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予我千秋 行煙煙 1182 字 2個月前

晉熙郡,鄂王府。和暢坐在敞亮的書室中,將自京中遞來的印有鄂王私章的信箋拆開、閱畢,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起身,走出室外。外麵碧天白雲,清風徐徐。他將目光放向南方,沉吟片刻,又暗自低笑,搖了搖頭。近前,蘇鬱領著六位織女疾步走過,和暢瞟見,忙將她叫住。“王爺來信了,”他說道,“隻怕短日內是回不了晉熙郡了。”蘇鬱疑惑道:“王爺走前不是還吩咐,需備足婚禮諸物,待大長公主生辰之後,便行冊妃之儀麼?”和暢道:“王爺改了主意,眼下已在回軍前的途中了。”“那姓卓的女人呢?”蘇鬱更加詫異。和暢笑意頗深,“那女人本非池中物,一個王妃之位根本滿足不了她。王爺是陪著她回軍前的。”蘇鬱愕然。“故而,那套需重新做的婚服——”和暢最後道:“蘇姑姑大可不必著急了。”……鄂王震怒的當夜,卓少炎即被送出京城。蓋因謝淖這名字如今已成為鄂王心頭一道惡刺,她並沒有被發配南境前線,而是與其她罪眷一並被流往屯駐於大晉東南重鎮章陵的守軍。裝押罪眷的車隊駛入章陵守軍轄界時,天氣陰沉,霾霧重重。押護車隊的士兵們一麵令數十輛牛車緩緩停下,一麵遣人去報信,然後便留在原處,頗有些懈意地等著此地守軍聞報前來交接。約摸二刻有餘,霧氣忽動,有馬蹄兵甲聲侵近。領頭的校尉以為是章陵守軍前來接迎,立刻上前,高聲報出自己的身份。霧色中,一名武將策馬而來,身後跟著數百名騎兵。待到近前,他先是檢視一番罪眷所在的車隊,然後向校尉道:“惹怒鄂王的那個女人,在哪輛車上?”校尉未見他按例亮出軍牌或令符,正待發問,卻為他冷漠嚴峻的麵色所懾,已至嘴邊的話被生生咽了回去,隨後回身,舉臂指向停在前列的一輛牛車。武將朝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目中露出一絲審慎的滿意。然後他再沒多說一字,抬起右手,向身後眾騎慢慢揮動兩下。在數百名騎兵齊齊鞭動身下戰馬的那一刻,武將猛地拔出腰間佩劍,砍斷了身前滿麵驚怖的校尉的頸骨。熱燙的鮮血噴薄而出。校尉的頭顱重重砸落在地,一路滾到武將坐騎的馬蹄下。戰馬揚蹄,在校尉未闔的雙目上方躍過,衝入前方殺戮聲四起的屠陣中。……牛車中,卓少炎一動不動地坐著。突如其來的砍殺聲、尖叫聲、驚哭聲……紛紛聚湧入她的耳內,而她卻似聽不見這場異動一般,臉色平靜得幾近於冷酷。並沒有過多久,車外的各色聲音便已漸漸平息。殺戮後的血腥味愈來愈濃,順著四處漏風的木板縫隙鑽入車內,填滿這個狹小空間。一柄帶血的鐵劍忽地刺透牛車氈簾。卓少炎緩緩抬眼,盯住那抹赤色劍光。下一刻,劍鋒一偏,整塊氈布被重重挑落。她的目光隨之移到武將冷毅的麵容上。在看清來者後,她的目光輕輕動了。周懌立身馬上,將長劍收入鞘內,然後對她行了個軍禮。他的身後,列著數百名晉軍驍騎。所有押護車隊的士兵同與她隨行的罪眷們,皆已死在了他們的槍劍利刃之下。就著這片赤烈血色,卓少炎開了口:“他在哪裡?”周懌答道:“王爺在十裡之外等著您。”……數百匹駿馬向西一路疾馳,入歸十裡之外的主力兵陣之中。然後這彪人馬不多浪費一刻,立即整軍駛向南境前線。眾馬踏蹄,風起沙揚。卓少炎眯了眯眼,向後靠入戚炳靖的懷中,然後扯過他披係在身上的大氅,以此遮擋撲麵而來的沙塵。他低聲笑了,一掌扣著她的腰,一掌控著韁繩,暖熱的呼吸縈繞在她的耳側。行進間,她清清冷冷地問他說:“你令周懌殺滅所有人——這是欲借奪我一事,叫謝淖與鄂王徹底交惡?”戚炳靖再度低聲笑了,讚她道:“這般才智,配以這般容色……”說著,他的手自她腰間一路上滑,掠過她的胸脯、脖頸、下巴,最後觸上她的左臉,以指在她頰上輕輕揉了幾下。“還疼麼?”他淡淡問道。已過去了這麼多日,她沒料到他會突有此一問,竟一時無言。回憶半晌後,她才回他:“那夜,你又不曾真的用力。”倘若真作計較,倒是她將自己狠狠摔下來的那跤更疼些。“皇姊那夜大驚,後來還在我跟前替你求了許久的情。”他又說道。她憶起與長寧短短相處的那幾日,竟透著多年來不曾有過的淺淡溫情,由是垂睫輕聲道:“令她憂掛,是我之過。”……戎、豫二州新破,內入鄂王封地一事行之不快,謝淖大軍因之久駐未動。回營之後,戚炳靖直接將她帶至中軍帳下,又令周懌四散消息,使大軍上下皆知她又被謝淖奪了回來。入帳後,他擦亮火燭,照著帳內諸物,令她得以看個清楚。卓少炎定睛望去——帥氅、將甲、兜鍪、角弓、箭箙、鐵劍……全套嶄新的武將披掛與兵器,恰合她的身量,被整整齊齊地擺在地上。她雖一向冷靜自持,然而睹此亦怔怔。“比起那套婚服,想必送這些更能合你心意。”他的聲音自身後傳入她耳中,令她幡然回神。而他繼續緩緩道:“當年在戎州境內,你我陣鋒相對,我曾遠遠地看過你出戰時的模樣,這些應該沒有製備錯。”這每一字,都如同一把重錘,深刻地撞落進她心口,砸得她神魂巨震。過了許久,久到她不知其實過了究竟有多久,她才感到神智歸位,意識回聚。卓少炎自始至終沒有回頭。她沒有問他是在何時開始懷疑她的身份,也沒有問是她的哪個舉動令他料定她即是卓少疆,而是徑直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他為她而製的衣甲。戚炳靖定定地望著她。她著甲的動作迅捷有序、乾脆利落,非久經軍旅之人不能如此,全然不似上一回他試探她時那般生澀。待看見她將弓掛上左肩、劍佩在右腰後,他無聲地笑了。她側轉身子,亦無聲回視向他。火燭微光將全身披掛的她照得錚錚佼佼,戚炳靖開口,聲音有些低啞:“你即卓少疆一事,之前在營中為何向我隱瞞?”卓少炎回答道:“我曾一役殘殺五萬晉俘——落入哪個晉將手中,能得不死?更何況是謝淖。”他又問說:“今日在我麵前,為何又承認得如此坦蕩?”她挪動步子,向他走近了些,反問說:“今日的你,舍得殺我?”戚炳靖看著她,微微笑了。卓少炎摘下兜鍪,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又問:“還我舊部、予我兵權……你所圖的,僅僅是我的容色、與才智?你要的是——我幫你打下大平的疆土?”他的目中藏有深焰,隱忍而熱烈。“我要的是,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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