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邊城時，她還特意在冰魄花幻化出的假麵上，戴了一層麵具，方便與陸槿安他們相認。如今離開邊城，圖個低調，麵具就自然而然又被她丟回空間裡。
比起擱著麵具去窺視她眼底本就極淡的情緒，眼下，他可以輕易看清她神色的每一個細微變化，哪怕隻是往日最尋常的一個睡眼惺忪，相較而言都變得無比生動。
以至於每多看她一眼，諸葛青雲都會忍不住感慨：這冰魄花真是好東西。
“還有妖族的偽裝，莫要忘了。”
他輕聲提醒。
師如月點點頭，慢吞吞地從空間裡摸出狐狸耳朵戴上。
再抬眼時，諸葛青雲也戴好了耳朵，正靜靜注視著她，眼神柔和。
見她望來，他便回以一笑，而後率先下了車，又轉身來攙她。
師如月注意到那邊三對男女投過來的眼神，不動聲色地搭上諸葛青雲的手，任他護著緩步走下馬車。
“嘖，又來一對。”
靠左一些坐著的，是個油頭粉麵的錦衣公子，他看著年紀不大，手中搖著扇子，自以為風流倜儻。
一紅衣美人枕在他膝上，香肩半露，端得是風情無限。
方才開口的，正是那紅衣美人。
“寶貝兒搭理他們作甚？你我情比金堅，等入了海神考驗，來得人再多，也無非是給我們作陪襯。”
錦衣公子輕蔑地瞥了他們一眼，又提高了聲音，生怕誰聽不到似的安撫：
“更何況，那女人姿色平平，哪有我們寶貝兒生得百媚千嬌？能留得住男人的心才怪呢！”
說著兩人便依偎在一塊調笑起來。
諸葛青雲側眸看去，以一種極為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將他們打量一遍，而後微微揚起下顎，勾起唇角輕嗤一聲。
方才收回視線。
分明一個字都沒說，但那不加掩飾的蔑視與嘲諷，卻使得兩人的調笑戛然而止。
“你那是什麼眼神？！”
錦衣公子瞬間破了防。
紅衣美人攔住他，小聲道：“燈魚哥哥，等進了考驗再教訓他們，彆在這裡生事，惹了海神不快。”
“哼！走著瞧！”
錦衣公子，也就是燈魚妖冷哼一聲，拉著紅衣美人起身，換了個位置，背對諸葛青雲二人，眼不見心不煩。
其他兩對男女隻遠遠觀望著，並不摻和。
開玩笑，他們是來驗證愛情的，又不是來參加比賽的。旁人通過考驗，跟他們通過考驗又不衝突！
現在考驗具體都有些什麼還不明確呢，萬一到時候上難度，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呢？這麼早就樹敵才是真的沒腦子。
阿空收回馬車，便同師如月二人道了彆，按照吩咐，帶了足夠的靈石往昆侖跑一趟，順便將上次昆侖一彆之後、事態的發展，也告知清虛道人。
送走阿空沒一會兒，就聽見海浪轟鳴。
幾個渾身濕透的小妖，被丟上岸來，看起來一個頂一個的狼狽。
其中一隻烏鴉已經連人形都維持不住，血沒命似的往外湧，氣息一聲比一聲微弱。白鴿連滾帶爬撲向它身邊，泣不成聲。
旁邊狼犬妖和桂花妖緊緊相擁，又是哭又是笑，又是為這一路走來而心酸，又是為驗證了真情得到驗證喜極而泣。
另還有鹿妖和鱷魚，他們都受了不輕的傷，眼下恍若不共戴天的仇敵，看對方的眼神，簡直恨不得把對方抽筋扒骨，互相瞪了一眼，便狠狠彆開臉去。
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各自離去，此生不複相見。
這時候，那一葉輕舟又出現在岸邊。
等待下一對有情人。
燈魚妖和紅衣美人互相對視一眼，快步走向那唯一一對看起來通過了考驗的有情人，連聲問道：
“裡麵發生了什麼？為何他們搞得如此狼狽？還、還出了妖命？”
小狼犬下意識把桂花妖護在身後，看著兩人的目光滿是警惕：
“會發生什麼你們進去了自然知道！你們不是來考驗真情的嗎？提前透題還算什麼考驗！”
說完就拉著桂花妖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白鴿將已經漸漸失了溫度的烏鴉小心捧入懷中，一步步走遠，從頭到尾沒給過旁人哪怕一個眼神。
海邊再次安靜下來，隻剩他們四對等待新一輪考驗的男女。
其中一對，見了方才的慘狀，臉色皆有些發白，湊在一塊兒交頭接耳了一陣，最終達成共識：真情無需考驗，先走為敬。
於是海邊除了諸葛青雲二人，便隻剩了兩對。
一對是，燈魚和那紅衣蜘蛛精。
一對是，老虎和羚羊。
師如月扭頭看了諸葛青雲一眼，欲言又止。
察覺到她的視線，諸葛青雲無聲苦笑。
他這心裡，也是頭一回這麼沒底。
“走吧，阿月。”
雖如此，諸葛青雲還是轉身麵向於她，微微福身，向她伸出手來，作出邀請姿勢。
“好。”
兩手交握，一前一後，率先登上輕舟。
見狀，燈魚妖不滿地翻了個白眼，故意較勁般也向蜘蛛精伸手：“寶貝兒！我們也上去吧！”
隻不過同樣的動作，諸葛青雲做出來是優雅貴氣，燈魚妖做出來卻是東施效顰，猥瑣又滑稽。
蜘蛛精暗自覺得有些丟臉，扯著唇露出一個牽強的笑，但還是將手放了上去。
她自認為是個聰明的女人，哪怕不情願，這種時候也絕不能拂了另一半的麵子，更重要的是不能讓旁人白白看了笑話。
終於所有人登船。忽的，腳下一震，海上掀起巨浪，遮天蔽日般蓋下！將這一葉小舟，瞬間吞噬！
師如月隻覺得眼前一黑，海水的氣息縈繞在鼻尖，卻並未剝奪她的呼吸。
她仿佛被汪洋包圍，不斷地下沉、下沉、下沉......
生不起一絲反抗的念頭。
很快，腳下踩到了實地，眼前也一點一點恢複明亮。
入眼是湛藍的海水，各種奇醜無比的魚，在身側遊來遊去。而她自己正身處於一個巨大的透明氣泡中。
“諸葛青雲？”
師如月輕聲喚道。
“嗯？”
諸葛青雲的聲音就在身側響起。
“阿月？”
空有其聲，卻未見其人。
師如月下意識退開一步，遲疑片刻，又伸手摸索過去。
隔著薄薄的衣料，她的手抵上他的胸膛。
他呼吸滯了一瞬，隻一瞬，就反手鉗製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自己。
“阿月。”
師如月並沒有抗拒，隨著他的動作靠過去，肩膀相依。
而他握著她的手，卻一直沒有鬆開。
因著看不見身邊人的存在，腕上的觸感反而清晰起來，呼吸間，也不自覺侵染上他清冽的氣息。
耳畔傳來他低啞的笑聲：
“互相無法看見，便隻好出此下策。阿月且先委屈一下。”
還不等師如月回應，海域上空突然響起一道女聲，霎時間，萬籟俱寂，唯有她空靈的嗓音聲聲回響，縹緲詭譎。
裹挾著令人無法抗拒的蠱惑。
“初次見麵，我，是這片海域的主人，海神臨淵。”
「海神臨淵？這是已經進入考驗了嗎？」
遠處傳來那蜘蛛精的聲音，帶著回聲，時而在左，時而在右，雖能聽得清在說什麼，卻無法定位到準確方向。
隻不過猜也能猜到，其他兩對“有情人”，應也是和他們一般處境。
就是看不見而已。
「寶貝兒！你在旁邊嗎？我怎麼看不到你？！」
「我在！燈魚哥哥！你在哪兒？」
「寶貝兒彆怕！把手給我！」
那邊那一對，像深怕旁人不知道他們有多恩愛一般，那你來我往膩死人的腔調，簡直像在表演歌舞劇。
老虎和羚羊那邊，就低調許多，隻互相慰問了兩句，相公娘子地叫著，語氣卻生疏得好像兩人不太熟。
“想必諸位遠道而來，都是為了驗證何謂真情。古人有雲：與君遠相知，不道雲海深。是說，有情人雖相隔千裡，但若能相互了解，彼此交心，便也不在乎被茫茫雲海分隔開來！”
“所以，我們第一輪考題便名為：心若相知，萬山無阻。”
“好啦，和你的愛人暫時說再見吧。”
隨著臨淵話音落下，師如月便感覺手腕兀地一鬆。
身側的人消失了。
連一絲氣息都沒有留下，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燈魚哥哥！」
「相公？」
蜘蛛和羚羊的聲音，卻還能聽見。
師如月歎了口氣，在氣泡中曲腿坐下。
如果她理解得沒錯，這一輪應當是考驗彼此的默契。
難啊。
“好了，現在第一輪考驗開始。請諸位在三秒內回答以下問題。超時者，將受到懲罰。”
“第一問：請說出對方身上一個最鮮明的特點。”
師如月抬眼：這題她還真會！
“愛財如命。”
師如月迅速作答，同一時間，她也聽到了其他幾道聲音錯落響起。
「會疼人咯！」
「當然是我寶貝那一身嫩得像剝了殼的雞蛋似的肌膚！哎呦，我可太愛了！」
「高大威猛。」
「懂事體貼。」
其中也混著諸葛青雲的聲音。
“唔......阿月很強大，也很溫柔。”
雖然師如月沒明白為什麼突然又能聽到他們的聲音了，但是——
師如月腦中緩緩升起一個“?”
所以到底是什麼，讓諸葛青雲對她產生了這樣的誤解？
如果沒有那個“強大”的前綴，她甚至都不會對號入座。
「燈魚哥哥？！你還在這裡嗎？」
「相公？」
關於那三名“異性”的聲音，為什麼會又突然出現，都不用師如月驗證，那邊兩位已經實踐出了結果：
他們還在身邊，但無法互相感應到。
隻在答題的那三秒，她們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不等他們有太多的思量時間，臨淵再次開口。
“第二問：tA的一切，都滿足了你對伴侶的美好期待嗎？換而言之，你對tA滿意嗎？幾分滿意？”
師如月皺眉。
伴侶？美好期待？
腦子裡突然被塞進來一個新概念。
她從未思考過這些。但這一瞬，這個問題問到她身上的時候，她還是短暫地思考了一下。
有些心情微妙的是：
將伴侶這個詞，與諸葛青雲聯係在一起時，她並沒有特彆的排斥。
因為她覺得，倘若她當真有一個伴侶存在，那就該是像諸葛青雲這樣、能夠與她勢均力敵、並肩作戰的家夥。
他們很太多地方相似，不存在思想、觀念上的碰撞，步調也出奇的一致，絕大多數時候，一個眼神，彼此就能會意。
隻不過在以往看來，這種契合，似乎都是作為盟友的契合。
她腦袋裡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混雜在一起，難以梳理。
但沒關係，她知道正確答案。
“十分滿意。”
而諸葛青雲的回答是：
“阿月在哪兒，滿意的上限就在哪兒。”
師如月眉梢顫了顫，隻覺得：像這種表麵功夫，還是他在行啊。
「滿意的。十分。」
「滿意的。十分。」
老虎和羚羊都十分平靜地給出了答案。
「當然是滿分啦，除了燈魚哥哥，再沒有人會對我這麼好了~」
「唔，九分吧，如果我寶貝兒再年輕一點，就十分了！」
「你什麼意思？！你嫌我老？」
蜘蛛精一下就急眼了。
「不是！寶貝你聽我解釋......」
他自然沒時間解釋，三秒一過，他的聲音就被臨淵直接屏蔽。
“第三問，如果遇見更好的人，你還會堅定地選擇tA嗎？”
師如月已經不想思考了，如果第一輪的考驗就是這種毫無營養的問答，那她就無理由選擇正確答案不就行了？
“會。”
“不會再有比阿月更好的人了。”
「會的。」
「會的。」
「會會！再好的人都不如我寶貝兒更得我心！寶貝兒你彆生氣了，上一題是我一時腦子抽了......」
上一題得罪了心上人的燈魚，在這題的三秒時間瘋狂找補。
「不會！如果遇到更好的人，我一定馬上踹了他！就算他跪在地上求我！我都不會回頭的！」
而蜘蛛精說了氣話。
“第四問：如果有個比你更好的人，深愛你現在的伴侶無法自拔，並試圖介入你們之間，你會怎麼辦？”
「那......我尊重他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