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螺絲六”奮戰記 2(1 / 1)

七個會議 池井戶潤 1045 字 2個月前

振動著空氣的數控車床馬達聲一停,敲擊窗戶的雨滴聲立刻變得清晰。上個星期進入梅雨季後,氣流運動非常活躍的梅雨鋒麵就停滯在近畿地區一帶,帶來了連日的瓢潑大雨。據今天早上的新聞報道,三田那邊發生了沙石滑坡,再這樣下去勢必各地都會出現險情。異常氣候帶來的影響一年比一年嚴重,完全沒有收斂的跡象。“這個世道真瘋狂。”逸郎仰望高處那扇被落雨砸出聲響的窗戶,嘀咕了一句。他走過螺絲工廠裡那些刷了油的通道,來到工廠最裡頭那個位於夾層的辦公室。“辛苦了。”奈奈子對著桌子上攤開的賬簿,一邊看似忙碌地填寫著一些數字,一邊說道。她戴著一副彆致的黑框眼鏡,但是身上的牛仔褲和舊襯衫,還有散亂的垂髻都顯現出她的疲憊。“小勝呢?”“剛從補習班回來。現在正洗澡呢。”奈奈子常常在傍晚時分先回一趟位於工廠後方的家,準備好晚飯之後,再返回辦公室繼續工作。逸郎現在和奈奈子母子倆一起生活。兩年前,母親因為腦梗塞導致半身不遂。一開始也是把她接到家裡照顧,不過過了半年養老院有了空位,便轉移到那邊去了。現在就是每個周末過去見母親一麵,聊些不著邊際的事情。父親過世兩年之後,奈奈子便離了婚搬回娘家。她的丈夫對就職的公司有諸多不滿,回到家後總是不停地發牢騷,甚至有家暴行為。奈奈子主動提出了離婚,逸郎和母親也表示讚成,覺得這樣做更好。回想起來,父親葬禮那天,奈奈子曾問逸郎工作是為了什麼。會不會就是因為丈夫一直對工作抱有不滿的情緒,讓她覺得那種日子實在難過,繼而冒出那樣的疑問?雖然當時沒說出口,但奈奈子肯定每天都在追問上班族工作的意義是什麼。逸郎辭了鋼鐵公司的工作,繼承了自家的螺絲製造生意,就這樣過了十多年。如果現在被問到工作是為了什麼,逸郎應該能夠毫不猶豫地給出一個明確的回答吧。他會說,為了生存,為了讓員工和奈奈子母子倆有飯吃。“有空嗎?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奈奈子說了這麼一句。“有空。要說什麼?”逸郎坐到自己的桌前。逸郎現在是“螺絲六”的社長,奈奈子則是專務董事。現在其他員工不在,所以不管哪一方提出“有事商量”,都會變成一場兩個人的經營會議。“照這個情況下去,下個月資金就不夠了。這事兒之前我說過的吧?今天我去拜托了銀行,不過對方說有難處。”逸郎麵露難色。他不擅長處理資金周轉的事。不,資金周轉這件事他是明白的,隻是不太懂得怎麼精打細算,也搞不懂銀行。一到銀行的人麵前,他就不知道該怎麼交涉了。“他們說有難處,是什麼原因?”“因為上一年是赤字唄。”奈奈子直截了當地說出難以啟齒的情況。“他們問我,在這種情況下去借錢,準備怎麼個還法。也是。不過雖然事實如此,可他們說話也太不客氣了。”雖然“螺絲六”好不容易挺過了泡沫經濟破滅和之後的蕭條階段,但是銷售額還是逐年下降,越來越難以經營。逸郎剛成為社長時還有三十名員工,但有三分之一的人,包括老員工都已經辭了職,或者提出想辭職,現在隻剩下了二十人。“他們說要做一個消除赤字的產業重組計劃,這個我倒是能做,不過需要一個預計的銷售額。社長,這個能交給你解決吧?”在公司的時候,奈奈子都不會稱呼逸郎為哥哥,而是叫他社長。“這個嘛,倒也不是不行。隨便拚湊一個數字可以不?”“那怎麼可以。村正先生那邊也需要一個數字才能去做書麵請示吧。”“感覺他就是在敷衍我們而已。那就是所謂的公事公辦嗎?”村正是跟他們有往來的那家銀行的貸款負責人,經常把“那是公事公辦”掛在嘴邊。那是銀行的貸款難批或利率上漲時常用的套話。每次聽到這句話,逸郎頭腦裡就浮現限製貸款或催收貸款之類的詞,心中不免覺得不快。“什麼公事公辦,其實沒這回事的。”奈奈子倒是看得透徹。“該說他是信口開河呢,還是說他純粹圖個方便。其實也不止村正是這樣,進出我們公司的每個銀行職員,腦子都是一根筋的,偶爾才肯行個方便,每個人都是。”逸郎一邊佩服奈奈子的洞察力,一邊說道:“有這麼回事?”“就是有啊。所以,銷售額的數字不能隨便寫上去,其餘的資料我會整理得像樣一點的。”從學校畢業之後,奈奈子在稅務事務所工作過一段時間,現在是“螺絲六”不可或缺的優秀會計。“好吧。我會試著算一下的。”工作了一整天,本想痛快地暢飲冰爽的啤酒,沒想到還得做些案頭工作。逸郎花了三十分鐘左右,終於整理出一些數字交給奈奈子。“嗯,差不多就這樣吧。”奈奈子的回答有些擺架子。在這種時候,這個妹妹便成了難以對付的理論家。“不過還是很難啊。”逸郎把手邊攤開的賒銷賬簿收進桌子的抽屜裡,說道。“什麼很難?”奈奈子一邊把數字輸進電腦一邊問,聲音有些含糊。“經營啊。”逸郎發出一聲歎氣。“老實說,之前沒想到會這麼難做。一開始我還挺有信心的。”他說的是辭掉穩定的領薪工作、繼承“螺絲六”的那個時候。一想到這件事,逸郎的腦海裡就會滿心苦楚地回憶起在之前就職的鋼鐵公司的辦公室裡的最後一次晚間集會。逸郎向聚集而來的同事們說了一番離職謝辭,還吹噓了一下:“我會把‘螺絲六’發展成家喻戶曉的大企業!”每次回想起這一幕,他就滿臉通紅。連社長該做些什麼都不知,卻因為盲目的自信而自我陶醉。自從坐上社長的位置,逸郎還從未提升過銷售額。一次也沒有。明明有機會——逸郎輕輕咬住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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