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千鈞一刻(1 / 1)

寂靜的夜晚總是帶著蕭瑟和詭異, 而皇宮中的夜晚更像是一個巨大的牢籠,吞噬了自由的人, 也桎梏了純淨的心。水澈站在白玉雕漆地圍廊上,看著遠處宮中一片的黑暗, 就像自己此刻的心一般,平靜而冷漠。他從不愛看朝陽從黑暗的雲層中掙脫出來的那刹那,那種蓬勃的生機和活力,那種自由的向往會讓他徹底地脆弱。他沒有再那時感到任何的雄心壯誌,隻有無儘的悲壯。可是可悲的是,每日早朝,他卻不得不看到這樣的場景, 日複一日, 從不間斷。仍記得小時候,那時的廉親王還不過是個幼小的稚童,會蹣跚地向他請安,會用稚嫩的聲音叫他皇兄, 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 使他覺得無比的自豪和成就感,可這樣的親情恐怕是再也不會有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整天跟在他身後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彬彬有禮的問候和寒暄,而那聲皇兄,也沒有了往日的親切,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地稱謂一般。天家無親情, 一旦被那殿中至高無上的龍椅所誘惑,就永遠地陷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手足間失去了平常人家的親密,有的隻是對待敵人一般的防範和算計。勝者為王敗者寇,而他是幸運的,他奪得了皇位,成為天下的共主,可卻同時把自己置身在常人無可抵達的高處。至此,眼前的一切都是歸他所有,所有人都隻是他的奴才,包括他的兄弟們。就像父皇所說的,登上了皇位,就等於和天下下一盤棋局,不到最後一刻,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結局。而你要做的就是戰勝它,因為當你執棋開始,你就已經站在了天下的對立麵。不是你控製它,就是你被它所製,而後直至消亡。看著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它永遠是那麼冰冷刺骨,這裡所住著的人,每個人的心思其實都很好猜,她們永遠仰著頭,想要攀爬到更高的地方,然後踩著失敗者的肩膀不斷前進,要的很簡單,過程卻很血腥無情。他常常在想,為什麼這麼喜歡薛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第一眼見到他,是在更久的時候,水澈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但當再次相見,水澈知道不是忘記,而是把他隱藏在了更深的地方。但隻要一有觸動,回憶卻會像泉水一般噴湧而出,不可阻擋。而第二次見麵,薛蟠隻是那麼靜靜地座在那,卻不自覺的成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那淡淡的笑,看著溫和,卻總有似有若無的距離感,歲月的持久,讓他退去了青澀,染上了些許成熟魅力,舉手投足之間已經沒有了年少時的舉棋不定,更多的是沉著和淡雅。於是他停下了腳步,不過是想要更近一些地觀察他。也許是他堅定的氣息,那種純潔乾淨而又帶著堅韌無謂的氣息吸引了他。那是身邊的人永遠無法比擬的瀟灑脫俗,是一種超脫塵世的旁觀心態。這是不是一見鐘情,是不是瞬間的怦然心動,他現在已經不想計較了,隻是那麼淡淡的看著,薛蟠就像是他的另一半,一半世俗,一般超脫,是一個他不曾得到而又渴望成為的他。手捏著薛蟠派人送來的密旨,那是一份名單,一份賄賂名單及賄賂數額,嘴上卻染上了淡淡的笑意。“既然薛卿家說要把這些全部捐獻給國庫,就按照他的意思辦吧。這以後交上來的數額你來辦就是了。”郭公公在旁邊站著,輕聲恭敬地應道:“是,奴才明白。”“派去的侍衛可有回報?”“回官家,才來了回報,薛大人一切都好,路上並沒有遇到任何阻礙。薛大人此行甚是高調,又是來者不拒,比起那些油鹽不進的,更是讓一路上關注的人放心。”水澈嘴上的弧度拉大了些,笑著說道:“他倒也聰明,知道我要他去做什麼。”頓了頓又問道:“張大人那有沒有回報?”“張大人處暫時沒有消息,但是從奴才派去的人傳回的消息,自朝廷派薛大人為督察使,巡查兩江賬務開始,張大人那的阻力卻是小了許多。恐怕他們也是怕薛大人查出些什麼來,也有點應付不暇了。”“希望他儘快給我帶來好消息才好。對了,那賈家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竟是讓北靜王老王妃親自到太後那說項,北靜王為此又求到朕這裡來?”“回官家,那不過是些兒女情長的事。榮國府的老夫人史太君,想要把自己的外孫女,已故的賈敏和巡鹽禦史林海林大人之女林黛玉,嫁給賈府賈政大人的二公子,那個銜玉而生的賈寶玉為妻,可是賈寶玉之母王氏卻想要把史靖侯的侄女,史太君的侄孫女史湘雲許給賈寶玉為妻。這林姑娘和賈寶玉之間從小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又有史太君從中幫襯,為此,王淑人隻得進宮求了賢德妃娘娘,想讓娘娘下意旨指婚,可這事不知怎的被史太君知道了,既阻止不能,就隻得求到北靜王老王妃那,期望老王妃開口說項,望能得了聖上的成全。”“林海,就是敬安侯之後,先帝時欽點的探花郎,林海,林如海,原來是他。朕記得沒錯的話,他已在多年前去世了,當時朕還發了祭文去。可惜了一代英才,竟是英年早逝,也沒有留下個子嗣以繼香火。這麼說他的女兒就一直住在賈府?”水澈想起那個溫文爾雅的身影,歎了口氣,道:“畢竟是公侯之後,如今卻淪落到寄人籬下的地步,也算是可憐可歎了。既然是她自己的選擇,就如了她的願。”想了想,水澈才說道:“明日就下旨,就說敬安侯之後,原蘭台寺大夫,巡鹽禦史林海,忠心為國,恪儘職守,其女林黛玉恭孝嫻熟,才貌雙全,今賜與榮國公之後,工部員外郎賈政之子賈寶玉為妻。”郭公公忙應了。看著天色已近深夜,郭公公才問道:“官家,今日不知您要到哪宮就寢?”水澈靜靜地呆了會,才淡淡地說道:“許久沒有去皇後那裡了,就去那吧。”郭公公忙跪下領了旨,才慢慢地退了出去,讓不遠處伺候的小太監傳旨,今日聖上駕臨坤寧宮。這皇後李氏接到小太監來報是如何歡喜異常,如何準備就不必細說了。第二日,因著薛姨太太來賈府,眾人亦在賈母處說笑玩鬨,倒也看不出下麵的暗潮洶湧。隻寶玉和黛玉表情泱泱的,眾人也隻以為他們又鬨彆扭了,也不在意。王夫人想著今日娘娘的旨意就要到了,眼中亦透出些喜色,賈母看在眼裡,也權當不知,隻和往日一般,和薛姨太太、姑娘們說笑,隻心裡也是七上八下,打鼓一般。“聽說姨太太的媳婦,郡主娘娘懷有身孕了,真是可喜可賀。”邢夫人如今和薛夫人也是走地近,前幾日,得知薛蟠的堂弟,薛蝌看上了她的侄女,她哥哥的女兒,想聘為正妻。這邢大舅一聽此事,更是歡喜異常,哪有不應的道理。薛蝌雖現不過是一皇商,但好歹任著戶部的虛職,家財也是有的。況他哥哥又是有二等男爵的爵位,又是當朝郡馬爺,這樣好的人家,邢大舅豈有不要的。他甚至已經想到,等邢岫煙嫁過去,就是和郡主娘娘成了妯娌,那身份就更是與一般人家的不同。這兩家一合計,都是歡喜,邢夫人得了哥哥的信,知道了此事也是高興。她在賈府也有自己的艱難,雖大老爺襲著榮國公的爵位,她亦是堂堂的國公夫人,不過她沒有子嗣,又是個繼室,娘家裡也不富貴,常常還要她拿錢出來幫襯,老爺又是個好色無比的人,府中姨娘姬妾更不知多少,她因為身份不比王夫人和璉二奶奶,也沒有說話的權利,不過是個擺設罷了。如今竟能與薛家結了親家,也算是好歹多了個幫襯。薛母提起自己的媳婦來,更是滿臉喜色,道:“她才剛顯懷。身子正鬨得厲害,我也不叫她過來,省得到時大家還得照應她,說笑也不痛快。”賈母笑著說道:“讓她好好休息才是要緊,頭一胎,是最艱難的,定要保養好。可惜丈夫不在身邊,否則她也會好受些。”“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任命下來了,也隻能去了。對了,老太太,今日我來,是有一件喜事,要得了老太太的主意了。”一聽喜事,賈母笑著說道:“你說來聽聽,是什麼喜事?”薛母和邢夫人相視一笑道:“我那堂叔家的孩子,就是薛蝌,老太太去年遊園的時候也是見過的。”賈母想了想,方醒悟道:“是他,那個很是清秀伶俐的孩子,是寶琴的哥哥可對?”“正是的,老太太竟是有這麼好的記性。我今日就是為這孩子而來的,今年他去江南辦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大太太的兄弟一家來投親,這孩子實誠,想著都是親戚,互相也有個照應,就一同來了。等刑大舅一家安頓好,來府上道謝的時候,我那妹子一眼就看上了那刑姑娘,覺得和她很是投緣,想聘了她給蝌兒做媳婦,老太太你看如何?”賈母正是愛湊熱鬨的人,聽了此事,也是歡喜喜氣,笑著說道:“怎麼不好,姨太太信得過我,就讓我做這個媒人,到時這媒人的喜錢可不能少了我的。”薛夫人忙笑著應道:“如得了老太太保媒,是他們的福氣,我們怎敢少了老太太的呢。”邢夫人聽了也是笑了。賈母看著邢夫人道:“你這侄女是個好的,模樣周正,性情也好,向來是賢惠的,和你倒是有三分相似了,怪道是你的侄女。”邢夫人聽賈母的意思,竟是在誇她,這心裡更是激動欣慰起來。鼻子一酸,竟是要落淚一般,忙笑著說道:“謝老太太誇獎,小門小戶人家的孩子,難免拙些,她能入老太太的眼,是她自己的造化。”賈母也不說,隻臉上含笑。王夫人聽這話有些不是滋味,但想到今日的喜事,也就全然不放在心上了。正說話,就見王熙鳳急急地走了進來,說道:“老太太,太太,外麵來了哥哥,說是傳貴妃娘娘的意旨來了。”王夫人眼睛刹時就亮了起來,含笑地看著門外,賈寶玉和林黛玉對看一眼,從眼中都看到了焦急和悲傷,而賈母心中失望,但還是提起精神來吩咐道:“快開中門迎接,讓小廝們通知外麵的老爺們來接旨。”又對著眾人說道:“夫人們都回去梳妝接旨吧。”又對著姨太太道:“要怠慢姨太太了,請到耳房去稍坐片刻。”薛蟠笑著應了,方隨著丫頭去了。賈母看了眼林黛玉,道:“姐妹們都隨丫頭婆子回去吧,今日我不傳,就不用過來了。”林黛玉忍著淚,和三春一起福了福身子,方退了出去。臨走時,看了賈寶玉一眼,竟是透著絕望和痛苦來,看的賈寶玉也是心酸不已,卻也是呆了一般。賈母看了寶玉一眼,心中歎了口氣,方由鴛鴦扶著進了內堂更衣去了。待一切都收拾停當,府中男女夫人老爺,由賈母帶著在正廳堂上迎了賢德妃娘娘派來的太監等人,男女各站好,跪了下來接旨。那太監看了一眼跪下的眾人,才打開了卷軸,用那尖尖的嗓音拖遝的念道:“奉賢德妃娘娘意旨,”正要接著往下念,就聽到大門外傳來一聲音道:“聖旨到。”眾人忙轉頭看去,就見著大開的中門湧入了另一波儀仗,由內廷侍衛護送而來,這哪是貴妃娘娘的旨意儀仗可比。那太監忙收了卷軸,在一旁恭候。隻見前麵走來一位身穿五品太監總管的補服,竟是聖上身邊的內廷總管郭公公來此,那太監更是不敢放肆,忙跪下迎了。賈母見聖旨竟是來了,剛提起的心才放了下來,循著去看了寶玉一眼。寶玉才跪接意旨的時候,整個人呆若木雞,竟是癡了一般,恍恍惚惚地卻聽到了聖旨,就像平地一聲雷,炸開了他悲傷的心,忙尋聲看去,真是聖上派人來下旨了,心中剛才生出的絕望蕩然無存,兩隻眼睛牢牢的盯著明晃晃繡龍的聖旨,恨不得立馬知道其內容才好。郭公公看這賈府門前的陣勢就知道賈妃娘娘的人先到了一步,立馬讓人喊了一句,進得內來,看賈府中人跪了一地,旨意卻還在太監的手上,才鬆了口氣,嚴肅地走進去站定,看也不看旁邊站著的一眼,大聲的念了起來。待旨意念完,賈府眾人及賈母寶玉自是歡喜異常,隻王夫人卻已經是驚愕已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預想好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一切還來不及,就被聖上的旨意打亂了陣腳。臉上的錯愕不容忽視,王熙鳳看了眼王夫人,也知道姑媽定是心裡憤怒錯愕,也權當自己沒有注意,笑著走到寶玉邊上道賀去了。寶玉看著賈母手中捧著的聖旨,心中卻是無比歡喜甜蜜,哪還有心思和眾人寒暄,恨不得立馬飛去告訴林妹妹這個好消息才好,今日的一驚一乍,以及連日來的擔心,都化作的幸福和滿足。幸好史湘雲因著王夫人的吩咐,被叔叔嬸嬸接回了史府,不在此,否則又是一個心傷之人,但知道亦隻是早晚的事。王夫人實在想不通,這聖上怎麼會管起這樣的事,而且還如此之巧,就在同一天。郭公公頒完了聖旨,謝絕了賈府眾人的留客,收了謝禮,就匆匆的回宮了。待這一大隊人馬走了出去,眾人才想起今日還有貴妃娘娘的旨意沒有說完,都看著賈母,等待她的指示,眾人哪知道此中的蹊蹺,自是想要跪下來繼續接旨就好了。這可把來頒旨的太監難著了,這還要不要頒呢。可如果頒了,不就和聖上的旨意相違背了嗎,想了想,歎了口氣道:“眾位大人,夫人,奴才還有事,這旨意,就等奴才請示了娘娘再說吧,告辭。”說著也不待眾人反應,亦帶著隨從等人走了。這倒是把眾人給搞糊塗了,也不知道其中的情況,但是立馬大家又高興起來,圍在賈寶玉處道喜不斷。王夫人看著那太監等人回去的背影,臉上陰晴變化,賈母餘光看著王夫人,心中也是複雜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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