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去往兩江府, 一路雖偶有露宿野外,但更多的卻是住在各地的驛站內, 倒也算是舒服。他這一路而來,各地方府衙倒很是照顧, 有孝敬的,薛蟠也收下,眾人見這郡馬爺如此,更是放下了心,以為又不過是一個來打秋風的主,也就不甚在意他,隻伺候好就成。至於賬本就更不是問題, 隻要找人把帳做平了, 常人也看不出毛病來,況薛蟠也不過是應付場麵一般,隨意翻翻,大家就更是放心起來。此時, 薛蟠已經來到了濟南府的驛館之中, 看著天邊升起皎潔的月色,心中卻是一片惆悵低迷。這一路行來,這些州府官員的心思,哪還有他不知道的。那些賬本,不是薛蟠不想要好好核實,而是如果沒有問題,薛蟠就算再認真也找不出錯來, 如果有問題,又怎麼會讓薛蟠等人輕易找到,恐手上拿的也不過是事先做好的賬本罷了,不看也罷。“大爺,這是到今日為止收到的禮物和銀票,小的已經登記在冊,請您過目。”三兒拿著薛蟠出發的時候就吩咐他登記的賬冊,走了進來,放在了薛蟠的桌子上。薛蟠轉過身來,隨手拿起了賬冊翻開來,隻見上麵林林總總不下上萬兩的賄賂銀子,何人何年何月何地,何時送多少銀子、古玩等,三兒倒是記錄地周全,看到這些,薛蟠實在隻能搖頭歎息。還隻到濟南地界,就已經有了這樣豐厚的孝敬,那離兩江越近,豈不是要更多。真正是應了那句話,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果真是如此。不想再看下去,薛蟠把賬冊合上,仍遞給了三兒,吩咐道:“這個你收著,這以後我們有用。那些銀票等也要妥善地收好。另外,把這些另抄一份給我。”三兒應了,方恭敬地退了出去。看著窗外的月色,薛蟠歎了口氣,方坐到書桌旁,仔細研磨,提筆想了想,方寫了起來。且不說薛蟠那裡如何,隻說京城賈府之中,又是一番新的氣象。自賈政外放江西糧道之後,賈寶玉因父親不在,薛蟠又外放督察使,更是整日裡在內幃廝混,連學堂也不上了,賈母等人愛惜他,疼寵於他,竟也不管他如何,這更是讓賈寶玉逍遙自在起來,隻王夫人見寶玉整日裡和林黛玉廝混在一起,連功課都耽擱了,更是看林黛玉不順眼,就尋思著要為寶玉定一門親事,也好安她的心。這日,史靖侯史鼎之妻,史湘雲的嬸子薄氏來訪,,隻因老太太正在午睡,眾人也不敢叨擾,王夫人便在旁陪著說笑,正說著,隻聽薄氏笑著說道:“我家姑娘也到了該聘嫁的時候了,可巧前老爺看重一家,是江西衛家的公子,聽說模樣也是周正的,老爺看著倒是很好。若姑娘能夠找一個好歸宿,我和老爺也就對得起死去的哥哥和嫂子了。”王夫人心中倒是一動,這史湘雲雖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姑娘,但好歹是公侯之女,現她叔叔襲了爵位,以後也是個依靠。況嫁婿嫁高,娶妻娶低,若是撮合了史姑娘和寶玉在一起,一來,史湘雲是老太太的侄孫女,老太太也不好反對,二來,史家門第不比賈家,這媳婦也不能高過了她,三來,既是嫁了賈家,親戚之間,史家就算再不願意,這嫁妝定也不能寒酸,這又是一筆,豈不比林姑娘要強地多。況這史姑娘看來就是個有福之人,身體也好,看著甚是好生養的,怎麼著也比那一吹就破的病西施要好。正想著,王夫人笑著說道:“這事可成了?”薄氏笑著搖頭道:“豈有那麼快的,怎麼著也得過幾個月,兩家才好商定妥當。”“既是如此,你看我們家寶玉如何,配你家姑娘可使得?”薄氏心中一靈,臉上卻笑了起來,道:“太太家寶玉自是好的,模樣就不用說了,光這園子中的匾額對聯,就得了不少的誇讚,可見學問也是極好的。賈家這樣的家世,又是老太太身邊疼著長大,大姑娘又是宮裡的貴妃娘娘,這家世人品,打著燈籠也沒處找,沒有比這更好的了。隻怕是我家姑娘粗野,配不上才是。”王夫人聽彆人誇讚自己的孩子,自也是萬分開心,笑著說道:“我看雲丫頭卻是極好的,性情也隨和,又得了太太這麼些年的調教,哪有不好的道理。太太隻管說,他們兩家,可使得?”薄氏當然是想要和賈府結為姻親的,老爺和她也沒少合計過,隻想著老太太似乎有打算要把自己的外孫女,那個林姑娘配個寶玉,才打消了這個心思。畢竟是史家的老姑奶奶,夫妻倆也要給她這個麵子。想到此,便猶豫著說道:“太太,他們兩個能結為連理,我和老爺豈有不滿意的,隻是,”頓了頓,方笑著說道:“太太不要怪我說話直才好。隻是,我聽老姑奶奶的意思,像是看中那林姑娘,要把她留給寶玉。我是見過林姑娘的,真正是畫裡走出來的美人,那通身的氣派,豈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可比,我們家姑娘就更是不能比了。”聽她提起林黛玉,王夫人就有些不高興了,心裡也怪老太太瞎張羅,她生的兒子,還要旁人來給她找媳婦,想到寶玉從小就被抱到老太太處養著,對老太太反而比她這親娘更親,心裡就甚是不痛快。臉上訕訕地說道:“老太太有沒有這樣的意思,我是不知道,隻是,寶玉畢竟是我的兒子,是我和老爺唯一的嫡子,以後定是要靠他奉養與我,開枝散葉才是。”說著笑了笑,才繼續道:“太太既是見過那林姑娘,定也看出她身上有不足之症。”薄氏心中倒是活絡起來,笑了笑,才說道:“雖不肯定,但是我也隱約聽過,說是娘胎裡就帶出了來的病症,自小不吃飯就先喝藥,如今也是每年請醫吃藥不斷。隱隱綽綽地還聽那些愛嚼舌根子的下人說道,是什麼肺癆之類的。可惜了這樣的標誌美人,既是宮裡的娘娘,也沒有幾個能比得了的,卻是如此的身子。”王夫人見薄氏鬆口,更是滿意起來,笑著說道:“不就是這個理,既使不是什麼撈舍子的病症,可她身子也太薄了些。為娘的,又怎樣讓這樣的姑娘做了兒媳婦,豈不是要害了孩子不成。”王夫人歎了口氣,才說道:“老太太心疼她,念著是姑太太唯一的骨血,這點我又怎會不體諒呢,況她來賈家,不過帶來些薄產,又能值幾個錢。每年吃穿用度,一律供給,都是和自家姑娘一樣,又是請醫,用掉多少好藥材,常日裡又要配著人參養榮丸以供她服用,這些哪樣不是花費,我又何時怠慢過她,可有一句說嘴的?”薄氏聽了,感慨地點了點頭,道:“也難為你這舅媽了,如此地待她。”“我們賈家,況又是侄女來投,豈有怠慢的道理,也就不差這幾個錢了。”頓了頓,又說道:“這些也就算了,隻寶玉這件事上,我是萬萬不能應了老太太的。”聽了薄氏的歎息,王夫人方說道:“自我嫁入榮國府以來,共為老爺生下二子一女,如今就這樣一個還在我身邊,又怎能讓旁人帶壞了他。”薄氏點了點頭,歎道:“難為你了,我還記得珠兒在世的時候,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如今要是還在,他這哥哥定會好好管教寶玉,也不勞你如此操心寶玉的事了。”想起自己的大兒子,王夫人也是眼圈通紅,握著薄氏地手,才說道:“太太也是為娘的,又豈會不懂我的心思。這做婆婆的,就希望媳婦孝順賢惠,照顧好家裡和自己丈夫,能夠旺夫,幫助丈夫,使家宅和順,事業有成,人丁興旺。”見薄氏點了點頭,才又說道:“不是我愛挑林姑娘的刺,隻是作為侄女,我自是疼她,可作為媳婦,她卻是萬萬入不得我的眼的。”薄氏聽了此言,更是合乎心意,方笑著說道:“隻我們家姑娘,從小被我們慣的似個野丫頭一般,我怕倒時太太要後悔才是。”王夫人聽薄氏此言,竟已經被她說動,方笑著說道:“那是太太謙虛了,我就喜歡她爽利的性子。等她嫁過來以後,這家還不是要交給她,我看啊,隻她這樣的才能夠服眾。況且,這史丫頭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大家知根知底,我定會好好照顧指點她的。”薄氏又問難地說道:“竟如此,我和老爺定是一萬個願意的,隻老太太那邊。”見意見達成,王夫人更是笑得歡暢起來,說道:“老太太雖有這意思,可也不能違逆了貴妃娘娘,隻要娘娘下道意旨,讓他倆成婚,老太太也不能說什麼。”薄氏聽了此,方滿意地笑了起來,道:“既是如此,我就回去和老爺商議,明日定給你個準信。”兩人既達成了共識,談起話來就更投機了。不過片刻,傳話說老太太醒了,二人也不動聲色地去陪了,竟也不露分毫。待回了去,薄氏把王夫人今日的話一說,史鼎更是樂意。如今要是侄女嫁了賈家寶玉為妻,就成了當朝賢德妃娘娘的嫡親弟妹,而王夫人的外甥薛蟠,又是娶了福親王家的小郡主為妻,這湘雲一嫁過去,他又等於和福親王府也沾了些親,這以後就更是可靠了。想到此,立馬就把衛家的事拋到了腦後,竟是不再提起了。第二日,薄氏就派人去傳了話,竟是已經同意了,隻等貴妃下意旨,然後賈家來提親了就好了。這一切,都不是林黛玉、賈寶玉和史湘雲所知道的,一切都在秘密的進行之中。隻襲人自得了太太的信任,倒是知道了原委。隻襲人想來,她亦曾伺候過史姑娘,兩人向來也是交好,如果她一直伺候姑娘,以後定也是要做陪嫁的,和如今倒也沒有什麼不同。在這麼些她所知道的姑娘中,寶姑娘算是頂好的,再來就是史姑娘。其實如果是寶姑娘做寶二奶奶,她亦是十分願意,史姑娘亦然,可惜寶姑娘已經嫁了人。隻如果是林姑娘做了她的主子,以林姑娘的小性子,寶玉對林姑娘的癡情,恐怕以後也沒有她的好。況寶玉從來是有了林姑娘就忘了她,這麼些日子以來,襲人亦是心裡泛酸,也更是不喜那林姑娘的做派了。從王夫人處回來,就見著史湘雲一人在池塘邊喂魚玩,襲人看了看四周無人,方笑著走了過去,道:“史姑娘怎麼一個人在這坐著,讓我好找。”史湘雲見是襲人,也是笑道:“你不在寶玉那伺候,找我乾什麼?”襲人笑著走上前去,道:“我伺候了姑娘一場,怎麼就不能尋姑娘說話了,難道姑娘見我是個丫頭,嫌棄我不成。”史湘雲“撲哧”一笑道:“我竟不知,你跟著寶玉這些年,倒是學會了他不少油嘴滑舌,連你以前的主子也敢打趣了。”襲人見史湘雲竟是像以前一般玩鬨,心中更是定了下來,才笑著說道:“我這是來討賞錢的,我來給姑娘道喜,姑娘怎能不給我賞。”史湘雲疑惑道:“道喜,我有什麼喜可道。”襲人走到史湘雲近前,才說道:“我才在太太屋裡,偷聽太太和周瑞家的嬤嬤說話,竟是要把姑娘聘給二爺為妻,這事都已經和姑娘家的太太老爺說定了,就等派媒人去說親就是了。這以後姑娘成了我們府的寶二奶奶,怎麼就不是大喜的。”史湘雲心立馬提了起來,好一會才訕訕地說道:“怎麼會輪到我,你莫不是拿話來框我,老太太的意思,誰人不知。”襲人忙說道:“我若有一句假話,定讓我不得好死,下地獄也要拔了舌頭。這樣的事情,我又怎好隨意來框姑娘。這本是我偷偷從太太那聽來的,隻我念著和姑娘好過一場,畢竟是主仆的緣分,才來告訴了姑娘。”史湘雲見襲人如此賭咒發誓,更是信了她的話,忙拉走她說道:“好襲人,是我的不是,念在我們好過,可不要生我的氣才是。”頓了頓,又歎氣地說道:“可是老太太從來都是屬意林姑娘的,這門親事看來也是不成的。”襲人見史湘雲如此,方笑著說道:“姑娘不用擔心,這回太太是打定了主意的,定不會讓這門親事毀了的。”看著史湘雲,襲人說道:“我伺候姑娘一場,姑娘的心事我又豈會不懂,姑娘從小心裡就有二爺,如今能夠有機會成為寶二奶奶,姑娘豈可退縮。況且,林姑娘那隻有老太太,而姑娘有太太,有宮裡貴妃娘娘的支持,還怕什麼。難道姑娘要把寶二奶奶的位置,白白地讓給林姑娘不成?”史湘雲從來就是看不慣林黛玉的,哼了一聲,說道:“從前,我以為太太屬意寶姐姐,我又和寶姐姐好,也頂是服她,才沒有說什麼。如果是她,我第一個就不服。成日理地粘著寶玉,動不動就拈酸吃醋的,我就是看不慣。難道寶玉隻她一個妹妹不成,隻準和她玩笑,就不準我們玩笑了?”襲人聽了此言,忙笑著說道:“正是這理,我也是挺擔心此事,如若讓林姑娘做了我們的主子,恐怕也就是我們要被捏出府的一天了。”史湘雲雖平日裡看著大大咧咧地,可是什麼是她不明白的,方笑著對襲人說道:“你我交好一場,你和寶玉的事,我又豈會不知,你這丫頭向來就是如此,有什麼也不與我們說,要不是前太太提了你的月錢,我們都還被瞞在鼓裡呢。”襲人忙跪下來說道:“姑娘,我向來和你交好,如今我已經是二爺的人,隻盼姑娘能念著從前的情分上,不要趕我走,我做牛做馬報答姑娘。”史湘雲忙笑著扶起她,說道:“說什麼傻話,你的為人我也是知道的,怎會有趕你走一說,況且這事八字還沒有一撇呢。”聽了此言,襲人的心才是真正放了下來。而在廊下嬉戲的林黛玉和賈寶玉,自是沒有想到,一場改變他們命運的風暴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