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化妖(1 / 1)

三世書 趙心怡 1154 字 3個月前

轉眼又是一年,外麵鞭炮聲聲,薛府也是熱鬨滾滾,正月十五是新年的尾巴,說什麼也不能簡單地過。我坐在房梁上,看大夫人逗那孩子,一旁的小丫頭伶俐地諂媚:“小少爺真可愛,瞧這眉眼兒,多象……老爺!”看看剛滿周歲的小孩兒粉嫩嫩的小臉兒,再想想老爺那包子一樣的臉,我噗哧一聲笑了。大夫人那位做翰林的哥哥如今進了尚書省,官拜侍郎,年前疏通關係,讓薛老爺出錢捐了個員外郎,薛府成了名副其實的“書香門第、官宦人家”。梅枝早已成了大夫人香爐裡的一撮灰燼,沒人再記得她。不過她跟我不同,總算得了一副薄棺容身。知府大人帶著師爺和捕頭來拜年。當年從薛府出去的那個護院,在衙門裡安安穩穩地混了這些年,去年娶了知府大人姨太太房裡的一個丫頭當老婆。不久前老捕頭終於告老卸職了,他順理成章地接了捕頭的差。幾個人在大廳裡聊得挺投機,說來說去也就是如何壟斷行市、怎樣壓榨民脂民膏、那些搜刮來的錢財怎麼分,都是慣常的話題了。不過今年也增加了些新內容,知府大人在揚州的任滿了,過完年就要轉任彆處,他這次來,一來是給薛老爺,現在要叫薛員外了,通個氣,讓他準備好打點繼任者,二來則是想臨走再撈一筆。我料想他們說不出什麼好東西,也就沒興趣去聽了。身子穿過房頂來到屋外,坐在屋頂上看著街上的燈火。日子過得真快,我就這樣看著他們,竟然也過了許多光陰。那道長下的咒術,後來不慎又用掉一次,如今就剩下最後的機會了。不過這幾年我的脾性也收斂了不少,起初每次看到他們,我總要費一番力氣才能克製自己不動殺念,有時候看到他們春風得意,真真恨得撕心裂肺。後來慢慢的居然也看開了,心中的那股火也冷了下來,看著那些人或生或死,就好像看戲一樣,通通與我無關。這大概就是佛家講的,“超脫”了吧?正想著,就聽到一陣鑼鼓喧鬨,抬頭一看,竟然是“天狗食月”了。原本黃澄澄的月亮現在已經變成了血紅色,透著一股詭異的味道。一道陰影出現在邊緣,慢慢擴大,朝著中心移動。街上的喧鬨越發嘹亮急促起來,一陣快過一陣,一陣響過一陣,直到血月變成了一個隻剩下紅邊的黑月亮,吵鬨聲達到了頂點。不知道是不是盯著同一個太久的關係,我竟然看到月亮上出現了一些浮動的小光球,一顆顆亮晶晶地如稀有的寶石,好像下雪一樣,飄飄蕩蕩地往下落。我抱膝坐在屋頂上看著難得的美景,冷不丁一個小光球就衝著我這邊飄了過來。好奇地伸出手去接,本以為那光球會跟雪花什麼的一樣,穿過我的手,卻沒想到它在碰到我手的一瞬間,閃了一下,我居然感到手心一燙。猛地將手縮回,仔細看看,卻什麼傷痕也沒有。錯覺吧?再抬頭看天,那些小光球也不見了,被吞掉的月亮慢慢恢複明亮與圓潤,仿佛剛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一般。今天的月亮很奇怪,我也跟著奇怪了,居然興起了回家看看的念頭。從屋頂上站起身,我朝記憶中的“家”飄去。自六歲被賣入沁芳樓,我便再沒回去過了,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住在那裡。城南郊彭家村,簡陋的破屋,還沒靠近就已經聽到了爹的之乎者也、娘的怒罵還有弟妹們的哭鬨。“夫家國之理亂,在乎文武之道也。昔者聖人之……”“念,念,念!你個死老頭子,整天就知道念你那些酸文!老娘當初真是瞎了眼了,居然當你是個才子,以為嫁給你就算不能做個誥命夫人,好歹也不愁溫飽。沒想到你這不長進的東西,連個師爺都當不上,整天除了裝模做樣,半點本事都沒有!”“你婦道人家,什麼都不懂,怎麼能說這是酸文呢?這是聖賢書!昔者聖人之……”屋子裡“啪”地一聲,應該是娘把他的書搶了摔在地上。“聖個屁!飯都吃不上了,還聖賢?聖賢給你飯吃?”“胡說八道,胡說八道!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娶妻不賢哪!”“老天爺,我怎麼就這麼命苦,這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屋內娘的怒罵已經升級為哭號,配合著幾個孩子的嚎啕,煞是熱鬨。我站在枯柴的門外聽著,卻沒有進去看看的**。裡麵是怎樣的一番景象,我想都能想得出來,畢竟是親眼看了多年的了。我那終日與書卷為伍的父親是典型的文弱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全家的生活都靠幾畝薄田和娘做些豆腐在鎮上賣勉強維持,父親隻管埋頭做他那所謂的“學問”。我娘不過是一介村婦,鬥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一輩子精打細算,唯一做的衝動事就是嫁給了當時剛考上秀才的爹。滿以為從此能跟著平步青雲,說不定還能輪上個封妻蔭子,卻沒想到錯把山雞看成了鳳凰,當年躊躇滿誌的秀才過了二十年還隻是個躊躇滿誌的秀才,再也沒能前進一步。“娘,我餓……”孩子稚嫩的聲音打斷了娘的罵聲,她的聲音停了一會兒,應是去安撫孩子了,隨即又開口:“家裡的餘錢已經沒多少了。前兩天村頭的王婆子跟我說,鎮上的王家想招幫工,她可以幫忙把同書送進去,五年的契,簽了就給三兩銀子,每個月還有二錢的月錢,賞錢另算。我看著差事不錯,過了年就讓大小子去吧。”“婦人之見!我何家的男子怎能去給人做幫工這種有**份之事?要去就讓嘉禾去,同書要跟著我做學問,將來考功名!”父親大聲反對,理直氣壯的口氣讓我齒寒。身份?貧賤之人有這種東西嗎?飯都吃不上,卻還死守著讀書人的“身份”不放,自己屢試不第,又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可惜,我那個弟弟同書,隻怕是再讀上三輩子的書,也考不上一個秀才。嘉禾是我大妹,當年我被人牙子從家裡領走的時候她也不過三歲,拖著鼻涕哭哭啼啼,現在應該也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了。雖不是父親親自把我賣入青樓,但他靠著我出賣血肉的五十兩銀子過了這些年,卻是不爭的事實,如今又把主意打到嘉禾身上了。靠犧牲彆人成全自己,十足的寄生蟲!身體一輕,我飄起來,將屋內的爭吵拋到身後。各人有各命,早在我被賣給人牙子的那一刻起,我和這個家就再沒有關係了。這次來看上一眼,也不過是求一個了斷。我已經死了,還活著的人,就自己想辦法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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