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初春的早上, 平兒被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吵醒,忙起身披了夾襖, 穿了繡鞋,匆匆地走到了隔間的耳房。這個才出生不滿六天, 還沒有名字的小豆丁,卻已經顯現了其獨特的活力和精力,總是能把他身邊的一切搞得人仰馬翻。再者,他是目前榮國公賈赦唯一的孫子,眾人就更是寶貝非常。在火盆邊烤著火,平兒才問奶娘道:“這又是怎麼了,可是尿布濕了?”奶娘周氏不過是個鄉下找來的婦女, 沒見過什麼世麵, 但是卻是個照顧孩子的好手,她自己也已經養了四個孩子,人又忠厚溫順,最主要的是, 相貌也是一般, 王熙鳳才選了她來奶哥兒。憨厚地笑了笑,周氏才回道:“無事,不過是哥兒餓了。”說著把孩子抱了起來,搖晃著哄,邊解開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小家夥果是餓了,嘴中一接觸到那果實,就拚命地吸吮起來。額前一撮胎毛, 小小的巴掌臉,因著早產的緣故,還未能顯現出粉嫩的肌膚,眼睛閉著,但是在平兒眼中,卻是無與倫比的可愛。等自己身上暖和了,平兒才走到了近前,看著小家夥大口大口的吸吮著,好像是全天下最美的美味一般。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平兒的眼中散發著柔光。周氏看著微亮的窗外,轉頭對平兒說道:“姑娘還是去睡會吧,這兒有我呢。”平兒雙眼哪還容得下彆人,看著小家夥,那麼小小的身子,從繈褓裡露出一隻手,還沒有一顆草莓大,上麵四個凹槽,軟軟地,讓人不由得想要去咬一口,逗逗他。搖了搖頭,“算了,都已經醒了,哪還睡得著,還不如陪著說說話,咱們一起照看一會子哥兒。”周氏看著如此喜歡孩子的平兒,也不懂得人情世故,便說道:“姑娘既然如此喜歡孩子,怎麼自個兒不生一個。”平兒眼睛一閃,周氏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訕訕一笑,便轉身專心喂起孩子來了。一時間,房間中寂靜無聲,隻有暖盆中偶然的火星爆破聲。過了好一會子,孩子吃飽了,吐出了好些個奶,周氏才接過平兒遞過來的帕子仔細地擦拭著,雙手還不停地給孩子後背拍著。想是吃飽喝足了,小家夥也不再鬨了,打了個哈欠,漸漸地睡了過去。平兒才又笑著說道:“這下子好了,哥兒終於睡了。昨晚鬨了一晚上,也讓你不得安寧,你也睡會子,這裡有我呢。”周氏也實在是累地不行,這孩子白日裡總是愛睡覺,到了晚上卻是精神頭十足,一不抱著哄,就哭聲震天,又是金貴的小少爺,周氏更是不敢怠慢,隻得一刻不停地抱著哄,那可是比照顧自己的娃子要累多了。才周氏實在是手麻地很,看孩子似乎睡了,就放下了一會,就又是哭了一場,才把平兒招了來。強忍著不打哈氣,周氏靦腆一笑,“這,那就勞煩姑娘了。”平兒看著孩子,轉頭笑著說道:“你安心去睡吧,才喝過奶,一時也不會醒來。我在這看一會兒,看時辰,丫頭婆子也該來了,出不了事。”周氏見平兒保證,才告退到了隔壁去歇息了。見周氏走了出去,平兒才看著搖籃中的孩子,輕輕地搖晃著搖籃,想著已經逝世的尤二姐,心情複雜。尤二姐的死,這次確實不是王熙鳳所為,但是,間接的還是有一些的。自從大夫診斷出尤二姐懷了孩子,賈璉確實是收斂了一段時間,對於新歡秋桐處也是不去了,就更不用提王熙鳳處。王熙鳳算準了秋桐的性子,卻是不發作,默默忍了幾天,果然,秋桐見往日裡潑辣狠厲的璉二奶奶,這次卻是賢惠忍讓起來,她卻是忍不住了。常日裡找尤二姐麻煩,那言語,冷嘲熱諷,沒有不作踐尤二姐的。更是提到這孩子,是誰的種還不一定呢,就更是每每鬨得尤二姐掉淚傷心。這時王熙鳳才出來勸幾句,倒是讓賈璉受了她的好。尤二姐本就是個懦弱性子,哪是秋桐的對手,沒幾回合就隻有丟盔卸甲的份。開始秋桐還束手束腳,礙著王熙鳳的手段。後來見王熙鳳也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就更是壯了膽子。賈璉常日裡在外頭,哪還真管內院的事情,尤二姐又是個悶葫蘆,沒有尤三姐出主意,就更是沒有能耐。賈璉雖然稀罕那孩子,不過這興頭一過,又固態萌生,在外麵拈花惹草不說,又重新被秋桐勾了去,就更是少去尤二姐處。王熙鳳這招隔岸觀火果真是妙招,不過數月,尤二姐就在秋桐處吃儘苦頭,鬱結於心,哪有好的。這次,秋桐又是在她那大鬨一場,尤二姐一口氣沒有提上來,才動了胎氣,導致難產。賈璉聽了王熙鳳的話,才知道秋桐所為。可是又不好向王熙鳳發作,因為以前王熙鳳也勸過他少去秋桐那裡,慣得秋桐無法無天,那時他以為是王熙鳳醋性子又發了,哪還真理會,如今就更是理虧,隻能暗自懊惱。還好孩子是保住了,賈璉總算是有了後,才算是讓他寬慰了許多。秋桐自然是沒有好下場,一頓亂棍,才被趕出了賈府。平兒看著睡的正香的孩子,想起前日邢夫人來,言語中的意思就是要把孩子抱到她那屋裡將養。王熙鳳豈會肯的,她等了那麼久,不就是要這男丁,又怎麼會讓給彆人的道理。好在王熙鳳得賈母的寵,又是這孩子的嫡母,人又強勢,言語又犀利穩妥,條條在理,邢夫人才沒有要成,訕訕地回了去。其實有時候平兒也是同情邢夫人的,娘家沒有什麼勢力,嫁來了這賈府,給大老爺做繼室,又不得寵,在這賈府,也不得老太太的喜歡,自己也無兒無女,處境之艱難也是可想而知。邢夫人這個正房太太尚且如此,又想到自己,不過是個還沒有過明路的妾室,就更是傷心,眼淚不由地掉了下來。想著心事,突然聽到外麵院子的清掃腳步聲,忙拿帕子擦了眼角的眼淚。這時紅兒撩開簾子探頭進來,一看到平兒在此,忙輕聲說道:“我才才一猜平姐姐就在這,二奶奶正姑娘姐姐呢。”平兒一笑,正要說什麼,就見兩個照顧孩子的丫頭婆子進了來,才收拾了一下衣衫,和紅兒一起出了去。到了王熙鳳的正房,賈璉和王熙鳳都已經起了來,王熙鳳正伺候著賈璉穿戴,平兒忙上前。王熙鳳看了眼平兒,才笑著說道:“我一聽說你不在屋子,就知道你去了哥兒那。今日寶玉和咱們的新寶二奶奶要進茶,咱們還是早些去的好,你快點把幫著收拾妥當了。”平兒忙上前幫忙,邊問道:“奶奶今日倒是好精神,昨日忙了一宿,才沒睡多久,想是也沒睡足吧。”掩下了眼底的疲色,王熙鳳興頭倒是十足,哈哈笑了起來,“咱們家難得的喜事,我自是高興。”平兒笑了一聲,也不拆穿。如今林黛玉做了寶二奶奶,王熙鳳豈有不高興的道理。旁的緣由尚不去說,隻林黛玉的身子,又從來沒有接觸過家務,本身又不得王夫人喜歡,又怎麼能做得了這裡的主。王熙鳳雖然不是這房的媳婦,但是誰讓榮國府一直是王夫人做主理事,邢夫人這個正牌的榮國公夫人不過是個擺設,賈母這位老太太又不待見她,王熙鳳看不起她也是正常。雖然榮國公賈赦隻有賈璉這個哥兒,可惜賈璉不是嫡出公子,根據本朝繼承權,賈璉是沒有權利繼承爵位,榮國公這房的爵位,早晚要落到賈寶玉身上,也難怪賈母對賈寶玉和王夫人另眼相看了。如今林黛玉不能理事,在王熙鳳眼裡,像林黛玉這樣紙糊的燈籠,是隻能供著。再說依林黛玉的身子,賈母短時間內也不會讓她管家。這倒不是說現在王熙鳳還貪戀這些權利,而是她和邢夫人的狀況,自孩子的事情,矛盾已經又上升到了新的高度,若是失去了這個權利,她隻能搬回賈赦這房,成日裡在邢夫人下麵受她的管束,哪還會有好日子過。在王熙鳳還沒有準備好之前,她需要繼續留在賈母處。另有,她在這邊管事,好歹還能照應著些林黛玉。這倒不是她和林黛玉感情有多麼深厚,王熙鳳向來是恩怨分明,她拿了林黛玉家的錢,雖然如今林黛玉真的已經嫁進了賈府,可是在王熙鳳內心深處,還是覺得有些愧疚的。無論王熙鳳心中有多少心思,賈府卻是已經迎來了新的早晨。賈母 榮慶堂一大早,賈母就由著鴛鴦服侍著起了來。這長久以來的心願,這次她終於完成了,也算是對得起早逝的女兒和女婿。這兩個玉兒從小在她膝下長大,看著從孩子長到了如此這般大,模樣才華都是俱佳,真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又是情投意合,賈母豈有不成全的道理。邊梳著頭,鴛鴦笑著對賈母說道:“老太太,你看這發式如何?”賈母攬鏡相看,鏡中映出一個慈祥的老婦人,簡單的發式,卻是另有種雍容之態,樸素中又透出了高雅,笑眯眯地看著鏡中的自己,說道:“還是你的手巧,我這老婆子可是一天都離不開你了。”說道此,卻是一歎,轉過頭對著鴛鴦說道:“如今兩個玉兒的事情已經解決,我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隻你,從小跟在我身邊伺候,又是這般大了,若我去了,那個孽畜定是不放過你,你要怎麼辦才好?”鴛鴦聽著賈母的話,心中微酸,又是感動,笑著說道:“老太太彆操心這些事,左右也就這樣了。我也已經看透了,這世上,也隻老太太對我好,老太太活著,我伺候老太太,若是哪一日,老太太去了,我就出了家做姑子,日夜為老太太祈福,也算是一個好去處。”看著鴛鴦堅定的樣子,賈母拍了拍鴛鴦的手,愧疚地說道:“隻怪我這老婆子,生了個孽障,才讓你受委屈了。你一個大姑娘,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豈能因為這些而耽誤了。”鴛鴦搖了搖頭,正要說什麼,隻聽得外麵丫頭說道:“璉二奶奶來了。”賈母收了話,心中卻想著,以後定要給鴛鴦打算好了,才不負她伺候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