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同坊老叟(1 / 1)

京華子午 櫻桃糕 1510 字 2個月前

暗室內,阿芳睡著醒來,又睡著醒來,因不見天日,又聽不到聲音,並不知道是什麼時辰。阿芳與阿幸身上搭著一條破被,一股子潮氣。不遠處的常玉娘身旁亦有一床舊被,不知是嫌醃臢還是旁的緣故,她沒有蓋,隻裹著自己的披風倚在牆角。阿芳聽到常玉娘似呻·吟了一聲,便站起來。“阿姊,你去做什麼?”阿幸問。“常小娘子怕是不舒服,我去看看。”“在這個鬼地方能舒服才怪了,都怪她!”阿芳拍拍妹妹的手,“彆亂說。”阿幸嘟囔一句什麼。阿芳扶著牆走向常玉娘。常玉娘輕聲道:“我沒事。”嗓音卻似被劈過一般,早不複從前的嬌柔。月落鳥鳴,又是早晨。常安坊中晨起的人們還帶著年節的懶散。街上,吃過飯揣著袖子遛彎兒的,遇上沒洗臉眼角兒還掛著眼眵的和才爬出被窩兒出門倒溺盆的。“張五,一晚尿這麼些,得起來多少回?腰不行了啊。”揣袖子的笑道。“連個婆子都沒有,他就是腰行,又能怎麼著啊?”眼角掛眼眵的道。倒溺盆的老叟作勢要把溺盆潑到另兩個身上,另兩個趕忙閃躲。倒溺盆老叟斜眼看他們,“彆看我老,腰比你們好。”另兩個都越發笑起來,老叟也不生氣,自去了茅廁。不大會兒,老叟回來,三個閒漢接著說話兒。“聽說常先生家的小娘子十五出門看燈不見了,莫不是與人跑了吧?”揣袖子的道。“這還用問?定是與人跑了。要說這坊裡,常家小娘子是個尖兒,走路跟風吹柳樹似的,說話也輕聲細語,我看比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娘子也不差什麼。”眼角掛眼眵的揉揉眼睛道。“叫得也好聽。”倒溺盆老叟插嘴道。這話如此猥瑣,另兩個都笑罵。揣袖子的又道:“小心老常來找你拚命。”掛眼眵的道:“這老常也是!非要選個念書的後生當郎子,又要長得平頭正臉,還得家裡過得去,選來選去……這回得,不知是個什麼東西把這麼個白白淨淨的小娘子叼了去。”“不是我跟你抬杠,小娘子們自家跟著跑的,旁的不敢說,那後生定是個平頭正臉的。”揣袖子的道。倒溺盆老叟嘿嘿兩聲。另兩個不理他,接著說話兒。“那陳家的兩個小娘子也還沒找回來。看陳三哭得那德行,真還挺不落忍的。”揣袖子的道。“陳三這幾年也是背晦得厲害,莫不是衝撞了什麼?先是大前年娘子去了,去歲他自己又從驢子上掉下來摔了腰,躺了好幾個月。多虧家裡小娘子能乾,他那油坊才沒拉胯。聽說給大娘定了門高親,還以為他轉運了,誰想兩個小娘子就出門看個燈,就都不見了。你說,她們莫不是也跟人跑了吧?”已經揉掉了眼眵的道。“小娘子們……這誰說得清。”揣袖子的看著薄霧中走過的宋婆,“反正與那開大油坊的結的親事是黃了。”另兩個也看到了宋婆,都點點頭。三人正說著話兒,卻見大路行來幾個騎馬的,看那氣勢像是貴人出行。“莫不是官府的人吧?”揣袖子的伸長脖子看。“估摸是。”另一個扭頭,看到倒溺盆老叟的身影,“哎,張五怎麼走了?”謝、崔、周三人在常安坊聚齊。周祈與謝庸、崔熠通報錢三郎的事,“有證人大約在酉時二刻見過錢三郎陪著兩個打扮樸素的小娘子看燈,懷貞坊張福娘子供述,大約酉正錢三郎到了她家,然後便沒出門。看來他沒說謊。”謝庸點頭,“我剛才在坊裡走了一圈。按路線來說,從永安坊過來,去常安坊的陳宅,確實先走坊中央的南北街,再走常宅門前的小曲最近。坊外大路上人多,若要不被人察覺地擄走兩三個人,恐怕不容易,這常安坊地廣人稀,又少達官顯貴,想來即便上元晚間也不亮堂,故而極可能就是在這坊裡作的案。”周祈點頭,她從前上元夜的時候巡過這幾個坊,今晨也又找到這回上元節負責巡查西南諸坊的人問過,知道謝庸說的對。“沿著坊內主路還有這條小曲訪一訪吧。陳氏姊妹日常做活計,不是那種嬌弱的,當會掙紮叫喊,興許有人聽到或看到了什麼。”“陳老叟還哭呢?”周祈問已經進坊轉了一圈的謝庸。謝庸點頭。周祈搖搖頭。謝庸又道:“常家還勞煩你再親自去一趟。”周祈答應著。那常叔平至今也沒報案,謝庸一個大理寺少卿貿然跑到人家,不合適,周祈就方便得多。周祈扭頭看崔熠,“你怎麼今日沒大有精神?都不說話?”崔熠打個哈欠:“昨晚想著這失蹤案,又看了會子《大周迷案》,後半夜就做起噩夢來。有個老嫗一隻手拿著一貫錢,另一隻手拿個瓶子對著我叫名字。我記著你的話,死活不回答,轉頭就跑。她一個七八十的,跑得飛快,在後麵死追。我好不容易一跌醒了,接著睡,她竟然接著追……”若不是在常安坊,一會要去見失蹤者的父母,周祈都想笑了,“行了,回頭我畫張符給你,塞在枕頭下麵。”對周祈這假道士的符,崔熠半信半疑,但終究不願卻了兄弟的好意,點點頭,“要兩張。”周祈帶著陳小六去常宅,謝庸、崔熠開始帶人查訪。常妻眼睛紅腫,便是常叔平也眼中帶著紅絲,臉色憔悴。對周祈要細查常玉娘閨房的事,常叔平輕歎一口氣,點點頭,常妻便再為周祈引路。常玉娘的弟弟今日也在,一起跟過來,又小大人似的給周祈行禮,“家姊的事全托賴貴人。”周祈拍拍小孩兒的肩,細查這間閨房。乾支衛是搜查的行家,莫說一個閨閣女子放的東西,便是大盜藏贓物也難逃他們的法眼。周祈在常玉娘的枕套中發現了打著福字絡子的牡丹錁子,與那寺廟中賣的一模一樣,又有未完工的牡丹鴛鴦手帕。常妻拿帕子擦淚,“這孩子——”常小弟卻還有些懵懂。周祈並未找到書信之類更多物證,便隻帶走了這兩樣兒。來到街上,看馬匹就知道謝庸崔熠他們在哪裡,周祈也走進這戶人家。院中,一個老叟賠笑,對謝庸崔熠行禮:“我上了年紀,不愛湊熱鬨,上元節晚上睡得早,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什麼。”周祈看看他似是刻意擋在門前的身子,不由得眯眼打量起這老叟來。“你這個‘真’字,用得極好。”謝庸道。老叟有些懵地看一眼謝庸,對上他的目光,又趕緊躲開。“老丈不請我等進屋坐一坐嗎?”說著謝庸已經邁步從老叟身側走向屋裡。“請,請進……”老叟咽口唾沫。崔熠、周祈也走進去。屋子不大,當間一張長案一把胡凳,案上放著隔夜未收的殘菜碗筷,靠牆一架掛了破舊藍布帳子的床榻,床榻旁是個木箱子,另一邊靠牆有個高腳衣櫃,屋裡一股子陳腐酸臭味兒。崔熠皺一下鼻子。老叟站在床前,笑得很是難看。周祈挑下巴。陳小六走過去,一掀被窩,拎出一條水紅的帕子來。謝、崔、周三人俱是神色一凜。周祈接過,這是一條新布帕,簡單地鎖了邊兒,繡了兩朵五瓣梅花,聞一聞,沒什麼味兒——這般簡素,莫非是陳家阿芳的?兩個如狼似虎的衙差押住老叟,崔熠冷聲道:“還不招嗎?”謝庸則去拉那櫃子,拉一下竟然未開——這麼破舊的櫃子,竟然有暗鎖。謝庸看周祈。兩人對視一眼,周祈這回未選擇踹,而是從腰間荷包裡拿出一根細鐵釺來。見這位周將軍竟然隨身攜帶溜門撬鎖的用具,謝庸不由得多看她一眼。周祈則專心地乾著撬鎖的勾當,用那釺子上的勾兒極輕地撥兩下,又換釺子的另一頭兒一插,便聽得哢噠一聲。周祈拉開櫃門——謔!花紅柳綠一片,都是女子衣物。湖綠的紗線小衣,銀紅的衫子,白色繡花短襦,淡粉的布裙,柳黃的汗巾子並各色布襪子,有新有舊,都糾纏著堆在一起,又有幾雙繡鞋在最下麵露出鞋尖兒來。周祈從櫃子邊隨意拽出一角石榴紅來,竟是一件胸衣。周祈看向謝庸,謝庸微垂眼。崔熠走過來,不由得也“謔”一聲。周祈仔細看這件胸衣,“看這款形樣式還有布料新舊,這件當是十年前的東西。”老叟哭求:“我就是偷幾件女人衣服,我真沒乾旁的。”像這類特殊癖好者,極容易犯下奸·淫、綁架甚至凶殺等重罪。他住在這小曲頭上,這把年歲,又是多年鄰居,若請過往的小娘子來門前幫個小忙,小娘子們怕是不會拒絕。再看一眼老叟雖老卻還健壯的身體,謝庸沉聲道:“搜一搜,看這房子可有地窖、密室、夾間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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