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老大,我不是這個意思......”
洪武想要解釋,他剛剛是被氣昏了頭,口不擇言,並沒有想要質疑師如月的意思。
師如月卻隻是搖了搖頭,平靜地陳述道:
“我知天道有罪,亦無懼與天相鬥,但倘若我攪亂這一池渾水,令地覆天翻,那麼蒼生入局,普天之下,皆為殉品。”
他們都不是糊塗的人,師如月寥寥數言,其中的含義他們又怎會不懂?
若她當真要與天道爭個你死我活,不論勝負,都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屆時,抗爭不公的仁義之舉,就會成為懸在蒼生頭頂最鋒利的那把刀。
扯下天道的遮羞布又能如何?
天下大亂罷了。
蒼生不會感激她。
世上九成九的生靈,都是平平淡淡庸碌一生,天道公與不公,他們根本無從察覺。
所以他們隻會憎恨她打破這一份平靜。
因為原本他們可以和天道相安無事的。
而那些真正意義上受到了天道迫害的人......
輕者,便情願退一步海闊天空。
忍一忍嘛,日子還是能過得下去的。
重者,亦有大愛者,不願殃及蒼生,索性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舍小我,成大我。
他們隻會埋怨她多管閒事。
誰要你充好人?誰要你出頭了?
而真正恨天道恨到恨不得與他玉石俱焚的人,太少太少......
有的已經亡故,投胎轉世。
仇恨?他們已經忘卻。
有的深陷泥濘,痛不欲生。
可比起複仇,他們更需要救贖。
所以,意氣用事最終感動的隻有自己。
師如月的選擇,是最理智,且真正意義上能夠解決問題的最佳選擇。
不過,以上都是天道承諾會哪兒來回哪兒去之後,她的權衡。
在此前,她思路清晰明了。
首先,天道的一係列騷操作,給她添了很多麻煩,令她感到厭煩。
然後,她認為,天道總在下界待著,就難免整幺蛾子。
最後她想要的結果是:天道滾回天上。
現在天道願意滾回去。
隻有一個條件:解決無拘山莊。
解決無拘山莊簡單還是解決天道簡單?
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
天道遂了她的意,她才權衡。
但如果解決了無拘山莊之後,天道拒不履行承諾......
屆時,六合之內,天下蒼生,都將成為她回擊天道的棋。
她會讓天道知道愚弄她的代價。
至於棋子的命數,並不在她的顧慮範圍內。
怨,便怨天道不識好歹吧。
“好啦,彆說這些,顯得我堂堂天道沒你一個魔識大局似的。”
天道在桌上盤腿坐下,嚴肅道:
“說吧,今日你特意喚我來,可是有什麼變故?”
天道的語氣嚴肅,顯得這樣一個金燦燦的小人形象,也靠譜了許多。
師如月便將這段時間在妖界的發現說了,關於千幻,關於四方。
“好哇!我竟不知這無拘山莊的主人還有如此野心!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天道氣得直跺腳,將千幻痛罵一千遍一萬遍,然後又小跑過去,握住師如月放在桌上的手指,可憐兮兮道:
“咱倆都認識幾萬年了,你不能覺得千幻當天道比我更好吧?”
見師如月不說話,它便將眼前的手指緊緊抱住,又是蹭又是撒嬌:
“我之前是有不對的地方,但我不是迷途知返了嘛!你可千萬不要放棄我啊!除了你再沒有誰能夠幫得了我了!”
眾人都被它這沒臉沒皮的德行驚呆了。
拜托?你是天道誒!
發現自己憎了數百年、認知中無論怎樣努力都永遠無法撼動的巨人,實際上卻是個嚶嚶怪。
這感覺比吃了屎還要難受!
師如月歎了口氣,指尖將天道彈開。
“叫你來,是因為這個。”
師如月將那個裝著發著光的黑洞的匣子,往天道邊上推了推。
“這東西,你可能看出苗頭?”
反應過來這才是師如月喚他來的目的,天道趕忙正色起來,趴在匣子邊上往裡看。
這一看,卻讓他心中升起強烈的不安。
好半天,才語氣凝重道:
“我有個猜想,但還需要驗證。”
“如何驗證?”
“我親自進這黑洞一探。”
說完,他轉向師如月,語帶遲疑:
“但是,可能會被黑洞的主人發覺。”
“發覺又如何?”
“發覺的話,無論他最終目的是什麼,都可能會加快行動。”
天道的意思是,如果對方加快行動,師如月等人想要趕在其得逞之前將其製止的難度,就會大幅提升。
“你隻管進去看。”
師如月連猶豫都不曾有。
天道默了片刻,突然道:“你是覺得,反正我被滅了,對你的影響也不大吧?”
師如月眼簾微抬,露出幾分訝異,就好像在說你怎麼連這都知道。
天道頓時惱羞成怒:“咱倆是結了同盟的!你就不能講點道義嗎!”
“魔族的概念裡沒有道義。”
頓了頓,眼看天道又要急眼,師如月才繼續道:“但答應你的事,我會辦到。”
她抬手將天道托起,送到匣子邊上:
“所以,你隻管進去探,剩下的交給我。”
天道嘿嘿一笑,輕聲道: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言罷,縱身躍下。
三秒後,天道被嗖的一聲彈出來,臉朝下結結實實摔在桌麵上。
“果然......被發現了。”
“......驗證出來了嗎?”
天道狼狽地爬起來,點了點頭。
“雖然立馬就被丟了出來,但也足夠了。我的猜想......是對的!”
他語速極快地解釋,講什麼氣息什麼脈絡什麼規律,歸納起來就是:
這個黑洞連接著另一個黑洞,一旦被催動,這個黑洞就會對這邊地表靈氣進行一個暴風吸入,再從另一個黑洞噴發出去。
再對應到已知形勢,就是這黑洞是那千幻狗賊,用來連通神隱大陸和四方天地的。
一旦黑洞被催動,就會大規模卷走此間靈氣,灌入四方。
天道又慶幸似地補充道:“隻不過這黑洞隻能卷走地表靈氣,且作用到的範圍並不算大,剛剛好一座城的規模而已。”
“如果黑洞被鏈接在護城大陣裡呢?”
這問題也算“專業對口”,於是天道飛快答話,語氣洋洋自得:
“嗐,眾所周知,無論是靈域還是妖域,城池都是建在靈脈上的。護城大陣呢,也是以靈脈為能量中樞,如果黑洞鏈接在護城大陣上,那就不光是吸地表靈氣了,連靈脈都是會被直接抽空......的......”
說著說著,天道突然領悟到了師如月問出這個問題的原因。
“是我想的那樣嗎?”
眾人皆用力地點了點頭。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而且靈域、妖域,被鏈接到靈脈上的黑洞,絕對不會隻有這一個。”
得到答複,天道大腦宕機了一瞬,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麼之後......
天道破防了。
“臥槽!***的**千幻!我***他!**的喪心病狂!好歹毒的**!天殺的*****靈脈是可再生資源!這***居然***殺雞取卵!我**殺了****!”
天道的素質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
諸葛青雲在旁邊樂子看夠了,便笑眯眯地提醒他:
“有這時間罵那老狐狸,不如回你的天機閣,安排四宗開緊急會議,篩查一下靈域是否真的有被鏈接類似的黑洞。有,就派人拆除,沒有,便派人防範。”
天道如夢初醒,嘴裡念叨著:“哦對對,得先回去安排一下......”
金色小人化作流光緩緩消散。
留下一句:
“這小係統,還有你葫蘆裡被煉化了的那些天道之力,我一並帶走了哈。”
“......”
師如月搖了搖葫蘆。
空了。
瞥見師如月的動作,諸葛青雲笑罵:“這天道,倒是雞賊得很。”
師如月歎了口氣:“總歸這黑洞的作用是搞清楚了。就當是給他跑這一趟的勞務費吧。”
於是,對於陸槿安等人以及天魔教,師如月也有了新的安排。
與靈域那邊一樣,去往各個城池排查黑洞,有則拆除,沒有便多加防範。
而她自己,決定和諸葛青雲一起,去取他當初留在妖域的最後一部分力量。
也就是他從頭骨中剔出的那一小塊蝴蝶骨。
隻不過,當初這蝴蝶骨被他隨手丟在了“逃亡”路上。
現在具體在哪兒,還需感應一下。
......
馬車再次啟程。
車內,兩人之間的氣氛卻是難言的窘迫。
“你且再說一遍。那塊蝴蝶骨,如今在哪兒?”
諸葛青雲彆開臉,眼神躲閃,尤其艱難地吐出三個字。
“......至情海。”
至情海,顧名思義,一片考驗有情人的海域。
相傳,至情海籠罩著一種奇怪的磁場,海上無法飛行,無法漂浮。
唯一葉輕舟停泊在岸邊。
其上立有石碑,上書:
唯有情人可入海域。
欲渡海,需有情人登上輕舟,通過海神的真情考驗。若考驗失敗,海神會懲罰用情不堅的人。
但具體是什麼樣的懲罰,卻眾說紛紜。
有人說會被殺死,有人說會被清除記憶,有的說會被分隔南北兩岸......
許多有情人都慕名而去,遺憾而歸。
但諸葛青雲用來儲存一部分力量的蝴蝶骨,會在至情海,是師如月沒有想到的。
不止師如月,連諸葛青雲自己也沒想到。
蝴蝶骨不會自己長腿,那就隻能是有人從中作梗。
誰?千幻唄。
打蛇打七寸,千幻懂得很。
諸葛青雲苦笑連連,心中痛罵千幻用心歹毒。
“一定要我們親自去?”
師如月尋思,尋一對感情好的道侶幫忙跑一趟唄。他倆進去,彆說通過考驗了,怕給海神毆死。
“我又何嘗不想找人相替,隻是至情海海域遼闊,旁人又與蝴蝶骨之間沒有感應若,盲尋,與大海撈針又有何異?”
“......”
師如月隻覺得太陽穴一陣突突。
“你身為妖王,在妖域不曾有姬妾?不說姬妾,露水情緣也沒有嗎?”
這問題問出來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了。
因為她是看過了八尾記憶的。
八尾攻略諸葛青雲幾百年,簡直就是諸葛青雲身邊的人形監控,若不是他身邊一直沒有女人,她也不至於一門心思認為自己對諸葛青雲是特彆的。
“沒有便是沒有,你讓我編撰,我也是編撰不出來的。”
諸葛青雲長長歎了氣,隻覺得心累得慌。
於是又把千幻痛罵八百回。
“我和你同去是可以,但......”
師如月欲言又止。
諸葛青雲隻能寬慰她:
“總得試試,萬一呢。如若不成,海神的懲罰我會照單全收的,斷不會使阿月受累。”
受累不受累倒是無所謂......
畢竟她一個魔,總歸是死不了......
但怎麼說呢。
讓她,和他,裝作“有情人”去闖海神的考驗......
感覺,有點怪怪的。
罷了!管他什麼海神不海神!
以前神魔大戰的時候,她連上界的真神都殺過不知多少,又豈會懼怕下界一個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偽神?
大不了,等海神現了身,直接武力挾持了,讓他帶諸葛青雲去尋蝴蝶骨。
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思及此,師如月便痛快地應了聲。
“好,我和你去。”
諸葛青雲怔愣一瞬,心中陡然升起的不知名喜悅,卻悄然蔓延上眼角眉梢。使得他本就俊美無儔的五官,更添了幾分炫目的神采。
“那便多謝阿月了。”
他含笑道謝。
師如月彆開眼去,努力忽視掉心上的癢意。
又來了。
最近他總是露出這樣的笑容,看著她時,眼神專注又炙熱,令她有些無所適從。
......
到達至情海,花了三日。
馬車停到海邊時,那裡正等候著三對男女。傳聞裡停泊在岸邊的輕舟,卻不見蹤影。
諸葛青雲輕輕放下車簾,轉頭欲叫醒師如月,便見她已經睜眼。
饒是如此,他還是淺笑著喚了聲:
“到了。”
師如月起身,眼皮懶洋洋地垂著,看著沒什麼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