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畫裡的人(1 / 1)

京華子午 櫻桃糕 1243 字 2個月前

周祈是受窮等不到天黑的性子,手裡有點錢實在燒得慌,怎麼也要去東西兩市撒一圈。既然到了東市,便來書畫街轉一轉,見見卜卦算命的同行們,拜個早年。有些已經撤了攤子回家過年了,也有還堅守的,一見了周祈都道:“周道長,這陣子不少來打聽你的呢。”又道:“我們也聽說了周道長在升平坊降妖除魔的事。周道長果真道法高強。”周祈抱了不少甘蔗段兒,一行走一行分,“都怎麼說我的?”“混元真人”笑道:“都說周道長化身身高丈二、虎眉豹眼、手拿九尺長鞭的一個英雄,不但力大無窮,還道法高深,極擅審陰魂。你於那陰曹拘來平康坊無頭屍的魂魄,讓他自述冤情,又招來六丁六甲、四值功曹並土地等詢問,這麼一問就都清了……”“我前次聽說,還身高近丈呢,這會子就丈二了!長得忒快。還有這神通……”周祈嘬嘬牙花子。眾人賠笑。周祈歎道:“我要是有這神通,先點石成金再說……”眾人都笑了:“很是!是該先點石成金再說。”與周祈更熟些的“紫微宮傳人”笑道:“坊間的話過些火兒是有的,卻也表示了對周道長的驚歎推崇之意。”眾人再道:“很是,很是!”常年一塊擺攤兒,看這位周道長及其“同門”的行事做派,他們又常卷入各種凶案中,眾人也能大體猜到其身份,不過是不道破罷了。眾人對這位“周道長”格外推崇禮遇,除了惹不起,也是覺得有他們在挺好的,這條街格外安寧,潑皮無賴從不光顧。這裡麵像“紫微宮傳人”和“周公後裔”這種老人兒還見識過早年這位周道長踹翻五六個潑皮的悍績……“這陣子慕道長威名來的委實不少,有一個小娘子成天來問,剛才還在呢。”“周公後裔”道。正說著就有個老嫗來打聽:“你們這兒是不是有位女道長?”眾人忙指指周祈:“那不就是?”這老嫗看向周祈,見是位極年輕標致的女郎,不由得有些猶豫,但轉瞬就想明白了,高人,自然都是會變化的,各種樣貌隨心所化,便是變個虎豹也不稀奇!老嫗上前求肯,“求真人幫忙,我家五代單傳,到我兒這一代,娶婦十餘年,至今沒有信兒,這眼看就要絕戶了……”周祈想不到一來就有買賣,且是個求子的!應對這個,周祈倒也熟慣,借著“紫微宮傳人”的筆墨紙張畫了張符與她,又薦去回春堂的張郎中那裡——那位先生祖傳的醫術,其先人曾在前朝宮中供奉,很擅治療男女孕育的病症。後麵又有來求平安符的,來解夢的,來問卜的,有些是慕名而來,有些則是回頭客,大多都是些婦人,有的事不好對男子啟齒,專等周祈,讓周祈著實忙了一陣子。剛想歇一歇,卻聽旁邊“周公後裔”道:“快來!今日周道長在。錯過了今日,周道長慣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就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再遇見了。”周祈扭頭,見是一個十五六歲穿泥金披風的女郎,帶著兩個婢子。“周公後裔”與周祈笑道:“便是這位小娘子這陣子每天來打聽你。”周祈點頭。那女郎大概也想不到傳說中法力高強的道人是這麼個樣貌,不由得有些呆,又仔細打量周祈。這位道長一身暗紅色蜀錦胡服袍子,袖口領邊出黑色風毛,看起來頗為貴重,那黑風毛映襯得她臉很是白淨,可惜麵上未加裝點,兩條長眉斜飛入鬢,梳極利落的胡髻,全不是時世妝的樣子……周祈和藹笑問:“小娘子找貧道有什麼事?”那女郎上前施禮:“兒家裡很不安寧,求道長慈悲,指點一條明路。”看這女郎穿著和剛才那直勾勾的眼神兒,當出身富裕人家,但不是什麼高門大戶,這種人家的“不安寧”……周祈點點頭:“小娘子請講。”“兒家裡是做糧食買賣的,日子還算過得下去,隻是人丁不豐,從外祖那兒便是單傳,到家母這一代,便隻有她一個,於是招贅了家父。家母又隻生了阿姊與兒兩個,並無男丁。為積陰德,每年家父元正都往道觀寺廟裡撒大把的銀錢,供奉各路神仙,為先人做道場,祈求賜福。”“今年年頭兒上,家父照例去廟裡施錢糧,巧遇一個女子,回來與家母說,為子嗣計,要納那女子。家母——同意了。”從最後這微妙的停頓上,周祈聽出些意思來,點點頭,讓女郎繼續說。“那女子良民身份,家父正經擺酒納了做妾。從她進門,家裡便格外不太平。家母從前便有咳疾,但尚能支持,今年卻格外厲害,麵容也很是瘦削,已經臥床了;從前家父對家表兄極好,那日我卻聽到他們似有爭吵……”周祈問:“這表兄又是哪個?”女郎微低頭,輕聲道:“是兒姑母家的表兄,十來歲便來舍下了,是個頂和氣的人。”周祈看女郎一眼,再點頭:“小娘子接著說。”“我曾見過姊夫與阮氏在花園說話,表兄似也對她……”女郎咬咬嘴唇,停住話音。周祈看著她皺皺眉,奸·情?亂·倫?宅門內鬥?可若隻是如此,來找我一個假道士做什麼?“那阮氏一定不是人!”女郎下一句便驚人起來。“哦?”周祈來了精神。“當時家父去廟裡施錢糧,我也跟著去的。當時阮氏梳著倭墮髻,穿淡青色圓領小袖衫,描著極細極彎的眉毛——如今哪有做這般裝扮的?”周祈“博覽群書”,有一些書便是從舊書攤兒上買的,這書中有不少帶畫兒的,又往往有前主人的筆墨,從中頗可窺見男兒們的癡夢。那些詩詞感慨中又往往有年月日期,由此可推算成書年代,再看那插圖,也讓周祈頗知道了些多年前的風尚。低矮的倭墮髻,圓領小袖衫,細彎新月眉,大約二十年前在京裡流行。後來發髻越來越高,如今貴女們誰的發髻低於兩尺都不好出門的;又盛行大袖衫大袖襦,手放在腰腹間,袖子往往都垂到膝下了,若是夏日,兩腋生風,倒也涼快;至於眉毛,雖時常變,但總地說流行寬眉,什麼蛾翅眉,連娟眉之流,便是柳葉眉、遠山眉如今都要被說一句村氣了,更不用說新月眉。一個穿著打扮是二十年前時世妝的女子……確實有些意思。女郎壓低聲音,微湊近周祈:“兒與阿姊年少時曾在家父書房見過一幅畫,那畫上便是這樣一個女子,倭墮髻,小袖青衫,細巧眉眼……”說到後麵她的聲音有些抖起來。周祈揉著下巴,眼睛精亮地看著她,“你可知道這阮氏家中的情況?她如今有孕了嗎?”“她來不久就有了身子,入冬的時候生了個男嬰。她是前幾年江南道發大水逃難過來的,家中還有個老母,都有正經的公驗。”女郎蹙眉歎道,“兒與阿姊都曾勸阿耶,若是納妾也納個本鄉本土知根知底的,但阿耶鐵了心……早知如此,我便是撞牆上吊,也不讓阿耶納她。”“前日阿耶也病了,人事不知,阿娘又那般,”女郎拿帕子印印眼睛,“我隻怕——這以後家將不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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