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敏中或者管家或者章家茶船上其他的人可以和那青衫婢子青鳳一起殺死章端吉,但是他們要悄無聲息地去姚萬年船上殺人卻是有點難。”周祈看謝庸和崔熠,“姚萬年那個血手印也有些詭異。”周祈在自己頸間比劃,“脖子突然漏氣噴血,姚萬年從睡夢中驚醒,第一反應是用手去捂脖子,然後他去摸枕頭做什麼?若是被凶手摁住的,他的手當是手背朝下,形成不了那樣的血手印。”“他是去摸武器。”謝庸道。周祈點頭。崔熠以拳擊掌,“對!姚萬年這種人惡事做得多,心裡有鬼,確是該枕劍而眠的。”“可他的武器呢?”周祈道,“現場我們沒有找到武器。被凶手帶走了?凶手帶走這武器何用?”謝庸微皺眉,“或許這姚萬年的武器便是殺死他的凶器,故而凶手行凶之後,將之帶走了。凶手行凶不自帶武器,而是用被害者的,他或許不容易獲得武器,他還要對姚萬年的臥房和習慣極熟悉……”周祈道:“婢子們。”崔熠皺眉道:“婢子們?你們是說姚萬年的婢子與章端吉的婢子合謀各自殺自家主人?”周祈點頭,又搖搖頭,“或許姚萬年的婢子就是章端吉的婢子。”崔熠糊塗了。“那個叫芙蓉的婢子。”謝庸道。周祈道:“不錯!”謝庸站起來,“走吧。”周祈也站起來,崔熠趕忙跟上,“哎?你們不能把話說明白嗎?”一邊往外走,周祈一邊與他解釋:“你發現沒有,或許因為長期被章端吉虐待蹂·躪,章家的婢子性子格外沉靜冷清,似乎對什麼都不大在乎。不管是那個青鳳,還是與她同室而居的藍裙婢子,還是送給魯清源的黃鶯,她們與姚家、魯家的婢子很是不同。在性子上,芙蓉實在像是章家婢。如此也更能解釋得通為何芙蓉受姚家婢子排擠,她美,性子冷清,又是後來的,與那些婢子本不是一撥人。”“芙蓉是章端吉送給姚萬年的?”崔熠點頭,“互贈婢子倒也平常。”周祈搖頭,“章端吉的八個婢子,一個投水,一個送給魯清源,其餘六個都在,即便是送的,也是先前送的。但更可能不是送的。芙蓉比黃鶯還要美上兩分,魯清源財大氣粗,儼然三人中的魁首,章端吉巴結他送給他黃鶯,但姚萬年財力上似比章端吉還不足些,章端吉為何卻送給他一個更美的芙蓉?”周祈接著道:“我們疑心,這芙蓉或許便是那個投水的白鵠。章端吉、姚萬年相熟,兩家船隻一起從南邊經運河而來,後船救下前船落水之人是極可能的,芙蓉樣貌極美,以姚萬年為人,扣下了這婢子也是極可能的。”謝庸道:“‘芙蓉’出於水,姚萬年或許便是因此給她取這個名字。一個死過一回的人,上次沒能殺死自己,這次選擇殺死逼迫自己的仇敵……芙蓉熟悉章家船上的一切,熟悉章端吉的習慣,兩家船隻又離著不算遠,她可以悄悄劃著姚家大船下的小船板,甚至若水性好,直接遊去章家船上作案。”周祈水性不錯,“說到水性好,雖然淹死的常常是會水的,但那是意外,若水性好,想投水自殺卻也不容易死成。或許那芙蓉便是因此‘死而複生’的。”“青鳳一個婢子,能接觸的人有限,能交托生死、共同犯案的人除了情人,便是朝夕相處、共同被折磨的姊妹了。而芙蓉這麼快又犯案或許就是為了給青鳳洗脫罪名。也所以青鳳聽說姚萬年死,會那等神色,激動,感激,甚至帶著些溫柔的抱怨……”周祈踩著馬鐙上馬,輕歎一口氣,“說實話,我真是不想去抓她們。”謝庸坐在馬上看她一眼,崔熠也有些愀然。周祈抖一抖韁繩:“走吧。”謝庸、崔熠、周祈到姚家船上時,姚萬年屍首雖在大理寺,但其餘喪儀齊備,已經開吊,與姚家有來往的商家不少來致奠的,或許也為來打探消息,人來人往,頗為熱鬨。姚家管家接待謝庸等。“芙蓉?”管家看看謝庸,頓一下,“芙蓉,確是從湖裡救上來的。”“原是章家婢子?”管家再沉吟一下:“是,是章家婢子。”“她在哪兒?”“阿郎在時,不讓她往前麵來,她這會子應該在自己屋裡。”崔熠抬眼,“那是不是?”靈堂門前,芙蓉顯然也看見了謝庸等,扭身走進靈堂去。謝庸、崔熠、周祈快步走過去,靈堂裡已經一片騷動。“你彆亂來!彆亂來!”魯清源驚慌的聲音。謝庸、崔熠、周祈撥開人群,魯清源被芙蓉揪住圓領袍後領,一把短劍比在他的脖頸上。周祈緩步上前:“你放下劍吧。魯清源犯的罪孽,會有國法懲治,你這樣不明不白地殺了他們,彆人隻會說你是惡人。”芙蓉淒然一笑:“我以奴殺主,不管殺的是個什麼畜生,我都是惡人。奴婢比牲畜還賤——”周祈正待再勸,芙蓉突然手下用力,魯清源頸間血噴射出來,周祈搶步上前,那劍卻已又被芙蓉回手插在了自己胸腹上。魯清源睜大眼,肥胖的身軀轟然倒地,芙蓉在周祈臂膀間亦緩緩軟倒。賓客和奴婢們一片叫喊,周祈忙蹲下,把芙蓉放倒,用雙手去堵她順著劍流出的血。那血汩汩地流著,卻如何堵得住。“是我自己殺了章端吉和姚萬年,青鳳是被我脅迫的,貴人,貴人——”芙蓉眼中閃出求肯。周祈點頭,用扯下的一段內袍堵她的傷口,袍子很快便染透了。芙蓉一笑,嘴裡咳出血沫子,原本蒼白的臉突然帶了一抹紅潤,輕聲問:“我死了,魂魄能飛回到彭蠡湖嗎?”周祈再點頭。芙蓉微笑著閉上眼睛。周祈堵著她傷口的手過了一會才鬆開,滿手的血。謝庸輕聲道:“她也算心願已了。”周祈點點頭。謝庸、崔熠、周祈帶著兩具屍首回大理寺。芙蓉已死,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便是青鳳了。青鳳雙目紅腫地再次跪在堂前。“先說說芙蓉吧。”謝庸道。青鳳哽咽著點點頭,“她就是白鵠。她本是彭蠡湖邊漁家女,十四歲的時候來到章家。她性子倔,長得又好,被阿郎收拾得最狠,身上各種各樣的傷,有幾次差點熬不過去了……我們比她大些,看她著實可憐,便多有照顧。她對我最交心,說出當年上船賣蓮子被阿郎、姚公還有魯公……阿郎又乾脆去她家買了她……”“她骨頭太硬,阿郎磋磨她磋磨得最狠,她實在熬不住了,在汴州的時候投了水。那麼急的水,我們本以為她一定完了,誰知有一回我去姚家船上送糕點果子,竟然見到了她。我們隻略敘了兩句,她說因通水性,當時雖立意求死,卻沒死成,被姚家的船救了上來。我勸她安生過日子吧,姚公雖也……卻不似我家阿郎……”謝庸點頭,示意她繼續說。“那日,阿郎從魯公處回來,喝得酩酊大醉,我伺候他沐浴,出門取新澡豆,回來便見,便見——白鵠把阿郎摁在了水裡,我——我上前救阿郎,白鵠用一把匕首威脅我。她說阿郎該死,前兩日又禍害了一個湖上賣櫻桃的小娘子,那小娘子也是個烈性的,回去就死了。她說,若阿郎不死,以後還不知道還有多少小娘子要被禍害死,或者像她一樣被買了,受這活刑……”“她又脅迫我一塊給阿郎穿衣,偽造阿郎在湖中溺水之相。她用匕首捅阿郎,我攔她,她說水下的魚會把刀痕咬沒,不讓我多管。趁著巡夜的不注意,她脅迫我一起把阿郎順著船幫垂下去……”青鳳突然捂著嘴哭起來,再說不下去。等她稍微平靜些,謝庸拿起案上一把匕首,這是在姚家船隻附近撈上來的,“便是這一把匕首嗎?”青鳳點頭。謝庸又問了幾個問題,青鳳抽噎著答了,謝庸便讓人把她帶下去,退了堂。謝庸與王寺卿商議:“如今芙蓉已死,亦無旁的人證物證,實在不好判彆青鳳是自願還是被脅迫。自來疑罪從去,青鳳當按被脅迫論,她無殺人之實,又係不得已,該當不坐。”王寺卿看看謝庸,又扭頭看看周祈和崔熠,三張年輕的麵孔……老叟點點頭,“是啊,‘疑罪從去,仁也。’就按你說的斷吧。”謝庸叉手稱是,周祈、崔熠亦恭敬行禮。王寺卿扶著腰走出去,“跟你們這幫小子坐了這半日,難受……”又回頭交代謝庸,“把文書做好,放在我廨房。”謝庸再叉手稱是。看著老叟的背影,崔熠道:“那芙蓉在返回途中扔了匕首,或許是沒想這麼快殺姚萬年吧?她水性是真好,看著確也是個力氣大的,但她與青鳳兩個人把章端吉那樣的胖子垂入水中……”周祈看他,“我一個人就行。”“你是誰?”崔熠神色立刻活潑起來,看周祈一直悶悶不樂,崔熠存心哄她,“你是滿長安城最厲害的女郎。是不是,老謝?”謝庸點頭:“嗯,功夫好,心腸好,性子好,哪裡都好。”崔熠點頭點了半截兒,覺得有點彆扭,看看謝庸,謝庸微笑一下,看一眼周祈,走去寫結案文書。崔熠又看周祈,周祈負著手,挑眉看他。崔熠便把那剩下的半截點頭點完,“老謝說得對!確實哪裡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