跟他虛與委蛇一陣子,他回不去最好,他回去了看在她溫順的分上也許不會追究什麼。她切身體會了這個男郎的無情,此前二哥便已經分析過,如今秦家有新興的勢頭,為諸方勢力所追逐,霍遇若想坐穩軍部,離不得穩定的軍需供應,薛時安有糧有馬有錢,霍遇還不會傻到與他為敵。若他有意和秦家交好,卿卿知道自己是橫在其中的結締。霍遇做不出為美人棄大業的事來,到了那日,隻能是犧牲她了。她不想再受利箭之痛,不想再受任何身體上的折磨。她也不知道怎麼令他信任,怎麼示好,就當他是久久未歸的父親兄長般撒嬌賣癡。這一瞬,仿佛這個寬闊又溫暖的背真的是父親的。“我獨自一人……有些怕。”這話若是放在平時是不成立的。霍遇也不會信,她可以一個人拖著野豬下山,可以下蛇窩,可以和孟九單獨待在荒野茅舍中。當年那個不足八歲的小小亡國女帶著一個嬰兒爬過瑞安城的屍山血海,平安活到今日,本身已經不可思議了。可她的語氣又是那樣真摯,還帶著哭腔,仿佛真是誰家受了傷的小女兒。卿卿想著這話是對父親說的,眼淚便止不住流出來,全都浸在了他的背上。若父親在,怎麼舍得讓她擄掠,被人毒啞,被人掐得滿身疼痛?她曾經也做過高門貴女,她們孟家是真正的名門望族,她的父親是大司馬,是丞相大人,接受著朝野內外的叩拜,就算是天子也不敢動他們孟家半分。他霍遇,又憑什麼?“王爺不要丟下我。”霍遇哪還受得了她這番嬌嗔,當即單手扛了人往床榻走去,可等他要再靠近一點時,意外受阻。“不是前兩天才來過葵水?”“我……我怕你亂來,找的借口……”他真是小瞧了她!霍遇一拳砸在枕邊,抒發怒氣。卿卿嚇得偏過腦袋,好在並沒有其他過分的動靜。霍遇翻身躺在床上,這樣一來就有些擁擠了。“既然要向本王表示你的忠心,總得拿出點誠意……”孟九的犬吠聲帶來黎明,卿卿漱了幾十遍口,從外頭回到床榻仍是哭喪著臉。霍遇突然想起那日占了許府,許家婆娘哭哭啼啼跪下求他放過她女兒。許府的二小姐今年二八芳華,尚未許配人家。深閨女兒也不過稍有姿色,還入不了他的眼,那小女兒也是躲在母親的身後,哭得梨花帶雨。他很快就忘了那許家小女,隻是剛剛此事閃過心頭。“卿卿多大了?”卿卿上床後就把腦袋蒙在被子裡,也沒聽他說些什麼。她從被窩裡冒出個腦袋尖:“王爺問我什麼?”“你的歲數。”“王爺從前就問過兩遍了,前天剛過的生辰,我是景召元年生,王爺您自己算。”他的胞姐,霍煊十六歲那年是草原上最美麗的風景,也是最令人敬畏的時候。十幾個孩子中父親最寵的隻有霍煊一個,她性子那樣烈,看誰不滿便一鞭子揮下去,可沒誰敢和她問責,不論霍煊犯多大錯,父親都不會讓她受委屈。“既然你肯跟我,就喚我聲七郎。”那等低賤事也做了,一聲“七郎”卿卿很快就叫出口。他聞此言,心情大悅,摟了卿卿入懷,開朗道:“當年我初出茅廬,念的都是你孟家人寫的隨軍典法,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和卿卿親親如斯。”卿卿暗道,當年他也不過是父兄飯後談話間出現的一個不起眼的人物,她無意間聽過他的名字也是立馬就忘,怎會想到有朝一日落到他手上。人生半百年,可見什麼事都能發生。霍遇失蹤的三天裡,共辦成兩件大事,一是改了巴蜀王墓入口處的機關,二是將一批流民趕往豹子林,拖延了太子入蜀都的時間。他將自己身上的文身拓下來,揉了一番又燒了一角,再腳踩兩下滅了火,找了個許府小廝叫他裝作是無意撿到這圖再獻給赫連昌。烏蘭江流經之地,魚米豐沛,是他們這些以遊牧為生的民族的向往之地。孟束攜劉沆南下時更給這地方帶來了許多人口,包括許多前朝名士大儒,皆舉族遷往烏蘭江南岸。大鄴的皇帝想要坐穩江山,以正統之名開創基業,必得先得民心,欲得民心,需先得士族支持。霍遇不願打這場仗,因為他有信心能耗到西南自供不足時自行滅亡,皇帝急著打這場仗,是想在有生之年名正言順坐擁河山。政治和軍事的矛盾自古以來就有,霍遇雖不想打,但既上沙場,就隻有一個目標:勝。秦嶺和烏蘭江天險為西南一帶提供天然屏障,就算是前祁國力最盛時期也沒能完全統治西南,傳聞那張兵陣圖中記載了詳細的西南地勢,何處流水何處峻崖何處瘴林,何處該守何處可攻,這些一一詳細記錄,甚至針對地勢應如何進行排兵布陣的策略都有記載。可謂是兵家寶藏。霍遇對這圖的興致卻並不高,他更樂意看各方豪傑為爭一幅誰也沒見過的軍事圖而紛爭不止。赫連昌若得到開墓的鑰匙,不會按兵不動。打仗最緊要是同心同德,一致對外,寧得孤單兵,不求二心將。但顯然,赫連昌是想他去前線送死,自己坐享其成。赫連昌是此戰的最高統帥,隻有先乾掉他,霍遇才能安心率兵。至於那圖,戰後再取不遲。霍遇的計劃並不瞞著卿卿,卿卿從沒聽過這樣大膽的想法,對他一時間又怕又有幾分敬意。兵不厭詐,小人長壽。她不解的是霍遇為何不先去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