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謝家議案(1 / 1)

京華子午 櫻桃糕 1465 字 2個月前

謝家人對時不常出現蹭吃蹭喝的不速之客頗有些習以為常了。謝庸穿著家常綿袍子、趿拉著一雙不知用什麼皮毛做的氈鞋,手裡拿著一卷書在屋門口微笑著迎他們,旁邊蹲著肥貓胐胐。羅啟和霍英正在院子裡拆招練拳,見了崔、周二人都笑著行禮。唐伯則從東廂走出來,笑道:“正好今日買了一條足有三四尺長的厚子魚,又有新鮮羊肉,要做一鍋魚羊鮮吃。”周祈與崔熠對這種吃白食的行徑更沒有半點兒不好意思,周祈咧嘴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崔熠則要求,“若有菜心兒,唐伯放上些,我最愛吃魚羊鮮裡的菜。”當真是賓至如歸。唐伯連聲道“有”,又對周祈道,“午後我用紅棗牛乳做了些棗糕,周將軍一定喜歡。”周祈點頭道好,心裡卻突然覺得自從進了謝家自己就像個見了美人兒隻知道點頭傻笑的呆色胚。周祈又覺得,這家裡大概有一個半不太歡迎自己,一個是謝少卿,半個是那隻貓。一看就知道謝少卿是那種郎心如鐵的,對他,周祈也就隻好算了,但對那隻貓,周祈還想努力一下。坐下,喝著茶,吃著唐伯的棗糕,周祈看一眼謝庸,偷偷掰一小塊兒棗糕放在手心,又把手放在案下,對胐胐使眼色。胐胐果真是大理寺少卿家的貓,明察秋毫,本來一直在榻邊兒安靜蹲著的,此時立刻挪金步走了過來。手心兒裡毛絨絨、濕潤潤的感覺讓周祈胳膊上起了些雞皮疙瘩,周祈終於認真思考起了在興慶宮廨房養一隻貓的事。胐胐舔一下周祈的手心,周祈接到指示,趕忙用另一隻手又捏一塊,卻聽得一聲輕咳。周祈停住,看向謝少卿。“嘗嘗就行了,它不能多吃。”謝庸抿一口茶道。胐胐輕輕地喵一聲,又舔一下周祈,周祈一顆硬漢心頓時化作繞指柔。周祈看著謝庸,巴巴地腆著臉求肯,“就再多吃一口,一小口兒?”對上她的眼睛,謝庸避開,再喝一口茶,終於還是“嗯”了一聲。周祈笑了,果真隻捏了一小點兒,放在那邊的手心。胐胐又吃了。“沒有了,改天再吃吧。”周祈無限愛憐地拍拍貓頭。胐胐是隻有分寸的貓,也不糾纏,再喵一聲,轉身走了。崔熠笑問謝庸:“你家的貓成精了吧?”又道,“若哪天這貓不見了,就去興慶宮找,定是被阿周偷走了。”周祈一下子被他的話啟發到了,或許真可以請胐胐去興慶宮做幾天客呢?嘴上卻掩飾,“你這是傳奇看多了,還貓成精。”說著掏出一卷《大周迷案》下卷來,“今日在街上竟然看到了這個,還請幫忙轉交王寺卿。”謝庸看了那書封上的字一眼,點點頭,把書收了起來,竟一點好奇也無。謝少卿這輩子大約是與野史傳奇這種書無緣了,人生樂趣少了一半——另一半是美食。周祈心裡突然舒泰了,這人生趣味,自己與謝少卿各占其半,倒也不必一味羨慕他。辦了請謝少卿轉交傳奇這件“正事”,趁著還沒吃飯,周祈說起真正的正事。“……那錢三的話我已經讓人去核對了,按情理推測,當沒有說謊。如果陳氏姊妹失蹤與他無乾,那她們去了哪裡?陳大娘也另有情人?那妹妹呢?陳大娘這種裡裡外外都操心的人,是不大容易拋家舍業與人私奔的。陳氏姊妹極有可能是被拐子拐走,甚或遭遇了更惡劣的事。”周祈麵色有些沉重。周祈又說到常玉娘,“同坊的常玉娘看起來倒有些像與人私奔……從前上元節不出門,今年卻哭鬨著定要出去,又刻意支開婢子,當是因為臘月初八出門去慈安寺上香時,遇到了什麼人,元正的時候又出去見了這人一次,或許上元節見麵便是元正時約下的。大過年的去個隻有耳聾老尼的破舊庵堂上香,不過是扯謊。”“她從前愛蘭花,如今卻極用心地畫起了牡丹,窗上華勝也是牡丹,我又在慈安寺見到牡丹形狀的銀錁子,或許常玉娘去寺裡時,有人送了她一個這銀錁子?這個還要明日再去常宅查問。”周祈知道崔熠家這種東西應該不少,但怕是不清楚坊間的事,謝少卿居廟堂之高,又是這樣端方冷肅的性子,恐怕也不知道,“這種銀錁子,大戶人家一般是當賞錢用的。在坊間,除了可當年節禮物給孩子們,小娘子們也打了絲絛絡子係在腰上壓裙,或者拴在荷包、帕子上,比玉環玉佩要便宜,又活潑逗趣。故而,於小娘子們,這東西不單純是塊碎銀子。”周祈看崔熠和謝庸,“才子佳人,貼身小物定情,這種路數你們都是知道的吧?”崔熠笑著點頭,謝少卿又低頭喝茶。嘁——裝!周祈知道他懂。周祈有些感慨:“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遇到個什麼人,聽了兩句什麼話,收了這麼個一千錢都算多花了的東西,就被勾去了魂兒……常家娘子說這陣子常玉娘格外寡言。”周祈一頓,突然道:“說到‘一千錢’還有‘勾去魂兒’,我突然想起這長安城一樁傳說。說有個叫千錢婆婆的,她有個寶瓶,那瓶子可以裝人靈魂,隻要她叫人名字,這人答應了,靈魂就被收走。據說這千錢婆婆專門愛收女子靈魂,她又不白收,會給這女子身上放上一千錢。”周祈看崔熠謝庸:“這傳說,你們都沒聽說過嗎?”崔熠看著她,謝庸不說話。周祈知道自己又扯遠了,清清嗓子,把話題扯回來,“一個私塾先生家愛清幽蘭花的小娘子,會與什麼人一見定情呢?”周祈微眯眼睛,“比如,一個相貌清雋、風姿雅秀的士子?”崔熠笑道:“你這不說的就是老謝嗎?”周祈看向謝庸,謝少卿確實長了一張禍水臉,這要是站在街上勾搭小娘子,十個裡麵得有八個上套兒,興許千錢的錁子都不用送……崔熠想起從前架的秧子、撥的火,“哎,阿周,你怎麼總把老謝跟嫌犯比呢?你吃著人家的飯,還這麼說人家,不好吧?”周祈不理崔熠,接著說案情:“雖如此,我卻覺得常玉娘並沒立意與人私奔。不說她沒帶私房錢,單是裡衣隨意地搭在屋內竹架上就說不過去——她不是那種大大咧咧的小娘子,當知道若自己一去不回,這屋子會有多少人進去。”崔熠點頭:“故而,她本隻是與人幽會,後麵改了主意與人私奔,或是被那人拐走了?”謝庸道:“也不能排除是被旁人擄走的。本是與情人幽會,卻在去時或回時的路上被人打暈迷暈帶走了。”“幽會,兩情相悅,那男的不得接她送她?”崔熠道。謝庸看一眼崔熠,淡淡地道,“偷期幽約,離著女子家近了,若碰上其父母家人,保不齊會挨揍的。”崔熠和周祈都看謝庸,哦嗬——這般懂嗎?謝庸不理他們,“從前在鄜州,有一樁凶案。一個小童去其同村的外祖父家,多時未歸,後來在村外的小山上發現了其屍體。因其舅父舅母與小童父母有財產糾紛,當時的辦案官便著重查起了其舅父舅母,甚至動了刑,其實作案者乃是同村一個漢子,意圖拐賣那小童,錯手殺了他。”周祈和崔熠麵色都沉下來。謝庸問:“這常玉娘大約是什麼時候出得門?”“大約酉末戌初。”周祈看向謝庸,“莫非你疑心陳氏姊妹失蹤與常玉娘失蹤是同一人或同一夥人所為?”“目前還不能這麼認為,隻是這一個坊,走失了三個小娘子,未免太巧了,且從時間上看,也是可能的。陳氏姊妹與錢三郎酉正分開,慢慢逛回去,遇到出門不久的常玉娘……常安坊雖大,人家卻不多,她們或許也是認識的。”周祈皺著眉道:“路徑上也可能,陳氏姊妹回家,有可能從常家門前過。”謝庸道:“我們明日一同再去常安坊及附近看一看。”周祈和崔熠點頭。唐伯和羅啟等端上飯菜來,三人便放下案情一同吃飯。唐伯的魚羊鮮做得極好,魚不腥,羊不膻,卻又都極鮮美,尤其那奶白奶白的湯好喝極了,周祈覺得就光用這湯泡飯,自己就能吃上三碗。謝家淺窄,不便留客。吃了飯,又玩一陣子,崔熠冒著夜禁回家,周祈住去謝家旁邊的旅店。滿天星光,長安裡坊靜謐安詳。一間屋子裡,哭累了的陳阿幸依偎在其姊身旁睡著了,阿芳卻還在黑暗中睜著眼,不遠處是抱著肩縮成一團的常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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