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15(1 / 1)

石榴樹上結櫻桃 李洱 1068 字 2個月前

慶書一走,看熱鬨的就擁進了院子。二愣媳婦咋咋唬唬地站在最前頭,嚷道:“鐵鎖你給我出來,給我爬出來。雪娥哪點不好?啊?白天給你乾活,晚上陪你睡覺,容易嗎?給我爬出來。”竹簾掀開了,繁花拎著一雙皮鞋走了出來。二愣媳婦說了一聲“我日”,就愣住了。繁花往前走,她往後麵退,退到拴豬的那棵榆樹跟前的時候,二愣媳婦一下子蹲到了地上,用手捂住了臉。繁花笑了笑,把二愣媳婦拉起來,還叫了她一聲“嫂子”。然後繁花拿著那雙皮鞋走到眾人跟前,說:“都來看看,這就是上頭發的鞋。還沒穿兩天呢就開幫了,腳指頭都拱了出來。這事擱到誰身上不生氣?還讓不讓老百姓活了?你們說,這該不該罵?”這時候,雪娥已經扭身進屋了。繁花對著屋門口喊道:“雪娥,你彆著急,我會給你做主的。”說著,繁花就走到了門口,掀著門簾說:“不就是幾雙鞋嘛,犯不著生那麼大的氣。氣壞了身子,鐵鎖還得回來伺候你。”繁花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眾人聽了,還真的以為雪娥是為一雙臭鞋發火,沒什麼看頭,就紛紛散了。剩下繁花和雪娥兩個人的時候,繁花又把臉板了起來:“鬨夠了吧?沒鬨夠接著鬨。鬨夠了,就乖乖地往王寨跑一趟。讓鐵鎖陪你去。放心吧雪娥,鐵鎖的工錢扣了多少,村裡就補給他多少。夠意思了吧?嗨,誰讓咱們關係不錯呢?咱們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繁花把那堆皮鞋拾進塑料袋,說:“送佛到西天,好事做到底,這鞋我帶走了。殿軍回來了,我讓他給你修修。修不好,你打他一頓我都沒意見。”午飯很豐盛,母親做了幾個菜,葷素搭配。其中的一道葷菜,那真是葷到了家,叫牛鞭燉土豆。牛鞭是從罐頭瓶裡取出來的。妹夫每過一段時間就送回來一批罐頭,都是送禮送的。這會兒,繁花的父親用筷子翻了翻,夾起來的卻是一塊土豆。殿軍嚼著牛鞭,臉都紅了。繁花想笑,卻不敢笑,也不好意思笑。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繁花當然明白,老兩口做夢都想抱孫子呢。這是給殿軍進補呢,給殿軍打氣呢。還有土豆,土豆也是很有深意的。半個月前繁花就聽母親說,有人告訴她,要想生男孩就得多吃土豆。繁花問誰說的,母親說反正是個文化人,文化人就是懂得多。繁花沒猜錯,那個人果然是裴貞。母親說,裴貞說了,那土豆不光要吃,還要多吃,一次起碼要吃兩個。兩個土豆放在一起像什麼呢?男孩的蛋嘛。母親還把自己埋怨了一通,埋怨自己真是白活了,白活了幾十年,這麼淺顯的道理都沒弄明白。這個裴貞,怎麼能想出這種歪道道呢?這不是拿老太太開涮嗎?虧你還是人民教師出身。還有,你這是盼我懷孕啊,盼我犯錯啊。後來有一天,繁花在地裡攏田壟,見到了裴貞,就問她吃土豆和生男孩到底有什麼關係。這一次裴貞沒有再說“土豆和蛋”。裴貞文縐縐的,說了一通科學道理。說吃了土豆,子宮裡麵的堿性就多了,堿性一多就會生男孩了。唉,那堿性不堿性的,母親自然是不知道的,母親知道的還是兩個土豆放在一起就像“男孩的蛋”。母親也不知道那土豆該由繁花來吃。瞧,這會兒她就夾了一隻土豆,放到了殿軍的碗裡。父親看著那土豆,問:“殿軍,不過年不過節的,怎麼想起來回家了?”殿軍嘴巴很甜,說:“主要是想孝敬孝敬二老。”父親說:“嗬,我燒了高香了。”繁花聽出了父親的不滿,趕緊接了一句:“是我叫他回來的,叫他幫我一把。”父親不吭聲了。繁花又說:“叫他回來幫我寫篇演講詞。”說到這裡,繁花又像撒嬌一般,對父親說:“到時候,你們可得帶頭鼓掌啊。”父親的表情立即鄭重起來,敲著碗,對老伴說:“都得鼓掌,不能叫冷場。”殿軍說:“是啊是啊,一犬吠影,百犬吠聲嘛。”繁花一直在等慶書和鐵鎖。飯吃完了,碗筷也洗過了,慶書和鐵鎖還沒有出現。繁花等得心焦,就帶上豆豆陪著殿軍出去走了走。一來是散心,二來是想趁這個時間向殿軍介紹一下村裡的情況,說白了就是讓他熟悉一下她的成績,好讓他寫演講詞的時候心中有底。當然,她還想讓殿軍和他的狐朋狗友們見見麵,聯絡聯絡感情,也算是替她拉拉選票。怎麼說呢,儘管她有充足的理由連任,並且恢複村支書的職務,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老話是怎麼說的?人心隔肚皮,狗心隔毛皮。萬一有人在背後搗蛋,到時候她可就抓瞎了。老天爺啊,我心中的宏偉藍圖還沒有完全實現呢,總不能半途而廢吧?殿軍裝了一盒大中華,又戴上了墨鏡。“把那蛤蟆鏡摘了!”繁花說著就給他扯掉了,交給豆豆玩去了。殿軍又把那個兒童望遠鏡拿了出來,說是要好好看看故鄉的山,故鄉的水,也看看費翔唱過的《故鄉的雲》。繁花擰了一下他的鼻子,說:“雲就免了,你還是好好看看改革開放的成就吧。”到了村口,繁花跺著腳下的柏油路,對殿軍說:“看見了吧,這段路就是我領著修的。還記得嗎,當年你娶我的時候,就是從這裡進村的,車都陷進去了。你看看,現在比打麥場都平展。”殿軍說:“彆搞錯了,是你娶的我,不是我娶的你。”繁花捅了他一拳:“德性!我不是說了嗎,等兩位老人過世了,就讓豆豆跟你姓張。你說說,到底誰娶了誰?”村西有一條河,官莊人都叫它西河。西河的西邊,原來有一個造紙廠,地皮是官莊的地皮,廠卻是鄉上的,隻是每年給官莊人兩萬塊錢。放在二十年前,兩萬塊錢是個大數字,夠買兩百頭豬,夠全村人交電費,也夠蓋兩個舞台。現在不行了,連半個舞台也蓋不起了。還有更讓人生氣的,那就是紙廠排出來的廢水。那就像嬰兒屙出來的,黃的,又臭又黏又腥,整條河都汙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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