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戀人(1 / 1)

晚上, 蘇純鈞一回來就被鄭重其事的祝玉燕給拉到屋裡去了,房門一關,蘇老師這顆心就多跳了兩下。祝玉燕嚴肅的說:“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在聽到這件事之前, 我想告訴你, 之前不告訴你並不是因為不相信你,而是因為要對其他人保密,為了瞞住他們才沒有對任何人說。”蘇老師點點頭,坐在沙發上, 還把她也給拉到身邊坐好, 抱著二小姐,他說:“好,你說吧。”嗯,他現在心滿意足, 沒有什麼事能叫他吃驚了。不過他還是吃了一驚。不是為了施無為和代玉蟬要去留學的事, 這個事早在之前就多次提起, 看家裡人的意思也是一定會讓他們倆出去的,現在終於準備好了該送他們上路了。他吃驚是因為祝玉燕不打算一起去留學。而且,她已經告訴了祝女士。母女兩人經過“友好”的協商, 已經達成了共識。其間有多少血腥就不提了。蘇純鈞回憶這幾天祝女士看他的眼神,深深覺得祝女士沒在他的晚飯裡下毒真是寬宏大量。他在心底謹慎的思考片刻, 說:“關於留學, 我想你應該再考慮一下。外麵的世界很大,與我們從小生長的這個世界完全不同。你應該出去看一看, 以你的敏銳, 我想你一定能獲得許多許多收獲。”他以為以祝二小姐的性格, 她應該是會對外國感到好奇的, 她了那麼多外國的書, 對英國、美國、日本等這些發達國家的事全都侃侃而談,她難道不想親眼去看一看嗎?他說:“現在出去還是可以的,雖然英、美、日這些國家的政府都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外國的人並非都跟他們的政府一樣邪惡。百姓中還是有許多好人的,當然,壞人也不少,跟我們自己的國家差不多,防人之心還是要有,但也不必談洋色變。”“你這麼聰明,一定能考上他們那裡的學校。”他對祝二小姐的頭腦是充滿信心的。在蘇老師說了這麼多語重心長的肺腑之言後,祝二小姐輕描淡寫的說:“哦,日後再說吧。我現在確實是沒有出去的打算。反正隻要日後和平了,出去的機會還是很多的。”那也要等和平了再說了。誰知道和平在哪裡呢?蘇純鈞提起留學是有一點私心的。現在情勢不好,他當然想把他最愛的女孩送到安全的地方。祝二小姐一口回絕,他就認為是她的思考還不成熟,以為日本人對她和顏悅色就不會有危險。可他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祝玉燕以前的言行無不表示她一向是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日本人的,說她會把日本人看成好人,這就太可笑了。——是因為他才不走的嗎?蘇純鈞的心底冒出既幸福又辛辣的花。或許不止是因為他在這裡,這裡還有張媽、祝女士、代教授這些也頗受祝二小姐喜歡的人,她是一個離不開家人的孩子,為了家人而不肯自己逃走,這很像她。可他也不禁自大的想,她也會有幾分是因為他而不舍得離開吧。但隨即伴隨而來的就是痛苦。他最愛的人,最希望能獲得幸福的人,假如因為他而留下來,最後遭遇到不幸,那他要怎麼麵對?蘇純鈞在心中轉了幾圈,還是認為應該勸她去留學。不過,這事可以不必急,慢慢勸,轉著圈的勸。不管是勸是騙,總之,還是要將她送走,這樣最好。看他表情正常,像是已經接受現實,祝二小姐說繼續講:“大姐有點不想去,不過我們騙她說以後大家都會去,她這才答應了。你一會兒出去不要說漏嘴。”蘇純鈞:“大家都去也很好啊。”祝二小姐翻白眼:“怎麼可能呢?代教授就不可能離開學校的,我媽現在終於有了自己的事業,肯定也不願意當逃兵。張媽這麼大年紀了,讓她坐一個多月的船旅去外國,還要重新學英語,適應英國的氣候……這對她來說太困難了。再說,我看她是不會願意離開我媽的。”祝玉燕看他:“還有你,難道你肯走嗎?”蘇純鈞坦然自若的點頭:“我當然肯啊。”祝玉燕險些被他給唬住了!蘇純鈞摟著她說:“馮市長已經做好準備要跑了,不過肯定是不會通知我的。這幾天他常常把我派出去,大概就是在收拾行李吧。蔡文華可能也要跟著一起跑。他們都跑了,政府就成了一個空架子,我又能支撐多久呢?等他們走了,我也要走。”他自覺這番話說的十分合理,但祝二小姐冷笑,睨著他說:“行啊,我倒要看你走不走。你要真打算走,我就是把我媽他們打暈了綁上也跟你一起走,好不好啊?”蘇純鈞在這樣洞悉一切的眼神下,無端端有了一種自己早就被人看透的感覺,他強撐著誇道:“二小姐英明。那到時我就與你一起綁人,你拿棍子,我拿繩子。”他的俏皮話沒能得到太座大人的誇獎。之後,祝二小姐把剩下的船票都給他,囑咐他拿去賣個好價錢。聽說這都是代教授帶著施無為這些天騙來的,真叫蘇純鈞佩服!代教授這份本事,不管是放在觀場還是商場,都必能所向披靡,可他偏偏投身進了學校,教書育人。蘇純鈞將船票帶走了,轉手就以一張票五千美金的價格出手了,就這都不夠分。其中兩張被他以友情價賣給了邵太太。馮市長逃走,看起來是隻打算帶著夫人的,邵太太隻能自求多福。不過馮市長在臨走前給她找了一個好夫家,到現在也肯關照她,也不算對不起她。但邵太太自覺新丈夫也不夠可信,打聽到蘇純鈞手中有船票,立刻掏錢搶下來兩張。錢包裡的美金不夠,邵太太當場褪下黃金手表翡翠手鐲鑽石戒指。蘇純鈞嫌這些東西不好脫手,就隻收了她的美金:“您太客氣了,按理我都不該收您的錢,隻是這些船票也是彆人托我出手的,我也不好不給人家辛苦費。”邵太太將手袋倒空,現在手裡隻有這兩張前往馬來西亞的船票,她激動的呼吸都不穩了,臉紅的像剛自摸了一把國士無雙。“您客氣了。蘇先生,是我要謝您。您救了我一條命。”邵太太眼中帶淚,“我知道有許多人瞧不起我,您就從來沒有瞧不起我,現在還願意救我一把,我這輩子都沒遇上過什麼好人,多謝您。”她深鞠了一躬。蘇純鈞確實從來沒有瞧不起過邵太太,比起她,這幢房子裡任何一個紳士都比她更下流無恥不要臉。他說:“我哪有資格瞧不起人呢?彆人也沒少講我的壞話。”他既然收了錢,就要多提點邵太太兩句,“這船票是可以登船的,但上船也不容易。”邵太太緊緊握著這兩張票:“我知道,我明白。”碼頭現在全是日本兵,想成功登船當然不容易。邵太太心裡有數,她隻憑自己是上不去船的,這另一張票就是她為自己的保鏢準備的。可這個人選該選誰,她卻沒辦法決定。呂齊芳這個人年輕,壞得還有限,對她也有幾分真心。可他帶著一個老媽,邵太太卻再也沒辦法再變出另一張船票來了。讓呂齊芳舍了老媽跟她一起逃,他未必答應。而且,呂齊芳的少爺脾氣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真出去了,養家活口的本事還是要看她。到時她賣身養他們倆?最後她彆再變成杜十娘了。邵太太不敢賭男人的良心。邵太太拿著船票,心裡卻比沒有船票時更亂了。學校裡的秋意更濃了。落葉堆滿小徑,無人打掃。空蕩蕩的樓前沒有了學生的身影,顯得格外寂寥。學生已經越來越少了。家在外地的學生是最先離開的,本地的學生也都漸漸走了。像施無為一樣的農村學生,也大多在老師的勸說下離開了學校,回到家鄉。但是學校還沒有停課。代教授說:“哪怕隻有一個學生,我也會照常上課。”僅剩下的學生們都在大教室上課,因為最近吃的不好,個個都是麵黃肌瘦。但大家集思廣義,想方設法豐富餐桌。有一個姓王的教授,是一個從德國留學回來的醫學教授,他的目標是可以在自己的國家生產青黴素。他最近就帶著學生們在學校的樹林裡采蘑菇。祝玉燕也終於吃到了辣椒之外的菜,不管摘的時候有多擔心是毒蘑菇,但最後吃到肚子都沒事。現在這位王教授還砍了一棵鬆樹,還把鬆樹擺放校園裡潮濕背陰的地方,說要用鬆樹來養蘑菇。祝玉燕本來以為這王教授是開玩笑,不可能成功,但她竟然真的吃到了鬆樹身上長出來的平菇。就很奇特!不過,一棵鬆樹也沒辦法喂飽全校師生,祝玉燕還是送彆了基金會裡大部分的同學。一個男生在離開前背著相機來學校。他的這台德國相機曾在秋日祭時拿來幫遊客拍照,拍出來的幾乎都是鬼片,黑呼呼的,隻能看到影影綽綽的人影。而提高了曝光洗出來的幾張又幾乎看不清人臉。不過這樣的照片也沒人嫌棄,不少人事後都回來拿照片,看樣子是會好好珍藏的。他帶著相機來學校,足足拍空了四卷膠卷,把學校裡的一草一木都拍了下來,還有祝玉燕這些同學,唐校長和一些教授也都入了鏡。走的時候,他擦著眼淚,對祝玉燕說:“代理會長,以後也請你不要放棄基金會。隻要基金會還在,我們的理想就沒有破滅。”正牌會長是唐校長,但基金會平時的事都是祝玉燕說了算,同學們就管她叫代理會長。祝玉燕:‘我答應你。”這個男同學又取出了一本相冊,這都是他以前在學校拍的,精心挑選出來,做成相冊,想在臨走前送給學校。他說:“我們的學校沒有消失,我相信它終有一日會再回來的。”祝玉燕抱著相冊:“我也相信,會有這一天的。”她翻看著相冊,裡麵的照片上,學校裡到處是學生,男學生和女學生走在一起,他們在同一間教室上課,在同一片天空下嘻笑,一起勞動,一起遊戲,這是這個時代最開明、最光明的記憶。後麵還有許多秋日祭時的照片,黑呼呼的,下麵還有這個男同學寫的標注,沒有他的標注,她根本認不出裡麵拍的是人是鬼,是男是女。不過當時天那麼黑,光線那麼不好,拍成這樣也有情可願。男同學:“我都洗出來了,舍不得扔,就都貼進來的。”他指著其中拍的最好的一對男女的照片說:“這一張拍的最好,可是他們沒有來取。”照片中的男女站在一起,男人穿著西服,單手插袋,頭微微往女士那邊偏,麵上帶著笑。女人拿著棉花糖與氣球,還有風車,笑得抿著嘴,彎著一雙眼睛,誰都看得出來她有多開心。這像是一對年輕的戀人。可偏偏祝玉燕認識這二人。男同學不知世間險惡,懷著純真的心,羨慕的說:“這一定是一對愛人,他們看起來真相配。”祝玉燕沒有反駁,認同道:“你說的沒錯。”就算隻是這一張照片上的戀人,它也一樣很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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