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如月唇角微勾，並不追根究底，隻是繼續自己的推斷：
“那個冒牌貨，主動提起了海神的考驗，說是針對你我初遇時的節點，而特意設下的幻境。又說會有本不該出現的人或者事，出現創造變故。時間、地點、起因、考驗內容、以及通過考驗的辦法，他幾乎全都一一道明了。”
“唯有一點，他們本不該如此了解你我。我懷疑，在進入這裡之前，我們應當已經與海神打過照麵了。隻是因為一些手腳，我們自己並不記得。”
師如月環顧一圈，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道：
“而這裡......與其說是幻境，我覺得更像是夢境。你的夢。”
幻境和夢境是不同的。
幻境是周遭一切皆為虛幻，唯有自我是真實。縱使對自我有影響，也總會留下諸如法器、禁製，等外力痕跡。
但絕不會是像諸葛青雲這般，仿佛真的重生回到當年那個節點，淒冷深巷，苦痛加
身。孱弱無能，力不能支。
這一切太具象了，具象到仿佛
幻境的源頭，就是諸葛青雲內心。
然後就不得不提夢境與幻境的區彆。
哪怕同樣是周遭一切皆為虛幻，但幻境困住的是肉身，而夢境困住的是意識。
諸葛青雲的意識被困在了這一節點。
這才是他又變成這種小可憐樣的原因。
諸葛青雲點點頭：“也難怪。是我的夢，才對我格外嚴苛。”
說著他又歎了口氣。
“但為何變小的總是我？如果入的是阿月的夢......”
諸葛青雲忍不住想象了一下。
如果回到那個時候，他一定會跨過那片血海，將她庇入傘下，將她擁入懷中。
夜裡的雨水那樣涼，她坐在泥濘中，大約是極冷的。
他當時，怎麼就選擇了冷眼旁觀呢？
不對，他好像不止冷眼旁觀，還“落井下石”了......
嘖，難怪阿月總看他不順眼呢。
顯然因著他這句“如果”，師如月也略微回憶了一下，看著諸葛青雲的目光漸漸變得微妙：
“你那時......真夠討人厭的。”
“我的錯。”
諸葛青雲誠懇道了謝。
師如月拍了拍他的頭，笑道：“原諒你了。”
諸葛青雲：“.......”
誰再讓他變成小孩，他一定要用那家夥的腦袋灌蠟油點燈！
“接下來阿月打算如何破局？”
“既然本不該出現的人會創造變故，那就扼殺變故。”
......
另一邊，珊瑚在小鎮地圖上再次刷新，白夢找過去，被珊瑚逮住就是一通罵。
“我特麼上了！你人呢！”
“我不是想再觀望一會兒嗎！那你上去就死上去就死，有什麼意義？！”
“不試怎麼知道沒意義！難道像你一樣當縮頭烏龜就有意義了嗎？”
“不是！珊瑚你是不是太極端了！都說了咱們是來驗證真情的，不是一門心思來破壞真情的！你幻化成正主的樣子都被直接認出來了，你還有什麼不服氣的！驗證到這種程度不就夠了嗎？！”
“夠了屁！老子都被殺死兩回了！豈能這麼輕鬆就讓他們驗證通過？！我跟你說，我今天還真就死磕這一對了！就不信拆不散！”
“不是！你這也......”
“哎呦你彆廢話了！再幫我合計合計唄，這次換個什麼人設會好用一點？”
白夢盯著珊瑚身後，咽了咽口水。
“彆合計換人設了，合計換個啥跑路能快點吧！”
言罷，扭頭就跑！
“又見麵了。”
諸葛青雲站在巷子那頭，身上重新清洗過了，一張小臉白白淨淨，麵上掛著揶揄的笑。
他身側，站著一團人形的血霧。
珊瑚有些僵硬地轉身，果不其然，師如月靜靜倚靠在牆邊，看不清情緒的眸子，定定注視著他。
誒？她那把恐怖的武器不在！
珊瑚心裡稍微多了點底氣，朝身後的白夢吆喝道：
“我數三二一，我們一起衝出去！”
白夢看著眼前的諸葛青雲，真不覺得一個小煉氣能攔得住她。雖然那血霧看起來有點不好惹，但萬一是花架子呢？
“聽到沒！”
珊瑚沒好氣地催促道。
“好！好！”
白夢趕忙應了聲。
“三！”
珊瑚倒計時的時候，師如月和諸葛青雲就隻安靜看著，並沒有什麼反應。
“二！”
珊瑚心想，自己怎麼著也是個分神境，如果不與她交鋒，隻逃跑的話，沒理由逃不掉！而且她還沒有武器！
白夢心想，她這邊就一個煉氣期的小鬼，和一團身份不明的血霧，怎麼看都比珊瑚那邊容易突破一些！
“一！”
一字一落，白夢和珊瑚同時一個箭步躥了出去！
黃昏朝著白夢緩緩抬手。
師如月掌心藍光閃爍。
白夢掠至黃昏身前的同時，珊瑚也逼近師如月！
biu——
黃昏指尖一道光柱迸射而出！
“九幽，燃。”
話音落，藍色火焰驟然升起！
刹那之間，一個炸成血霧，一個化作灰燼。
......
白夢和珊瑚再次刷新。
“我他媽就說了叫你彆惹他們彆惹他們！你非不聽！”
“什麼叫我惹他們！你要遷怒我也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剛剛明明是他們自己找過來的！我還什麼都沒做呢！”
“那也是因為你上次作妖，激怒了人家！不然他們怎麼就突然找過來，二話不說要弄我們！”
“不是！那特喵的不是你出的主意嗎？你跟我說的那小鬼不願跟人家相認！”
“哎呀你聲音小一點！一會兒又給他們招來了！”
biu——
一道光柱從對麵街道的屋頂上射過來。
將兩人直接穿了個對穿。
“......我就說讓你聲音小一點。”
嘭嘭兩聲，雙雙炸成血霧。
......
再次刷新的時候，白夢和珊瑚互相打了個手勢，就悄咪咪分開了。
一個向左一個向右，躡手躡腳地在各個隱蔽的角落穿行，尋找最合適的躲藏點。過程中更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任何風吹草動，都要百般警惕。
嘩啦啦——嘩啦啦——
是鐮刃在青石地上拖行的聲音。
“阿月覺得這次他們會在哪兒？”
“在你左手邊第六棟土磚房的雜物間。”
珊瑚在心中嗤笑，說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他明明就是在右手邊往後第十一棟紅磚房！
還左手邊第六棟......第六棟......
遠遠的，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驚慌失措地從第六棟閃了出來。
臥槽！白夢！
biu——
一道光柱過去，白夢，卒。
珊瑚嚇得動都不敢動。
媽呀，還好發現地不是我。
“就是你。”
轟地一聲，麵前的小窗被鐮刃絞碎！
......
已經不記得是刷新多少次，不管他們躲到哪裡，都會被發現，然後一次又一次被殺死。
珊瑚和白夢忍無可忍，終於還是舉了小彩旗，放師如月二人通過驗證。
兩人又重新回到氣泡中，這一次，似乎所有的阻礙都得以消除，他們終於可以看得到、聽得到、觸碰得到彼此，記憶也全數返還。
前因後果得以串聯。
師如月也想起來，神識烙印是在當時彼此看不見，隻能靠摸索確認對方存在時，他們互相烙下的。
目的就是為了防止被分散。
周遭與初開始時不同的是，另外兩對有情人所在的氣泡也顯現出來。
老虎與羚羊，蜘蛛與燈魚，在氣泡中酣睡著。
“恭喜你們，通過了我的考驗。真情可貴，望你二人走出至情海後，仍舊可以彼此珍之重之，並肩攜手，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次，連海神的聲音都染上笑意。
“至情海接納每一對真正相愛的人，接下來，祝你們旅途愉快。”
兀地，氣泡炸開化作瑩瑩藍光將二人包裹，海水湧來，兩人失重下墜。
諸葛青雲條件反射地攏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得離自己更近些。
腳下落到實處時，又虛虛扶了她一把。
他知道她不需要他保護。
但本能的反應總是快大腦一步。
許是通過海神考驗的贈禮，現在他們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自由行走。
“這就......通過了？”
師如月有點不敢相信。
至情海，傳說中能夠驗證真情的海域。
唯有真正的有情人，方能渡海。
就她和諸葛青雲，這種臨時湊數的半吊子，都能通過？
那這考驗的含金量也未免太低了些。
師如月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諸葛青雲卻笑道：“來都來了，先辦正事吧。我已經感應到它在哪兒了。”
師如月點點頭，由他拉著自己往前走。
不管怎樣，得先找到那塊儲存著諸葛青雲部分力量的蝴蝶骨再說。
至情海的海域並不太深，光仍可以影影綽綽地穿透進來，與珊瑚、藻類會呼吸的熒光交輝，魚群亮閃閃的鱗片，折射出更加絢爛的光。
當魚群遊過，那光也流動起來。
交織出一幅光彩陸離的畫卷。
師如月望著諸葛青雲的背影，隻覺得他長發飄搖，如暈開的水墨。
找到蝴蝶骨的過程，遠比師如月想象中的簡單，它卡在一塊礁石的縫隙裡，被珊瑚淹沒。
諸葛青雲手一張，那蝴蝶骨就化作流光，沒入諸葛青雲眉心。
師如月看著他的境界猛漲，從渡劫初期、漲到渡劫巔峰，而後在即將突破大乘的邊緣停住。
恰恰好與她同階。
諸葛青雲朝她笑：“此番多虧了阿月。”
師如月搖搖頭：“我隻是幫忙湊了個數，並未多做什麼。
她四下看了看，心中還是隱約有些不安。
但既然蝴蝶骨也拿也拿到了，融也融合了，也是時候回去了。
四方那邊，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忙。
“回？”
“回！”
正欲提氣上浮，腳下的海水察覺到他們想要離開，像一隻溫和的大手，將兩人往上托，破出水麵時形成浪，十分熟練地送他們上了岸。
落地的一瞬間，兩人已經用靈力將身上的水氣蒸乾。
金色的霞光落到身上，暈開柔柔暖意。
諸葛青雲輕輕呼出一口氣，歎道：
“還是水上的空氣好。”
“嗯。”
師如月輕輕應了一聲。
起初，她對他總是厭煩。
也不知從何時起，就變成了句句有回應。就連這種無意義的感慨，在她這裡，都是會清晰傳達到的聲音。
諸葛青雲唇角上揚，率先向前：“走吧。”
然而就在他邁出的第一步，腳下紅光一閃，而後風停浪止，四下驟靜——
是領域！
諸葛青雲臉色一變，抬臂一橫，截住師如月即將上前的步伐。
“有埋伏。”
師如月一愣，隨即後退半步，手虛虛一握，黃昏已凝於掌心。
所謂領域，顧名思義，渡劫以上高境界者，以名字為契，精魂為媒，神識為引，框出的絕對轄區。
轄區內，領主就是唯一真神。
翻手雲覆手雨，拂一拂袖就是溝壑，抬一抬手便是高山。
這裡的規則，由領主製定。
一旦踏入，便等於默認服從領主，縱是離開，也需得到領主首肯。
“吾王，好久不見。”
隨著那道熟悉的聲音響起，風雲突變，諸葛青雲腳下地麵震顫，而後巨岩層層堆疊，拔地而起，形成山崖。
他回首一望，是無儘深淵，再看不到師如月的身影。
而他麵前，站著數十個大妖。
為首的男子，雪白的長發，雪白的衣裳，雪白的肌膚。
他注視著他，一對異瞳璀璨奪目。
金色如烈日，藍色如深海。
“吾王，好久不見。”
他稱呼他為吾王，卻從始至終連下顎都不曾低上半分，更彆提那高傲的脖頸，筆直的背脊。
這一句問候，不像問候，像是挑釁。
“千、幻。”
諸葛青雲一字一頓叫出他的名字。
千幻笑得清淺：
“我就知道......您還活著。”
諸葛青雲的目光從他身後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上掃過，冷嗤一聲：
“本尊近幾年不在，你倒是風生水起。”
“托您的福。”
千幻身後站著的，是種族能力強盛、能在王城擔有爵位的各族族長。
也就是諸葛青雲詐死後，選擇投誠罪魁禍首千幻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