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繁花落儘(1 / 1)

白日裡的歡聲笑語, 巧笑嫣然,富貴尊華似乎還在眼前, 可是轉眼間,都成了虛空。王熙鳳看著已經被查抄地所剩無幾的家什, 古玩玉器,金銀珠寶,通通都已經被錦衣衛等衙役登記造冊,查封而去。看著淩亂不堪的房舍,鳳姐當真覺得百味陳雜。呆呆地坐在漆黑的房裡,淩亂也好,冰冷也罷, 王熙鳳都毫無所覺。王家、史家被獲罪的時候, 王熙鳳就隱隱感覺到了不吉,可是她總是抱有一絲僥幸,以為賈府總是不至於如此,沒想到, 賢德妃才剛去, 賈府就已經大廈將傾,頹唐如此。多年的辛苦積蓄,所有的家私嫁妝,如今都已經散儘了,王熙鳳也覺得有種心如死灰一般的感覺。漆黑的屋裡,一輪月光直射入內,把炕上王熙鳳的身影拉得修長, 卻更顯得寂寞和悲涼。今日特意穿戴好的華貴服飾,梳好的頭飾,都已經被拉扯地淩亂不堪,更不用說長日裡帶著的金鳳銀釵,早就已經不知道被扒拉給了哪位黑心的衙役。平兒來開了房門,借著月光,看著獨坐的王熙鳳,靜靜地走了進去。走到了近前,心中歎了口氣,想起今日的膽戰心驚,驚心動魄,平兒仍覺得心有餘悸。吹了下火折子,由著微弱的光線,才在桌椅下麵,發現了僅剩的半截蠟燭和燭台。把燭台扶好,點亮了蠟燭,才讓房間光亮了些許。擦了擦手,平兒才走進王熙鳳,把她周圍的被褥靠枕整理起來,邊小心地說道:“奶奶可要挺住,如今這一家子,老太太還病著,這府裡還要奶奶操持呢。”勉強一笑,又說道:“不說彆的,哥兒還小,巧姐也還要奶奶來教導,裡裡外外,那個能離開了奶奶,奶奶切不可有什麼好歹才好。”王熙鳳聽了平兒的話,臉上似乎有了些神采。平兒一看,又忙說道:“如今還不到山窮水儘的時候,奶奶家好歹還有親戚在,何至於此了。這雖是查抄了,但隻是大老爺被拘著,可見聖上的恩典,一切總會好的。奶奶要振作起來,為以後打算才是啊。”平兒說完,看著王熙鳳。她了解王熙鳳,從來都是不甘被打倒的,隻要說對了症結,就萬無一失了。王熙鳳抬起了頭,感激地看著平兒,眼中似有淚花,卻仍倔強地不肯落下。“難為你了,平兒。放心吧,這些我還挺得住。”眨了眨眼睛,逼下去心中的酸意,才又說道:“我王熙鳳,從小到大,還從沒有怕過什麼。”頓了頓,又輕聲地對平兒說道:“幸好我們把那些借據賬冊都燒了,若是今日被查了出來,還指不定會怎樣呢。”平兒聽此,也是慶幸,心中更是感激當日薛姨太太的提點。王熙鳳一旦振作起來,一切思維也都回了來,接過平兒遞過來的茶水,雖是冷茶,但是,一天未有吃食的王熙鳳,卻是從未有過的解渴。喝了好幾口,王熙鳳才說道:“如今外麵都有錦衣衛看著,咱們消息傳不出去,卻是難辦。”又冷笑一聲:“你看今日那些親戚朋友,往日裡咱們富貴,巴巴地趕來現殷勤,如今見咱們落了難,卻是比誰都跑的快,恨不得一輩子不相往來,當真是可恨。”緊緊地攥著自己的手,王熙鳳心中卻是一片悲涼和悲憤。想起今日,錦衣衛趙堂倌隨著西平郡王來的時候,當真是讓她看了一場樹倒猢猻散的好戲,比往日裡哪一場的都精彩。對於王熙鳳來說,出身大家,這些世態炎涼,就算沒有見過,聽也聽的多了,可是真正輪到了自己,卻總是有著彆樣的心境。平兒想著,那樣窮凶極惡的就進了來,沒有也要扒層皮,要不是穿著那身衙役的服飾,還真是像土匪強盜一般,哪是在抄家,和搶劫也就沒有什麼兩樣了。平兒心中歎息,手上卻不空閒,把炕上整理了一下,總算是乾淨整潔起來。屋中的金銀器皿雖是被查抄一空,可是這些被褥枕套卻還是齊全。就著平兒的放置,王熙鳳靠在手墊子上麵,才覺得舒服了許多。“你這裡先收拾著,那些東西,”說到此,眼中儘是不舍和難過,多年的算計,多年的積蓄,卻也是無可奈何,“總是要先住下人才是,哥兒姐兒,你就多照應著些,彆讓那些沒臉色的怠慢了去。”見平兒點頭,才有吩咐道:“我歇息一會子,還要到老太太那裡去,老人家年紀畢竟大了,哪能經得住這些。二爺在外堂打聽消息,也不知道怎樣個法子,希望能有些信才好,好的壞的,總比空等著強些。”“奶奶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才好,你可不比當年,自從去年,身子骨就不是很好,可彆累垮了自己。”王熙鳳一笑,心中卻是暖和了許多,“我自己醒得。”手輕輕地在杯子上撫著,想了想,才說道:“今日薛家姨媽和表弟卻是沒來,若是來了,我也好知道如何聯絡了他去。如今我們出不去,也不知道外頭是個怎樣的狀況,他畢竟是郡馬,要打聽些什麼總比旁人要方便許多。”想起薛蟠,王熙鳳卻是又有了些希望,畢竟薛蟠有二等男爵在身,又是聖上親叔,福親王的乘龍快婿,又從來都是個有主意的,若是得了他的照應,也總比現在要強許多。平兒想起這位郡馬表少爺,“沾著白事,如今政老爺生辰怎好來呢。就是薛姨太太,也是隻送了禮來。不過,姨太太自來是疼奶奶的,和王夫人也是姐妹情深,若是知道賈家的事情,定也是心急的。”王熙鳳點了點頭,心卻是複雜。隨便吃了些丫頭端上來的粥,換了件日常穿的,沒有被弄汙的衣服,就急急地趕去賈母的院落。賈母 榮慶堂往日裡笑語連連的榮慶堂,今日卻是愁雲慘淡。王熙鳳一路行來,東西寥落一地,也沒有人收拾,桌椅茶碗,撒的到處都是。花園裡的花,被踩踏的東倒西歪,哪還有往日裡的似錦繁華。走進內裡,就聽著邢夫人在那裡嚎啕大哭,哪還有作為堂堂國公夫人的威嚴。王夫人和林黛玉等或站或坐的在賈母床邊守著,可是臉色卻是蒼白驚恐,頭發散亂,就連華麗的服飾也是變得暗淡無光。看著邢夫人,就那麼坐在腳踏上,若是往日,王熙鳳定是心中恥笑,看她不起,可是如今卻是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她可以毫無顧忌的嚎啕大哭,儘情發泄,可是王熙鳳的眼淚,卻隻能往肚子裡流。見邢夫人無人搭理,王熙鳳走上前去,扶起了她,眼中微含淚水,說道:“太太放寬了心才是,這大老爺不過是被拘了去,是怎麼個罪狀,咱們也猶未可知,太太豈可灰心。”頓了頓,扶著邢夫人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又說道:“就算是有個萬一,太太總還有我和璉兒,還有哥兒和巧姐在。璉兒雖不是太太生養,可太太畢竟是咱們的母親,做兒子的哪有讓母親受委屈的道理。”臉上的淚水還沒有擦乾,紅腫的眼睛,邢夫人抬頭看著王熙鳳,更是淚流不止。才她走去了自己的院落,發現丫頭婆子都被鎖在屋子中,到處都貼著封條,她辛苦積攢的銀錢,更是付之東流。無處可去,邢夫人隻好從新回到賈母處,想起賈赦,想著如今自己的處境,哪裡不五內俱傷,傷心欲絕。看著王熙鳳,這個她名義上的兒媳婦,卻是從未有過的感激和親切。以往的不快,也就隨風飄逝了。王熙鳳雖是她兒媳,可是賈璉不是她所生養,又是向來不親近,邢夫人家裡也不是什麼大富之家,更是不得賈赦寵愛,對於豪門出身的賈璉和王熙鳳而言,邢夫人不過是個比低賤的丫頭稍微高一些的人罷了。自王熙鳳嫁進賈府,從未對邢夫人尊敬過,邢夫人和王熙鳳就更是形同陌路了。如今,大難領頭,各人自掃門前雪,可是王熙鳳卻向邢夫人伸出了手,讓她有了依靠,這怎麼能不讓她感動。邢夫人嫁進賈府也有些年頭了,自己沒有所出,年紀大了,誰不盼著有兒有女在身邊,日日逗弄著孫子孫女,這也是為什麼,前次邢夫人想要把哥兒抱到她屋子裡養的原因。今日的擔驚受怕,驚懼恐慌,似乎都找到了安慰,握著王熙鳳的手,邢夫人無法言語。但是千言萬語,兩人都是懂得了許多。正在這時,就見得賈政撩開了簾子進來,眾人見了他,心中燃起了希望,慶幸地對賈母說道:“好了,好了!老爺仍舊好好的進來, 請老太太安心罷。”賈母奄奄一息,微微睜開了雙眼,看見賈政站在床頭,虛弱地說道:“我的兒,不想還能見得到你。”一說完,就大哭起來,屋中眾人,更是嚎啕大哭,想要把今日的恐懼都發泄出來。賈政心中也是不好受,聽著對於大哥的罪狀,條條俱詳,才讓他驚歎,原來賈府已經成了這樣,府中眾人,包括那些子侄,已經不複祖宗當年的壯誌和顯赫。壓下了心中的痛楚,賈政說道:“老太太放心罷,本來事情原不小,蒙主上天恩,兩位王爺的恩典,萬般軫恤.就是大老爺暫時拘質,等問明白了,主上還有恩典,如今家裡一些也不動了。”眾人一聽,才稍放下了些心來。王熙鳳卻是不信,若是真當如此簡單,卻也不會有今日這出了。果然,第二日,就傳來了賈珍被拘押的消息。赫赫賈府,如今卻是落得如此下場,京中就更是風聲鶴唳起來。薛蟠在家聽得消息,卻是不驚訝。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薛蟠雖遠在江南,可這並不表示他對京城中的一切茫然不知。石呆子的事,賈府和瑞安親王過往的密切,又怎能逃脫了有心人的眼睛。不過數日,又傳來了,賈璉、賈政等一眾賈府子侄被罷官拘押的消息,條條罪狀,當真是越挖越深,越拖越多。賈府的男丁,一個個被帶走,更是讓賈府女眷惶惶不可終日。賈寶玉和林黛玉也是整日愁雲慘淡,哪還有新婚的愉悅。昔日裡的華貴氣派,昔日裡的赫赫繁華,卻成了昨日黃花。五月的大觀園,春意不在,隻剩下了斷壁殘垣,當真是繁華落儘,春去也。“大爺,太太讓您過去。”聽著外麵丫頭的話,薛蟠心中微歎。依著他的性子,是決計不會管賈府中的事情,可是,母親和王夫人畢竟是姐妹,又是向來疼愛王熙鳳這位侄女,如今她們遭了難,哪有不管的道理,最起碼也是要看看,能否幫襯著什麼。幸好,母親向來是以家裡為重,這分寸把握得當,才不會讓薛蟠萬分為難。不及多想,理了理衣冠,薛蟠抬腳向薛母的院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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