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為了有效防範突厥和吐蕃,大力加強了邊防駐軍。尤其開元中期以來,軍事的勝利助長了李隆基對外擴張的野心,他早已經放棄了早期的儉樸和克製。隨著戰爭的長期進行和不斷擴大,戰爭不完全是捍衛邊疆而帶著擴張的性質了。這就是史書中所說的“開邊意未已,精兵皆戍北邊,使天下之勢偏重”。唐朝建國後實行的是府兵製。府兵製為北魏宇文泰所創建,唐朝的府兵製本身有其特殊性,在中國古代兵製史上相當罕見。關於這一點,可以拿與唐朝同樣有聲色的漢朝來作比較:漢朝是寓兵於農,全農皆兵;唐朝隻能說全兵皆農,就是說,每個士兵都要種田,但不是所有種田的人都要當兵。唐朝先將全國的人口做調查統計,根據各家的經濟情況,分為九等人。下三等的人沒有資格當兵,上等和中等才有當兵的資格。作為補償,朝廷會免去當兵家庭的租庸調。這樣,當兵是地位的象征,所以富裕人家願意當兵,這就是府兵。府兵自己有田有地,平日務農,農閒操練,征發時自備兵器資糧,輪流保衛京師,防守邊境,因此不需要朝廷出錢來養軍隊。府兵製多少能減輕民眾服兵役的勞苦,對生產的影響不大。那麼,府兵製是怎麼被破壞的呢?各地府兵要輪流到京師宿衛一年,唐太宗時,李世民經常親自教習這些府兵騎射,府兵們都覺得榮耀,願意為國家出力。後來,天下太平無事,在京師宿衛的府兵無事可做,逐漸淪落為達官貴人的苦工,受人輕視,因此,再有府兵下一輪宿衛,便千方百計地逃避。再說邊境上的府兵。府兵原來是三年一代,但因為邊防戰事頻繁,戍期延長。前麵提過,府兵都是家境富裕之人,到邊關時,往往攜帶不少絹匹(唐朝以絹作幣),這是他們的私房零用錢。邊將見財起意,便想方設法地侵吞士兵財物,還強迫士兵服苦役。這樣,由於邊將貪汙,朝廷腐敗,直接導致沒有人再願意當府兵,發生了大麵積府兵逃亡事件。這種情況發生在唐玄宗李隆基一朝,正是唐帝國國力鼎盛的時期。在這樣的情況下,唐朝廷隻好停止征發府兵,開始實行募兵製,其實就是雇傭兵。唐帝國此時財力雄厚,有錢有勢,出得起大價錢雇人當兵。招募來的士兵,軍器、衣糧都由朝廷發給,長期服兵役。唐初便有募兵一說,隨著府兵製被破壞,募兵日益盛行。唐玄宗開元年間,京師宿衛、邊鎮戍兵,以至地方武力,已基本上為募兵充任。鎮守京師的為長從宿衛,後改名彍騎(彍音廓,各令習射,一律張弓的意思)。戍邊的稱健兒,長期服役,又稱為長從兵或長征健兒。地方上則有團結兵。實行府兵製的時候,地方兵力分散,中央握有重兵。而在募兵製下,中央彍騎招募的多為市井無賴,不堪一擊。地方團結兵裝備差、數量少,也很虛弱。隻有邊鎮軍力強大,至“猛將精兵,皆聚於西、北,中國無武備”。邊防的駐軍日益增多,形成了外重內輕的局麵。而這些被招募的士兵,絕大多數都是番人。正是大量使用少數民族番人當兵當將,而沒有采取任何提防措施,才造成了後來“安史之亂”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麵。節度使製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形成的。節度一詞出現較早,意為節製調度。節度使成為正式職銜始於唐睿宗景雲二年(711年)以賀拔延嗣為涼州都督充河西節度使之時。節度使為差遣職,其官署稱為使府、幕府,幕職有節度副使等文職和都知兵馬使等武職,每一節度使領若乾州,為這一地區最高軍事長官,總轄區內的軍、政、財大權,所轄區內州縣歸其統屬。功名卓著者往往可以入朝為相,故節度使地位頗重。唐玄宗李隆基先後緣邊設置安西、北庭、河東、河西、朔方、範陽、平盧、隴右,劍南節度使和嶺南五府經略使,建立了一個完整的防禦體係。自開元至天寶初年,共增至十大鎮,如下:(一)朔方節度使,治靈州,安北單於二都護府屬之,捍禦突厥。(二)河西節度使,治涼州,斷塞吐蕃突厥往來衝道。(三)河東節度使,治太原,與朔方為犄角,備禦突厥及回紇。(四)隴右節度使,治鄯州,控遏吐蕃。(五)安西節度使,治安西都護府,統轄西域諸國。(六)北庭節度使,治北庭都護府,防禦突厥餘部。(七)範陽節度使,治幽州,控製奚契丹。(八)平盧節度使,治營州,安東都護府屬之,鎮撫室韋靺鞨諸部。(九)劍南節度使,治益州,西抗吐蕃,南撫蠻獠。(十)嶺南節度使,治廣州,安南都護府屬之,綏服南海諸國。李隆基設置的這一防禦體係在對外防禦上是較為嚴密的,他們之間可以相互配合,互為犄角,同時又可以彼此牽製,互相防範,不至因兵力過重而導致邊將作亂。但製度是一回事,具體執行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最大的問題就是將帥久任,不按時換防。由於府兵製的廢止和募兵製的實行,當兵在當時已經成為了一種職業(類似當今的雇傭兵)。而邊兵在邊地長期駐守一地,久不更調,便逐漸變成了地方節度使的私人勢力。兵士隻知有將帥,不知有皇帝。這無疑就增加了邊將擁兵自重的可能性,為其作亂提供了必要的條件。到後來,更演變出了一人身兼數鎮節度使的情況,危機更加嚴重。宰相李林甫對邊將的策略更使這一危機雪上加霜。他為了獨掌相權,不僅控製朝廷百官,對於邊帥的防範也不遺餘力。自唐興以來,軍事統帥都用忠厚名臣,規定不久任,不遙領,不兼統。“四夷之將,猶不專大將之任,皆以大臣為使以製之。”這些名臣往往從節度使的位子上直接入為宰相,所謂“出將入相”,便是指這種情況。開元時期,像郭元振、薛翊、張嘉貞、張說、杜暹、蕭嵩、李適之等名臣,都因為在邊地立下功勞,由大將直接提拔入相。從邊將中提拔一直是唐朝選相的一條重要原則。李林甫為了鞏固自己的相權,便想杜絕出將入相的根源。天寶六年(747年),李林甫向李隆基進奏:“憑陛下的雄才大略,國家的富裕強盛,而蕃人還沒有消滅,是因為用文臣為將帥,怯懦不勝任作戰。陛下如果真要消滅四夷,揚威海內,就不如用武官,武官不如胡將。胡將生下來時就氣力雄大,少年時養在馬上,善於騎射,長大了練習戰陣,這是他們的天性。陛下如果安撫籠絡他們,任命他們為將,使他們為朝廷儘力死戰,那麼夷狄就不難解決了。”任用蕃將不是李林甫的發明創造,唐太宗貞觀年間已有先例,但和李林甫此時的彆有用心完全不同。貞觀時期,太宗用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等蕃將為將,這些人均為大唐奮勇殺敵,且戰功赫赫。然而,唐朝廷使用蕃將時也是大費心機,常以漢臣予以牽製,避免其不利於朝廷。李林甫提出的建議則是以蕃將為邊關主帥,委任他們一方軍政大權。這完全是李林甫的私心。絕大多數蕃將不識漢字,是以功勳再大,沒有可能也沒有資格擔任宰相,這樣,李林甫就可以從根本上杜絕了邊帥入相的道路。十分可惜的是,曾經英武決斷的李隆基沒有看透李林甫的奸詐用心,竟然采納了這一建議,先後提拔安祿山、高仙芝、哥舒翰等人為邊帥,這不得不說是李隆基在軍事上的最大失誤。其中,在這些蕃將中,李隆基又首用安祿山,對安祿山的器重和恩寵達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此時的局勢,兵力的分布內輕外重,諸道節度使儘用胡人安祿山之流,精兵強將集中在北方的邊境,不免養虎成患,遺患無窮。在眾多蕃將之中,以安祿山最為飛揚跋扈,身兼三處節度使,十餘年不遷徙,最終釀成“安史之亂”。曆史學家認為:“祿山傾覆天下,皆出於林甫專寵固位之謀也。”節度使的權力也愈來愈大,他們不僅統兵,而且逐漸掌握了當地的民政、財賦、刑法權力,“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財賦”,這無疑成了其後產生地方割據勢力的最適宜的土壤和溫床。這些節度使表麵上聽命於朝廷,實際上陽奉陰違。為了拉攏部下,常向朝廷要求大量授以其部下官爵。官多俸祿多,朝廷的軍費開支因此大大增加。天寶年間,大唐的危機已經不是來自外部敵人的威脅,而是內部邊防的勢力。“邊將日重”。天寶元年,全國軍隊五十七萬人,四十九萬都駐守在邊鎮,京城內外駐兵僅及邊軍的六分之一。外重內輕的局麵,成為大唐最危險的暗流。這暗流,到安祿山恩遇最濃時,便開始蠢蠢欲動了。安祿山,營州柳城(治龍城,今遼寧錦州)雜胡,小名軋犖山。母親阿史德氏為突厥族女巫,安祿山年幼時父親就死了,一直隨母親住在突厥族裡。他母親後來嫁給了突厥將軍安波注的哥哥安延偃。安祿山也就冒姓安氏,名叫祿山。安祿山隨其母到突厥部落不久,該部落發生內訌,部眾四散逃生。安祿山與其繼父哥哥的兒子安思順一起逃到幽州(治薊縣,今北京城西南),先經營小生意,因懂得六種民族語言,很快就當上了互市(互市是我國曆史上不同民族或不同地方割據政權之間的一種特殊經濟交往與溝通形式,通常是在邊境選取進行通商貿易的地方。唐代互市的基本內容是絲絹貿易和茶馬貿易。突厥等遊牧民族的經濟結構,決定了它必須向中原農業社會尋求畜牧業所無法生產的一些生活必需品。在當時的曆史條件下,除了戰爭掠奪的手段外,還可以通過朝貢和互市來解決。)牙郎(貿易居間人)。任互市牙郎期間,安祿山既善於處理各種糾紛,又敢於同當地惡少爭鬥,因此不久就以勇敢善鬥聞名於幽州。同時擔任互市牙郎的還有安祿山的同鄉和好友窣乾(日後改名為史思明)。不久,二人覺得擔任互市牙郎沒有什麼前途,便一起投軍效力於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帳下,擔任捉生將。從這個時候開始,安祿山才算正式加入了大唐軍隊的編製,開始食君俸祿。這個時候,連他自己也想不到,二十年後,他會將大唐帝國攪得天翻地覆。在任捉生將期間,安祿山經常帶領輕騎兵襲擊與唐王朝為敵的契丹人。因為熟悉邊境一帶的山川地形,安祿山經常能立奇功。他曾經率手下三五名騎兵出去,活捉契丹人數十名而回。節度使張守珪對此大為驚奇,對其另眼相看。加上安祿山狡黠奸詐,善於揣度人心,張守珪更是青睞有加,便收他為養子,以軍功加官為左驍衛將軍,擔任平盧討擊使。開元二十四年(736年)三月,奚和契丹反叛,張守珪派安祿山討伐。“祿山恃勇輕進”,結果中了奚人和契丹人的埋伏,被打得全軍覆沒,安祿山隻身單騎逃回幽州。張守珪依軍法要處斬安祿山。臨刑前,安祿山大呼道:“大夫不欲滅奚、契丹邪,奈何殺祿山!”張守珪性情慷慨,亦愛惜安祿山驍勇。隻是軍令如山,沉吟下就寫了一紙呈文,將其解送長安,任由朝廷處置。張守珪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保住安祿山的性命。因為這時候的大唐天子非但不昏聵,反而被廣泛認同是位出類拔萃的統治者,態度親切,體貼臣屬。安祿山被押送到京師後,先遇上了當時的中書令(宰相)張九齡。早在三年前,張守珪派安祿山入朝奏事,張九齡就對安祿山印象不佳,認為他有反相,曾經對侍中裴光庭說;“將來亂幽州者,必定是這個胡人。”此時既然有機會除掉隱患,張九齡自然不會放過,便在張守珪的奏文上批道:“昔穰苴誅莊賈,孫武斬宮嬪。守珪軍令若行,祿山不宜免死。”批示按軍法處斬。然而,事情果然如張守珪所料,唐玄宗李隆基看了張守珪的呈文後,認為安祿山是個少有的人才,應該赦免,讓他戴罪立功,所以隻是下令免去安祿山的官職,作為一般的士卒在軍前效力,“以白衣將領”。張九齡又上奏說:“祿山失律喪師,於法不可不誅。且臣觀其貌有反相,不殺必為後患。”堅持請求殺掉安祿山。雖然張九齡多次固爭,但李隆基最終還是赦免了安祿山,為後來的天寶之亂留下了隱患。這樣一來,安祿山反倒因禍得福,雖然暫時丟了官,卻在天子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朝野中也成了知名人物,為其日後的飛黃騰達創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回到幽州後,張守珪對安祿山更加另眼看待,給他創造了各種立功贖罪的機會,還讓他負責接待朝廷派往幽州的各方麵人員。安祿山生性圓滑,諂媚巧言,善於窺伺人情,使出渾身解數,曲意巴結、賄賂朝廷來的官員。不久,安祿山就贏得朝廷各方麵的讚譽之聲。就在同一年,窣乾也跟安祿山一樣,開始時來運轉。窣乾,突厥人。據史書記載,窣乾從小瘦弱不堪,頭發幾乎全部脫落,而且駝背彎腰,單肩上聳,眼睛鼻子長得都不是地方。長大以後,他的相貌變得好看一些,以作戰勇猛、足智多謀而聞名遠近,也因此與安祿山結為好友。不久,窣乾因欠官府債款,走投無路下,逃到了北邊的奚族地區,被奚族人抓住。奚族人一向排外,準備殺死這個外來人。窣乾急中生智,大聲說:“我是大唐派來與奚王和親的使者,你們殺了我,就惹下了滅族的大禍。”此時唐朝軍威雖然不及太宗時期,但依舊十分強大。奚族人見窣乾一本正經的樣子,信以為真,不敢輕易得罪大唐的使者,就送他去見奚王。窣乾見到奚王,竟然長揖不拜。奚王雖然十分惱怒,卻畏懼大唐的勢力,不敢對窣乾無禮,還以貴賓的禮節接待他,並決定派人隨窣乾去朝拜大唐皇帝。窣乾對奚王說:“你派去的人數目雖然不少,但多是淺薄之徒,這樣的人怎能去見大唐皇帝呢?我聽人說,你手下有一個才乾超群的瑣高,何不讓他去呢?”奚王聽從了窣乾的意見,派瑣高帶著三百人跟隨窣乾去朝拜大唐皇帝。這一行人快到盧平的時候,窣乾暗中派人先去通知盧平守將裴休子,煞有介事地報告說:“奚族人派來的精銳將士馬上就要到了,他們嘴上說是朝拜天子,實際是來偷襲盧平,你應該做好準備,先下手為強,乾掉他們。”裴休子相信了窣乾的話,預先布下埋伏。等奚族使者進入盧平後,唐伏兵一擁而上,將奚族一行人殺了個一乾二淨,單單留下瑣高。窣乾把瑣高押送到張守珪那裡。張守珪見奚族人中號稱最有才乾的瑣高被抓來了,欣喜異常,認為窣乾為唐朝立了大功,當即在給朝廷的奏折中對窣乾大加讚賞。在張守珪的全力保薦下,李隆基召見了窣乾,交談後,稱他是世間奇才,當場授予他大將軍、北平太守的職務,並賜名思明。史思明能夠臨危不懼,隨機應變,這份膽氣,即便在猛將如雲的唐軍中,也是不多見的。史思明的才能和計謀之深也由此可見一斑。安史之亂爆發後,他便成為大唐僅次於安祿山的第二號勁敵。安祿山和史思明各自有了一次有驚無險的經曆後,官運就開始一路亨通起來。而發掘二人的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則開始走下坡路。開元二十七年(739年)六月,降附於東突厥的奚、契丹部落,不斷進犯唐邊。幽州鎮將趙堪與白真陀羅假借張守珪之令,讓平盧軍使烏知義率兵攻打潢水(今西遼河,位於今內蒙古翁牛特旗之北)上遊以北的奚部。烏知義不願出戰,白真陀羅又矯稱皇帝製書,迫其出戰。烏知義被迫領兵出戰,先勝後敗。張守珪聞訊,竟隱瞞敗狀,奏報獲勝。事情泄露後,李隆基命內給事牛仙童前往調查。張守珪重重賄賂了牛仙童,將敗責歸於白真陀羅,迫其自殺。本來事情到這裡就結束了,但此時牛仙童深受李隆基寵信,為其他宦官嫉妒,眾人共同聯合起來揭發了此事。李隆基得知真相後大怒,詔殺牛仙童。另一名宦官楊思勖(楊思勖和高力士為李隆基最信任的兩名宦官,“思勖屢將兵征討,力士常居中侍衛”。楊思勖為曆史上著名的宦官將領,七十歲高齡還在馳騁沙場,忙於鎮壓南方少數民族的叛亂,不亞於“老當益壯”的東漢名將馬援。但他性情殘忍,“鷙忍,敢殺戮好殺”,加上是宦官身份,曆史上獲評不佳。被楊思勖抓到的戰俘,大部分都被先活剝下了麵皮,然後再拉出去示眾。他手下的將士們都對其相當地敬畏,無人敢正眼看他。開元二十八年(740年),楊思勖死,此時他已經八十有餘,距他殘殺牛仙童還不到一年時間。)負責行刑,將牛仙童“縛於格,箠慘不可勝,乃探心,截手足,剔肉以食,肉儘乃得死”。死狀十分悲慘。張守珪則因舊功減罪,被貶為括州(治今浙江麗水東南)刺史,到任沒幾天,就背部生疽而死。張守珪是開元年間唐朝著名的邊帥,他長期戍邊,戎馬倥傯,多次與突厥、吐蕃、契丹作戰,從一名下級軍官成長為威震一方的將領,史書上稱讚他是“立功邊城,為世虎臣。”張守珪上任幽州節度使不到兩年,便以軍事打擊和用間相結合的手段,屢敗契丹,極大地穩定了幽州以北邊境的局勢,使幽州多年來的混亂局麵穩定下來。李隆基對張守珪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穩定局勢非常滿意,準備封他為宰相,“上美張守珪之功,欲以為相”。但遭到宰相張九齡的反對。李隆基不甘心,欲“假以其名而不使任其職”。張九齡又勸阻說:“守珪才破契丹,陛下即以為宰相;若儘滅奚、厥,將以何官賞之?”李隆基這才作罷。張守珪雖沒被封為宰相,但他在皇帝和大臣們心中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唐代著名邊塞詩人高適有《燕歌行》,其中“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之句即是吟誦此事。張守珪死後,安祿山一路青雲直上。開元二十八年(740年),任平盧軍兵馬使。二十九年(741年)三月九日,加官特進。當時,禦史中丞張利貞為河北采訪使,到平盧後,安祿山刻意逢迎,極儘賄賂之事。張利貞歸朝上奏,盛讚安祿山,於是李隆基就任命安祿山為營州都督,充平盧軍節度使,知左廂兵與使及度支營田水利、陸運副使,兼任兩蕃、渤海、黑水四府經略使和順化刺史。天寶元年(742年)正月初六,分平盧另立為節度使鎮,任命安祿山為左羽林大將軍,員外置同正員兼柳城郡太守,持節充平盧軍攝禦史大夫、管內采訪處置等使。二年(743年),安祿山入朝,“奏對稱旨”,加為驃騎大將軍。三年(744年)三月,授安祿山範陽長史,充任範陽節度使、河北采訪使、平盧節度使,其他職務如舊。胡人任將帥、領節度使,進而兼領節度使等,自安祿山開始。安祿山到京師朝見李隆基,百計諛媚,外似愚癡,內實奸狡。上朝後,安祿山先說:“臣生長蕃戎,無異材可用。願以身為陛下死。”李隆基沒有回答,但私下卻非常喜歡。李隆基又命太子李亨出來與安祿山相見,安祿山對太子不下拜行禮。李隆基左右的人因此責問,安祿山回答道:“臣子是胡人,不懂法度,不知太子是何官職?”李隆基說:“是未來的皇帝。”安祿山說:“臣是愚笨之人,隻知道有陛下,不知道有太子。”左右令安祿山趕快拜見太子,安祿山這才下拜。李隆基認為安祿山老實,忠君誌誠,更加喜歡,讚賞他純樸。天寶七年(748年)元月,李隆基賞賜安祿山鐵券。天寶九年(750年)五月,又賜封安祿山為東平郡王。從此開了唐朝將帥封王的先河。唐王朝建立之初,實行強乾弱枝,強本弱末的統禦朝臣、將帥策略。選用忠誠厚道的名臣坐鎮邊關,以防擁兵自重,而且規定,朝臣不得久任某一邊關大帥,更不準在朝為臣者遙領邊關大帥,或此一邊關大帥兼任彼一邊關大帥。那些在任邊關大帥期間立了戰功,且享有較高聲譽的大臣都可入朝擔任宰相。至於蕃將,像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等,既具備統兵用將的才能,又有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之外的謀略,還為朝廷立下了汗馬功勞的人,也不能獨當一麵擔任邊關大帥,而必須由朝廷派一個漢族大臣做大帥,讓他們當副手,以此來防蕃將循東晉五胡十六國之先例,另立江山。到了開元年間,李隆基意欲征服邊疆各異族,為使邊關大帥了解情況,形成強有力的征討軍事集團,連續十餘年都不調換邊關大帥,並讓皇子、宰相等遙領邊關軍隊。等到宰相李林甫攬政時,為鞏固相位,杜絕像王忠嗣一類的文武兼備的邊關大帥入朝為相,與自己爭寵,向李隆基建議任命蕃將擔任邊關大帥,理由是蕃將既熟習邊疆其他異族的生活、戰鬥習慣,又勇猛善戰,可以使朝廷及早完成統一大業。好大喜功的李隆基認為李林甫言之有理,就打算放手任用蕃將擔任邊關大帥。李林甫此舉,固然是為了鞏固他自己的權位,不過也透露出他對蕃將的輕蔑,認為胡人不能舉大事。而李林甫與安祿山之間,關係也是相當微妙的。安祿山初見李林甫的時候,仗著李隆基的恩寵,態度怠慢,相當不恭敬。李林甫瞧在眼中,卻不動聲色。當時大夫王鉷也專權用事,和楊國忠齊名,李林甫托故把王鉷叫來,讓安祿山站在一旁。當時王鉷身兼二十餘職,恩寵無比,見了李林甫也隻能卑辭趨拜,滿臉媚笑。李林甫向王鉷問對,十分精審,王鉷對答,百倍地恭敬。安祿山在一旁不覺瞪大了眼睛,態度也恭敬起來。王鉷說話越謹慎,安祿山的態度也就越恭敬。李林甫看見安祿山態度的轉變,這才胸有成竹地對安祿山說道:“安將軍此次來京,深得皇上歡心,可喜可賀。將軍務必好自為之,效命朝廷。皇上雖春秋已高,但宰相不老。”安祿山聽了李林甫的話,心中深懼。此後李林甫每次和安祿山講話,都能猜透安祿山的真實心思,安祿山心裡暗暗驚服。安祿山善於拍馬屁,將李隆基哄得服服帖帖,對滿朝文武倨傲無禮,任意侮慢朝臣,唯獨畏懼李林甫一人。隻要李林甫開口說話,雖值盛寒之時,安祿山也不免冷汗淋漓。李林甫問安祿山任何事情,安祿山絲毫不敢隱瞞,將李林甫奉若神明。李林甫也有自己的小算盤,並不敢輕易得罪安祿山,見安祿山意屈,也不免暗自得意,之後便恩威並施。慢慢地,二人關係親密起來,安祿山親切地稱呼李林甫為“十郎”。安祿山人在範陽時,每逢派人向朝廷奏事,便叮嚀問候李林甫。奏事之人從長安回來,所問的第一句話不是彆的,而是問“十郎何如”。安祿山曾對親近之人說:“我安祿山出生入死,天不怕地不怕,當今天子我也不怕,隻是害怕李相公。”對李林甫的忌憚之心可見一斑。這話也道出了當時的局勢:天子忙於享樂,朝政儘為李林甫把持,他能不怕嗎?鑒於此,後世不少人認為,安祿山後來的謀反,是與繼李林甫為相的楊國忠不能像李林甫一樣,對他既拉又打,恩威並用,隻知道一味靠強力相逼的關係很大。當時連擔任禦史中丞的楊國忠也常在安祿山上殿、下殿時攙扶、導引,有意討好。這使得安祿山有些忘乎所以,但朝中還有一個令安祿山寢食難安的人——李林甫。安祿山經常派駐長安的心腹部將劉駱穀去探李林甫的口風。如果劉駱穀轉告說李林甫講安祿山的好話了,安祿山必然會興高采烈。反之,如果劉駱穀說李林甫要安大夫收斂一些,安祿山一定會雙手按床歎息說:“唉,我命休矣!我命休矣!”安祿山身邊一些有野心的謀臣乾將看到如此情景,便想將賭注下在安祿山身上。他們假托圖讖符命,勸安祿山說:“您現在一身兼任三鎮節度使,兵多將廣,刑賞由己,為何還要受李林甫的控製呢?我們測解圖讖符命,都表明您當代唐為帝。請您不要有違天命!”此時的安祿山,已經身兼三鎮節度使,成為勢傾北國的顯赫人物。“賞刑己出,日益驕恣”,又見唐朝內外“武備墮弛,有輕中國之心”。他此刻還是相當感激李隆基的,畢竟他平步青雲、位極人臣,全仗了大唐天子的恩寵。隻是他擔心玄宗皇帝年事已高,萬一有變,將來太子李亨即位,而他過去為了討好李隆基,曾經見太子時沒有下拜,大有嫌隙,因此十分懼怕,便開始為自己留後路作準備,於範陽築雄武城。表麵上是表示抵禦敵寇,暗地裡卻貯藏了大批兵器。在安祿山的陣營中,確實有不少才華出眾的漢族文人與武將。安祿山的主要謀士張通儒,是貞觀年間著名監牧張萬歲的後裔,因受唐朝廷排擠,被迫投靠了安祿山。武將田承嗣,原為盧龍小校,但治軍有方。在一個大雪天,安祿山巡視諸軍,至田承嗣營寨,靜若無人,入閱士卒,無一人不在。安祿山大為驚訝,從此極為器重田承嗣。武將孫孝哲、史思明、安守忠、李歸仁、蔡希德、牛廷玠、向潤容、李庭望、崔乾祜、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阿史那承慶等將領無一不是久經沙場、驍勇善戰,絕非等閒之輩。安祿山還刻意籠絡各路人才,為己所用,更加如虎添翼。比如高尚,本名不危,範陽無清人,有才,曾“薄遊河朔,貧困不得誌”,常歎道:“高不危當舉大事而死,豈能齧草根而活邪?”他做了安祿山的高級幕僚後,竭力效命,“出入臥內”,備受安祿山的重用。湊巧的是,正當安祿山摩拳擦掌之時,曾使安祿山危懼不已的奸相李林甫於天寶十一年(752年)十一月死去。楊貴妃堂兄楊國忠誌大才疏,卻憑借裙帶關係,繼任為相,一時權傾天下。而李林甫死後,安祿山的軍政實力已十分強大,肆無忌憚,不把楊國忠放在眼內。楊國忠既無威服安祿山的手段,又無製衡安祿山的氣度,便隻能“屢言祿山有反狀”,總對李隆基說:“安祿山威權太盛,必為國患。”李隆基相當不以為然。他心中知道楊國忠是個草包宰相,把朝政搞得亂七八糟,隻是看在楊貴妃分上,懶得多管了,隻想怡然度過晚年。但表麵上依然安撫楊國忠說:“祿山有祿山的權,你也有你的權。你們二人,一個主內,一個管外,互不相犯。再說你們都是我的左膀右臂,相互間理應精誠合作,共商大事!”可楊國忠並不死心,一心要對付安祿山。他自己都不會想到,他這樣一個賭徒,竟然會成為引導曆史走向的重要曆史人物。他之後針對安祿山的種種措施,竟然會在關鍵時刻起了巨大的作用,直接觸發了曆史上驚天動地的大動亂,導致大唐江河日下。天寶十四年(755年)二月,安祿山突然派心腹副將何千年到長安上奏,要求以蕃將三十二人代替漢將。實際上,這是安祿山的試探,想借機觀察唐朝廷是否還對他照舊信任。李隆基倒是沒有絲毫懷疑,一口同意,命中書按安祿山的請求辦理。吏部侍郎韋見素卻起了疑心,但他擔心李隆基聽不進去他的勸諫,就先去對楊國忠說:“安祿山久有異誌,現在又請以蕃將代漢將,其反意已明。明天我要進諫極言,陛下如不聽允,請你繼續諫說。”楊國忠一心要鏟除安祿山而後快,自然滿口答應下來。第二天,楊國忠與韋見素一同去見李隆基,二人還沒有說話,李隆基便已經知道來意,先問道:“你們是懷疑安祿山有反心嗎?”於是韋見素極力說安祿山反跡已明,不能讓其以蕃將代漢將。李隆基當場黑了臉,很不高興。楊國忠見此狀況,竟然不顧韋見素的一再暗示,不敢再說。於是,安祿山以蕃將代替漢將的要求得以實施。之後,楊國忠時不時地找機會大談安祿山有心謀反。這樣的話聽多了,李隆基也開始半信半疑起來,於是派宦官輔璆綝以送柑子為名,到範陽去觀察安祿山的動靜。安祿山對輔璆綝大行賄賂之事。輔璆綝回京後,對李隆基盛言安祿山是如何儘忠奉國,絕對沒有二心。於是李隆基對楊國忠等人說:“我推心置腹地對待安祿山,他必無異誌。東北的奚與契丹勢力強大,非靠安祿山鎮遏不可。我會認真處理,你們不要擔心。”楊國忠、韋見素又建議將集中在安祿山一人身上的三鎮節度使改由三人分擔,以削弱安祿山兵權,但李隆基也未采納。從此以後,楊國忠打定主意,要采取一切極端的手段,逼迫安祿山謀反,以造成既成事實,取信於李隆基。這個不學無術的大唐丞相,為了一己私恨,開始把大唐帶向一個更加苦難的深淵。關於安祿山謀反一事,李隆基實在是拿不定主意,他願意相信安祿山,內心卻始終有些忐忑,但這複雜的心意無法向外人表露,便問楊貴妃道:“楊國忠屢次進言祿山欲反,妃子你說,安祿山待我們如此忠誠,會謀反嗎?”楊貴妃此時正為最喜愛的白鸚鵡“雪衣女”死了而傷心不已,搖頭歎息說:“您看,我哪有心情管這個,彆問我了!”李隆基長歎一聲,自言自語道:“唉,真悶!”堂堂大唐天子,竟然在“安祿山反與不反”如此重大的事上隻說了“真悶”。從此,凡是有再言“安祿山謀反”者,李隆基便命執送於安祿山處,任安祿山處理。此時,身在範陽的安祿山收到身在長安的長子安慶宗(官封太仆卿,娶宗室女榮陽郡主)密報,得知楊國忠指使京兆尹李峴包圍了自己在京的住宅,四處搜求反狀,並暗中逮捕了自己的門客李超,送禦史台縊殺,不免既恨且懼,總覺得楊國忠很快就要對自己下手,便加快了造反的步伐。唐朝廷再派使者來時,安祿山總是以生病為由,不出門迎接。即使相見也是盛陳武備,戒備森嚴,如臨大敵。因為楊國忠反複製造“安祿山將要造反”的輿論,於是李隆基在六月、七月兩次手詔安祿山赴京,但安祿山均置之不理,隻是突然上表,表示要獻馬三千匹,每匹牽馬夫二人,以蕃將二十二人護送,車三百輛,每輛車夫三人。河南尹達奚珣(後投降安祿山)懷疑其中必有陰謀,立即上奏提醒李隆基,建議推遲到冬天再獻馬不遲,並由官府統一配給馬夫,不能用安祿山的馬夫。經達奚珣提醒後,李隆基才稍稍醒悟,“始有疑祿山之意”。就在這個時候,輔璆綝受安祿山賄賂一事敗露,李隆基也不敢張揚,生怕由此激怒安祿山,隻是借其他小錯將輔璆綝處死。李隆基終於開始坐不住了。種種跡象表明,他一向信任的忠厚憨直的安祿山並非是個忠心耿耿的臣子。思慮了很長時間,李隆基沒有采取任何軍事上的防範措施,隻派中使馮神威帶著手諭去安撫安祿山,順便探聽一下情況。馮神威日夜兼程趕到範陽,不料安祿山事先已得到消息,知道輔璆綝受賄事泄被處死,心中極為惱怒,“及聞詔至,竟不出迎”。馮神威不見安祿山前來接詔,隻好直抵他的府邸。安祿山大排兵仗,殺氣騰騰。馮神威宣讀詔書時,安祿山端坐在床上,毫無敬意,言辭也倨傲無禮。馮神威見勢不妙,不敢多說一句。幾天之後,馮神威回到京師,向李隆基複旨說:“好險啊,臣險些不能再見到大家了。”便把整個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事情已經非常清楚,安祿山謀反隻是時間的問題了。李隆基卻還是將信將疑,他也曾想過要收回安祿山的兵權,但安祿山羽翼已豐,難以製伏,唐朝廷已經進入極度危險的不穩定狀態。最重要的是,李隆基始終不能想象安祿山會謀反,此時的他,年老體衰,不想再節外生枝,隻想安安靜靜地與楊貴妃度過晚年,把亂攤子留給兒子去收拾。楊國忠卻無時無刻都想除掉安祿山,乾脆據此大動乾戈,先貶了安祿山親信吉溫的官,又派人逮捕了安祿山的兒子安慶宗。大唐天子的無意進取,楊國忠的節節進逼,都被安祿山的親信飛報範陽。安祿山本來一直感激李隆基的厚遇,想等李隆基死後作亂,但見到楊國忠一心在置自己於死地,覺得已經危在旦夕,他自恃強兵,終於下定了決心,要背棄那個給了他一切尊榮的大唐天子,決定立即起兵謀反,以死求生。李唐王朝的多事之秋漸漸逼近,政治動蕩已經透過高高的宮牆波及朝野上下,此時唯一被蒙在鼓裡對種種危機渾然不覺的,大概也隻有處於權力巔峰的李隆基本人了。天寶十四年(755年)十一月中旬,安祿山調集本部及同羅、奚、契丹、室韋等部兵馬十五萬人,號稱二十萬人,擂鼓南進。大軍出發前,安祿山閱兵誓師,聲稱奉令討逆賊楊國忠,“如有人膽敢異議並煽動軍兵鬨事,要誅滅三族”。“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自此,揭開了安史之亂的序幕。安史之亂無疑是唐朝曆史中最重大的事件,它也被認為是唐王朝由盛到衰的轉折點——一個本來富饒、穩定和遼闊的集權帝國,經過安史之亂後,演變成一個鬥爭不休、不安全和分裂的國家。甚至安史之亂被認為是整個中國史的一個大轉折點,它不但對社會和經濟造成了巨大的破壞,而且充當了強烈的催化劑,產生了嚴重和深遠的後果。安祿山手掌大於常人,後人用“祿山之爪”來形容手掌大的人。就是這隻大手,將盛唐拉上中衰的道路。時代大動蕩的來臨,注定要改變很多人的一生。兵荒馬亂的局麵下,苦難的人大有人在。無論是出於主動還是被動,曆史潮流中人的變化,與人在曆史棋局中的作用,在轉折關頭總是彰顯得格外明顯。這裡麵,既有個人的性情與命運,也有與時代相通的氣息。至此,楊國忠逼迫安祿山造反的目的終於達到。隻是,令他想不到的是,雄起的狼煙烽火,不但為大唐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也為他楊氏一家敲響了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