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元春死了, 帶著上元節最後的一抹餘暉而逝,可憐這樣一個芳華絕代的女子, 最後卻落得如此的下場。因著在過節,發現的太監也隻能瞞報了此事, 隻等明日再通報消息。富貴的時候,多少人巴結著伺候,如今隻歎人心易變。寂靜的宮殿,越發像是冷宮一般淒冷,地是涼的,各種名貴的古玩器具是涼的,賈元春那曾今溫潤的身子也是涼的, 連人心也是涼的。翠兒跪在賈元春的床榻前, 仔細地為她擦拭身子,換上品妝華服,也算是為主子做最後一件事,讓她能夠風光地離開。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 翠兒無法相信, 剛才還和她說話的娘娘,已經仙逝而去。想起才賈元春交代的事情,翠兒在心裡默默地記下,隻待時機。穿堂的風,肆虐而來,外麵的熱鬨,無法感染此地的冰冷, 翠兒跪在冰涼的地上,曾今華貴的地毯,如今也是黯淡陳舊,似乎也在感歎其主人的消逝。“娘娘,您放心,您交代的話,奴婢定會帶到,娘娘,您安心地走吧。”滴滴的淚水滑落,翠兒卻是毫無所覺,隻顧著為賈元春上妝。待一切都已經妥當,翠兒才抬起水盆,走了出去。雙手凍地通紅,但是卻無法溫熱心中的冷意。轉頭看著花園中那些名貴的花種,無人搭理,變得破敗,想著昔日的繁華,恍如隔世。冬日裡的寒風,像是調皮的孩子,又像是欺軟怕硬的無賴,總是往受凍之人的袖口領口裡鑽,凍得翠兒不住地打寒顫,翠兒也不再多想多看,急步往外走去,卻是忽視了轉角的一抹淡綠的裙角和一雙窺探的眼睛。真正是天意如此,賈府當有此劫。對於李皇後而言,未能保住賈元春的孩子,那麼,這位曾今的棋子也就失去了其本身的意義,聽到賈元春死的消息,除了歎息一聲,也就無甚感覺了。人前,她仍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雍容華貴,母儀天下。賈元春的死是淒涼的,但是她的葬禮卻無一不體現出了作為貴妃的尊崇和寵愛,浩浩蕩蕩的行程,做足了麵子,讓外人看到了賈府依然受聖上眷顧,也讓賈府眾人從喪女之痛中走了出來,又好好地風光了一把。賈赦等人,也徒然抖了起來,感受著作為皇親的優勢和榮耀,卻是越發的奢華放蕩。誰也沒有發現,昔日伺候賈元春的宮女翠兒,卻是一直沒有露麵,是生是死,就連王夫人也是沒有過問一二,可見是賈府氣數將儘了。等忙過了賈元春的葬禮,外有賈赦等人手段儘出想要石呆子的折扇,內有賈母籌劃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婚事,王夫人點算甄家財務,王熙鳳笑看秋桐鬥法,當真是熱鬨非凡。賈府最後的輝煌,薛蟠卻是毫無所覺,一路而來,倒也是體會了頗多風土人情,往日裡在京城的鬱結和謹慎也消散了許多,人這心情一開闊,就越發地顯出了瀟灑倜儻,儒雅英俊,又是京官,身上帶著爵位,又是郡馬,少年顯貴,多少人想要把女兒弄上他的床,若是得了他的青睞,也算是有了個大靠山。薛蟠和三兒等為此倒也是頭疼了一陣,薛蟠是沒有這個心思,三兒是怕若真多了幾個姨奶奶,回去後郡主和太太還指不定如何怪罪。雖然出發點不同,但主仆二人倒是一致對外了,而烏景天雖然不知道上頭為何,但是還是執行了命令,幫著三兒趕走薛蟠身邊的蒼蠅,這上下齊心,就是不同反響,這效率那叫一個快,把薛蟠身邊防地像是銅牆鐵壁一般,讓一路而來的官員鄉紳無處使力,倒讓薛蟠輕鬆愜意不少。下榻在富源縣的驛館內,就著油燈,薛蟠拆開了由薛家商號傳來的母親的信,不過是淡淡的幾句問候的話,卻讓薛蟠心裡溫暖了許多,也很是緩解了思念家人的心情。看著信中母親敘述的事情,這賈元春表姐還是死了,歎了口氣。雖然在薛蟠眼裡,和這位表姐並無多少交集,但是好歹有著一些血緣的聯係,也不妨礙薛蟠感歎一番。而進入了二月,尤二姐就早產,為璉二哥誕下了一個兒子,也算是承繼了賈璉這一脈的香火,隻是可惜,尤二姐難產而死,孩子也是過繼到了鳳姐的名下將養。對於尤二姐,說實話,薛蟠是看不起的,也許是因為前世的緣故,薛蟠最不喜的就是破壞彆人家庭的人,而尤二姐所處的位置,又正好是這樣的性質,薛蟠是怎麼也不會憐憫起來。也許是因為和鳳姐交往頗多,母親也很是喜歡愛護這位侄女,所以連帶薛蟠對鳳姐也多了份親近。況且鳳姐爽朗的性子,頗具現代的作風,也是薛蟠喜歡她的原因之一。比起尤二姐的死,薛蟠更是慶幸鳳姐膝下終於有了一個哥兒,也算是以後有了保障。對於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婚事,薛蟠是不怎麼關心的,隻要沒有像書上一般,和薛寶釵攪合在一起,他愛娶誰,薛蟠也不會過問。反倒是另一件事情,讓薛蟠更加上心一點。過了一月,薛蝌和寶琴就都出了孝,兩人也都大了,母親和嬸娘都已經在商量著給他們兩辦婚事。畢竟是弟弟妹妹,又都自小就在一起,薛蟠這個做大哥的,自也不能怠慢了,現在人雖不能到,但是一些籌謀意見還是要的。況且,他現在正好在江南,要什麼做什麼,也是方便,親自督辦著,也顯示誠意。想起小時候,薛蝌和寶琴還是小豆丁的樣子,粉粉嫩嫩地叫他大哥,薛蟠的嘴角就不覺地彎了起來。寶琴和梅翰林家的公子,婚事是堂叔早就說好的,如今兩家又都已經達成了意向,況且那公子也已經過了成婚的年齡,這婚事還是要加緊辦才是了。雖然寶琴的婚事,薛蟠不用像寶釵那會子一般,但是總是要多送些嫁妝首飾等,好給寶琴添妝,也算是全了做哥哥的禮數,也不能讓梅家小瞧了她去。怎麼說,寶琴也是二等男爵,郡馬薛蟠的嫡親堂妹,薛家的小姐。看著母親的信,安兒也已經過了一歲,如今長了開來,活潑可愛的很,母親字裡行間,透出對安兒無限的喜愛,倒是讓他這做父親的又是嫉妒又是歡喜又是愧疚。妻子生產的時候,他不在身邊,如今孩子都已經一歲了(虛歲),卻是連父親的麵都沒有見過,薛蟠想著也是難過。怕是等他回去,孩子還隻當他是個陌生人。長長地歎了口氣,思索著這些時日,朝廷的人事變動,舅舅王子騰一家也已經被詔回京,薛蟠卻是隱約覺得透出些不尋常的氣氛來。這倒不是薛蟠政治上有多敏感,隻是結合自己本身的預知,再聯合所見所聞,才讓他能夠看出些來。能夠在江南四處走走,又免除了朝廷上的波及,想著老師和張大人等對他的照顧提點,對於安兒和家人的思念,才生出快些回去的想法,也就淡了許多。薛蟠在江南巡視督察賬目,而京城中卻是風雲突變的開始。賈府二月初七“襲人,麝月,快來啊。”賈寶玉這段日子,從來沒有這般舒心愜意過,父親因著賈母的交代,又是在他成親的時候,姐姐元春又剛諡了,賈政也是實在顧不上他,倒是讓他快活了不少。明天,就是他和林妹妹成親的日子,他多年的心願終於達成,能和心上人在一起,然後永遠在一起。襲人笑著撩開了簾子,看著屋中一團亂,櫃子都打開著,東西翻地到處都是,忙收拾著,邊嬌嗔道:“我的好二爺,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府裡裡裡外外都為著你的婚事忙活,大家都已經腳不沾地了,你還來給我們添亂。”賈寶玉也不惱,忙上前來賠罪,笑著說道:“好襲人,你幫我找找,那紫金冠放哪裡去了,前次我還看見,今日就怎麼也找不到了。我昨兒想了一宿,還是這個好,比那明珠雕蝠盤龍冠要襯禮服,你說呢?快幫我想想,放哪裡了。”心中微酸,襲人仍笑著說道:“那些都是我幫著收好的,你一個大爺,哪找得到這些。”說著從最裡頭的箱櫃中取出了一個匣子,寶玉忙接過打開,正是紫金盤龍冠,放在朱紅色的錦布上,更顯華貴。賈寶玉開心地笑道:“正是的,我說怎麼找不到了,原來放這兒了。”嗔了一樣眼,襲人心思一轉,接過匣子,“我能為二爺收拾這些,伺候在二爺身邊,那是我的福分。如今二爺也大了,明日等寶二奶奶過了門,也就輪不到我伺候了。”頓了頓,又說道:“二爺還有什麼要找的問的,今日乘著我還在,都問了吧,以後也就不能了。”寶玉看著襲人,也就明白她話裡的意思,拉著她的手,笑著說道:“好端端地,又說這些話,咱們和林妹妹一起長大,你還不了解她,她雖然有時鬨個小脾氣,可是性情卻是頂好的,怎麼會難為了你。況且。”說到此,卻是想起了襲人和母親,心中一歎,又說道:“況且,母親早就吩咐過,等我娶了妻,過段日子,你開了臉,身份過了明路,豈沒有你的地方。”襲人想起王夫人的保證,心緒又好了許多。她哪是真的要離開,要和賈寶玉鬨,不過是要時時提醒著,也讓賈寶玉記得的意思。“好了,”襲人笑著打斷了這個話題,畢竟是聰明人,有些事,隻要點到為止就是了。轉身收拾起屋裡的雜亂來,該放的東西又都從新歸置起來。賈寶玉看著她忙活,在椅子上一坐,又歎道:“不知道林妹妹怎麼樣了,我都已經好些天沒有見過她了。”麝月這時正巧進了來,一聽此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以前聽人說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隻當是文人書生們,空自嗟歎,說那些話來哄著小姐姑娘們開心罷了,如今看了二爺,才知道,古人的話,也是頗有道理的。”說到此,卻是又轉頭偷笑起來。寶玉一抬脖子,倒是來了性子,笑著說道:“這有什麼,尚有詩句說,‘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既然有憔悴如斯,還不後悔的感情,這一日如隔三秋,也就見怪不怪了。”襲人忙打住話頭,睨了眼麝月,方笑著說道:“好了,你就彆招他了,我們這些文墨不通之人,哪是說得過他的,隻等咱們寶二奶奶來了,再為我們搬回一局就是了。”此話一說,倒是讓賈寶玉心花怒放起來。麝月一看,也不辯駁,撩簾子出去了。瀟湘館林黛玉看著已經收拾妥當的地方,看著這裡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已經和她的生活息息相關,如今就要搬了出去,倒是生出了許多的不舍來。雪雁看著依窗而立的林黛玉,忙走過去關了窗,嗔道:“姑娘就是不知道愛惜自己,明日就是成親的好日子,也不知道避諱著些。姑娘本就身子不好,如今若是招了風,明日起不來,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豈不是要責罰我們。”說著撫著林黛玉在暖炕上坐了,把手爐給林黛玉暖著,才又說道:“姑娘好不容易全了心願,當要保重自己,養好了身子,為賈府添個哥兒,這樣就算是王夫人有什麼說頭,也都不能了。”紫鵑進了來,一聽,更是點頭道:“雪雁說的倒是有理。”林黛玉靦腆一笑,畢竟是個姑娘家,雖然知道雪雁她們說的都是為她好,但是難為情也是有的。“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也是為我著想,這份心我記著了,剛才是我不對,以後不會就是了。”又一歎,方說道:“隻是,在這裡也住了好些年,這一草一木,都是有感情的,如今就這樣走了,倒是怪舍不得的。”想到聚散隨緣,終是要離開的,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親,也是如此,強留不得,倒是滿眼淚花起來。紫鵑忙遞上帕子,急著勸道:“我的好姑娘,這大喜的日子,怎就流起淚來了。咱們不過是搬到去罷了,和瀟湘館也是近的很,姑娘想著了,隨時可來逛逛。若是實在舍不得,回了老太太,和二爺來這裡小住一段也是可以的,何必如此,反倒掉起金豆子來了。”擦了眼淚,感激地看了眼紫鵑,林黛玉方收了淚。二月初八不管王夫人心裡多麼不舒服,大夥在賈母積極運作之下,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婚事倒是辦得熱熱鬨鬨,氣派非凡。林黛玉雖然是孤女,但是賈母卻拿出了許多體己,給林黛玉添妝,而皇上水澈,亦是賞下了諸多物品,也算是大大地表現了對故去老臣遺孤的照撫,仕林之人,無不稱讚感激。皇上帶頭,再加上眾多親眷府衙的捧場,這婚禮更是辦得熱鬨,賈母看在眼裡,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了。賈府眾人,迎來送往,看著許多達官顯貴,一掃之前賈元春故去的低迷,賈赦、賈璉等人,滿場周旋應酬,杯盞交錯之間,更顯得豪氣。薛母隨著王夫人說笑,雖然也看出姐姐眼中的鬱結,但是畢竟是自己唯一兒子的婚禮,又有那麼多命婦在,也是笑臉迎人,舉止高雅,也就不多說什麼了。隻是心中一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希望賈寶玉和林黛玉這對能夠真的如意,也算是沒有白讓老夫人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