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審齊大郎(1 / 1)

京華子午 櫻桃糕 1633 字 2個月前

時候不早了,周祈吃完飯就回去,謝庸送她。周祈擺手,笑道:“我還用送?這長安城敢在我麵前伸手伸腳的妖魔鬼怪還沒生出來呢。”謝庸笑,到底送到大門外。周祈回頭對他揮揮手,然後踢踢踏踏地踩著月光走回自己家。看她走路的樣子,謝庸又想起那有節有毛的尾巴來,不由得手指微動,又攥上。月亮很亮,兩家又實在離得近,謝庸看她走到家門口,又對自己揮揮手。“明天見,謝少卿!”惹得不知誰家的狗叫起來。謝庸微笑,也對她揮一下手,然後慢慢踱進門去,插了門,又慢慢走進院子。突然,“嗒”一聲。謝庸微皺眉,看向不遠處,似乎是個石塊或者土塊。“謝少卿——”謝庸走進旁邊跨院。西牆頭兒杏樹影兒裡,一張俏臉,“明早兒一起去京兆府?”謝庸微翹嘴角:“好。”周祈從牆上跳下來,把手裡另一個土塊兒扔了,拍拍手,又不由得哂笑,覺得自己有些太過蠍蠍螫螫了。謝少卿是誰?這種能寫文章能揍人、能斷案能驗屍、能做飯能吹簫,有貓有魚、有花有草,還有毛毛袖筒子的強人,即便幼時身世慘了些又如何?何用彆人“惻隱”這麼一下子?周祈搖搖頭,轉瞬便原諒了自己。罷了,美人兒嘛,多憐惜憐惜總是沒錯的。想到謝美人兒,周祈頭一回對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了懷疑。謝少卿這周身氣派,著實像個書香門庭世家子,大約是受學裡先生們熏陶的……可宮廷內教博士那麼些大儒,為何沒有把自己的野狗氣熏走?嗐,我想這個乾嗎?周祈甩手,走去洗漱。另一邊兒院子裡,謝庸在中庭又站了好一會子,才走進屋去。到第二日晨間,周祈見謝庸時,便覺得自己頭一日的蠍蠍螫螫還是對了,謝少卿眼睛微有些瞘,想來是沒睡好……周祈越發和軟地與他說話。謝庸微笑著看周祈,他昨晚對這個連環殺人分屍案略作了些整理,如下棋“複局”一樣,重新推一遍,查找漏洞,是這幾年審凶案前的習慣,然後就睡得晚了些。不過睡得也確實不太好,夢裡有海棠樹有飛得很高的秋千架子,有一個男人汗味的胸懷,有阿娘與自己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相對吃雜麵索餅,每人拿瓣兒蒜咬著,然後便是阿娘倒在血泊裡。關於前兩者,自己曾問過阿娘,阿娘隻是道,“那樹招蜂子,砍了!”“黑衣服的?汗味?誰知道是你小時候這街上的哪個無賴子抱著你瞎瘋。”然後便罵起來,“該記住的記不住,這些沒打緊的倒記得明白!再出去瘋跑,跟人打架扯破衣裳,打爛你的腿……”那時候不過是想起來了,隨便一問,阿娘怎麼說,自己便怎麼信。後來長大了,雖然阿娘的話有破綻,但斯人已逝,滿心餘痛,於這些她不願自己問的,也便不想了。謝庸抬眼看周祈,昨晚夢見阿娘之後,醒了,又朦朧睡去。這回的夢裡,自己已經有了家室。一個極機靈活潑的女童坐在膝頭,抱著個糖匣子討價還價,“阿耶,我今天可以吃兩塊芝麻糖嗎?”“行。”“三塊呢?就吃三塊芝麻糖。”孩子抓著自己的手搖一搖。“……行吧。”“再加一塊銀絲糖?小小的……”有人推門:“豹子奴?你是不是又偷著吃糖了?”“阿娘來了!” 女童機警地跳下膝頭,要去藏糖匣子。自己笑著抬頭,可惜此時夢醒了。“謝少卿?”“嗯。”謝庸若無其事地點點頭,“今日怕是還有的忙。我總疑心那齊大郎還另做了他案,他殺害佟三又分屍,痕跡未免太乾脆利落了些。”聽他說起案情,周祈接口道:“他的妻子……”謝庸點頭。周祈感慨:“還是小崔說得對啊,‘不婚不娶保平安’。”“亦有許多相知相惜、不離不棄到白頭的眷侶。”周祈扭頭看謝庸,嘿,難得!從小到大,從親民官到如今做大理寺少卿,這位不知道見過多少愛侶反目、夫妻成仇的凶案,竟然還……嗯,挺好!謝庸亦扭頭看她,神色認真嚴肅。周祈眯眼一笑。見她那憊懶樣子,謝庸沒再說什麼。到了京兆府,見到鄭府尹和崔熠,四人再次在慣常坐的偏廳坐了。崔熠已經把昨日緝凶的過程與鄭府尹說過了。鄭府尹搖頭感慨:“當真凶殘!竟然連殺二人,這最後的暗娼也差一點命喪他手。窮街陋巷出惡徒,果然……”“其實窮街陋巷中也有許多謙謙君子。”周祈道。鄭府尹不理這杠頭,和顏悅色地對謝庸道:“謝少卿推論得著實縝密,如同親見一般。如今捉住了人犯,救出了那柳娘,我們再找到人頭,此案也便可以了了。”“此案尚有彆的可疑處,在來的路上,下官與周將軍還在說,這齊大郎殺害佟三,從屍骨痕跡看,分屍分得極是利落乾脆,沒有猶豫。分屍,於普通人,即便是武人,也並不是件簡單事,故而我們疑心這不是他第一次作案。”鄭府尹大驚:“他還殺了旁人?”“其妻私奔得有些蹊蹺。他原來每日在衙門的時候,其妻不奔,為何他每日或在家或在坊裡時,與人私奔?這未免太冒險了些。還有他殺害佟三到殺害張氏中間的幾個月……”鄭府尹搖頭:“凶徒!真是凶徒!”案件依舊是鄭府尹主審,謝庸亦坐堂上,崔熠、周祈坐在堂下旁聽。鄭府尹麵前案上擺著仵作出的屍格,還有卷刃的刀、昨日捆著柳娘的皮繩等物。對殺害張氏、佟三及欲謀害柳娘的事,齊大郎供認不諱,“一個招蜂引蝶的淫·婦,一個下賤無賴,一個街頭攬客的娼女,都是這世上的汙穢禍害,我殺了他們,也算為民除害了。”“去歲臘月,我與青龍坊坊丁陸九一起找小食店吃飯,遇見那姓張的淫·婦被個無賴糾纏,我救了她又揍了那無賴漢,陸九勸我,那無賴也申訴,我才知道這淫·婦為人。臘月間我本要出手,卻幾次碰見那佟三攀牆頭。張氏固然可恨,這佟三更不能饒,不然以後不知道有多少良家婦人受他禍害。我便先結果了這佟三。四日前,才又結果了這張氏。”“這中間,你可還害了旁人?”鄭府尹問。“府尹到底是府尹。不錯,殺了佟三後,我深覺此類人是個禍害,便圍著這幾坊轉悠尋訪,又找到兩個,一個叫王六,一個叫高多,都是與佟三一般的凶狠無賴,不是一般的閒漢。那高多頗不好收拾,還踢傷了我的腿,害我好些日子行走不快便,不然這張氏早化成花肥了。”“大膽!他們便是有不好,又何用你出手?你自家便汙穢不堪!”鄭府尹怒道。已到這般地步,齊大郎沒什麼懼怕的:“我也是幫貴人。”鄭府尹何曾被人這樣諷刺過:“大膽!大膽!來啊——”齊大郎冷笑。謝庸安撫地微抬手,鄭府尹呼一口氣。“你把另兩人的屍身也埋在了他們所在裡坊的荒宅中?這所有人的頭顱呢?”齊大郎看一眼周祈,又看謝庸:“便是貴人你找到我的?既然你們能找到旁的屍骨,找到我,不妨再猜猜我把他們的頭放在哪裡了?”“你分屍,是為了隱藏他們的身份,把他們埋在花下,是覺得他們是汙穢渣滓,隻合做花肥——我卻還聽過一個傳說,據說花木可以拘人魂魄,可使人不得超生。或許你讓他們不得全屍,也有此用意?”齊大郎看著謝庸,半晌道:“貴人竟然也知道這些鄉野俚俗。”“我還聽說廟宇中的花木尤其厲害,或許他們的頭顱便在某個廟宇,比如捉拿你的那間小廟?”齊大郎頭扭向另一側,冷哼:“他們便是轉世又如何?我本是替天行道。”鄭府尹對衙差點頭,衙差領命而去。“你妻子蔣氏果真與人私奔了嗎?”謝庸又問。見自己藏屍之處已經被發現,齊大郎便不再隱瞞:“那個淫·婦嫌我喝酒多,嫌我丟了差事,每日嘮嘮叨叨,總是放刁。街上賣雜貨的來,她不管買不買東西,都跑去看,與那貨郎說話,眉開眼笑。分明是勾搭成奸!難道我還等她與那奸夫跑了不成?我便假意騙她去曲江邊散一散,在那裡把她殺了,埋在廟後梨樹下。若非那貨郎這幾個月沒來,我也把他一並結果了。”謝庸抿起嘴。“師父說什麼‘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這到處汙濁不堪,怎麼淨心?怎麼淨心!我殺這兩個淫·婦,殺那三個惡棍,有什麼錯?”齊大郎已幾近瘋狂。鄭府尹剛才的火氣散了,與個瘋癲之人何必一般見識?扭頭詢問地看謝少卿,謝庸微搖頭。鄭府尹便讓人把齊大郎拖了下去。退了堂,幾位官員再回偏廳。鄭府尹與謝少卿行在前麵,崔熠與周祈走在後麵。鄭府尹感慨:“這齊大郎從殺妻的時候,便瘋了。他殺妻當與其母當年與貨郎私奔有關。當年種的因,如今收的果……”鄭府尹搖搖頭。謝庸點頭。崔熠則問周祈:“老謝也不是我們長安人,如何知道那花木拘人魂魄的事?我還是小時候聽一個老奴說過的。他不說我都忘了。”周祈一本正經地道:“讀書人,讀書多。”周祈看著謝少卿的後腦勺,原來法相莊嚴的謝少卿也看傳奇,還是《牡丹娘子》這種傳奇?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謝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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