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京城, 大自然抓著春天最後的腳步,儘情地展現著它的獨特魅力, 空氣中淡淡的泥土芬芳,也預示著夏天的到來。縱然朝廷中人心惶惶, 可是百姓卻隻管過著自己的日子,隻要不礙著自己,能讓自己吃飽了,誰死誰活,又有什麼關係,偶爾交流些不知從誰那裡得來的所謂“獨家消息”,能夠在眾人麵前吹噓一番自己的與眾不同, 人麵廣泛, 或者為這沉悶的日子增添些不同尋常的談資話題,恐怕是百姓們唯一關心這朝廷、那些達官貴人動向的緣由了。“這會兒賈家可是真的倒了大黴了,才宮裡的娘娘一去,賈家就落得如此田地, 聽說那些公子爺兒們, 都被關進了大牢裡,不是有句話說得好,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不死也得脫層皮。那些皮嬌肉嫩的爺兒,何曾受過這樣的苦,當真是可歎可歎啊。”那中年漢子故作可惜的在旁邊搖頭歎息,兩隻眼睛卻不停地掃過眾人, 卻沒有半分的可惜之色,反而有著淡淡的嘲諷和得意,看著茶樓裡的眾人,仿佛寫著,快問我吧,快問我吧幾個大字。這一開話題,眾人似乎找到了由頭,氣氛立馬活躍起來。“可不是,那年,為著賈家那貴妃娘娘省親,那銀子花的,就跟流水似地,乖乖,好像銀子在他們家也就不是銀子了,和破銅爛鐵也沒啥差彆。”搖頭羨慕地感歎道:“雖說咱們整日裡在皇城根下麵住著,世麵也算是見過不少,可是像他們家那樣的盛況,也算是少有的了。我這一輩子,能遠遠地看那麼一回,也算是值了。那中年漢子一聽,也跟著說道:“可不是,顯赫一時的榮寧二府,在咱們京城中也算是排地上號的主了。那園子修得,嘖嘖,當真和仙境一樣,裡麵儘是住了些仙子一般的小姐,個個是詩詞書畫無一不精的。若是能得一個,就當真是福氣了。”說著露出了回味無限的神色,倒是惹得眾人狂笑起來。“我說大哥哥,你又沒去那園子裡逛過,更是沒見識過那些如花似玉的仙子,怎地就知道當真如此了呢?”旁邊一個年輕的漢子更是逗趣道:“莫不是夢裡去那裡走了一遭,遇到那勾魂的小娘子,哈哈哈。”說地眾人更是哈哈大笑起來。中年漢子也不惱怒,隻得意地說道:“說了你們這些沒見識的,豈有福分見那些小姐。”說著,神秘地往四周一掃,才輕聲地說道:“這可是咱聽我妹妹家鄰居的嬸娘的大丫頭說的,聽說是她家有個在賈府當大丫頭的堂姐,兩人感情是極好的,所以偶爾也能聽說些賈府那個大觀園的事。不說彆的,就比如如今已經嫁給寶二爺為妻的林姑娘,就是其中最是頂尖的人物。聽說那風姿神采,若是讓人見了一眼,準能把人的魂勾了去不可。除了她,還有賈府正經的那些小姐,也是個頂個的美。就像那寶二爺說地,天地靈氣都聚到他家去了。”似乎還回味地不夠,眯著眼睛,那漢子陶醉地歎了口氣。“那年,賈府眾人去鐵檻寺燒香,那排場,長地都見不到低了。那些小姐夫人的轎子都已經到了寺門口,婆子丫頭的馬車還沒有出門,就可見了。那日我也在人群中,看地真真的,那些丫頭穿的,具都是綾羅綢緞,模樣也都俊俏,那腰身,當真是讓人看地心癢癢啊,想來,那些小姐們就更是出色了。”說著便哈哈哈大笑起來。一滴茶葉水,輕輕地灑在桌麵上,卻沒有引來主人的注意。倒是引得同桌之人的一眼了然。誰人也沒有注意到,二樓雅座上的人,正聽著下麵的談話。隻要有一人引出了話題,總是不乏跟隨者的。“我可是聽說,那日賈府抄家,那可是當真連老底都被端了。那些個去抄家的衙役們,誰沒在裡麵賺足了油水。往日裡,沒有還要被扒層皮的,何況那樣的人家。”說者倒是豔羨的成分居多,語氣中哪有對賈府的可惜。若是有,恐怕也是沒能同去抄吧。那中年漢子卻是搖了搖頭,老神在在地說道:“這可是兄弟你孤陋寡聞了。我可是有親戚的弟弟的鄰居的嬸娘的老公就是那日同去抄家的衙役。他可是說了,那賈府看著倒是當真富貴,可內裡卻倒是沒什麼了。”說者倒是四處看了看,才又說道:“倒是搜出不少當票來,可見是真的窮了。”這話一說,引得眾人驚歎不已,又是一番議論紛紛。看著眾人渴求他繼續說地眼神,那中年漢子倒是生出了股子自豪來。喝了口茶,此時倒也是不急了。眾人哪有他的耐心,更是連連催著,好哥哥好兄弟地說了一籮筐,又是上茶又是上點心的,才又引得中年漢子說了起來。“那日,幾個衙役隨著主官進了一個院子,聽說是那府裡的當家主事,璉二爺和璉二奶奶的院子。大家一聽,心想,這當家之人,內裡必是銀錢多多了,兄弟幾個一打眼色,更是火急火燎地進了裡去。誰承想,搜了半天,銀子總共也就搜出十兩多來,倒是那當票抬出了好幾箱子,你說可笑不可笑。滿想賈府這樣的人家,外麵看著花錢如流水似地,之前又有個貴妃娘娘在,宮裡指不定賞下多少金山銀山,卻原來已經是窮儘了的。”頓了頓,又說道:“聽說那璉二爺也是被抓了起來,有條罪是什麼來著。”說著倒像是想不起來了,喝了口茶,看著大家期待的眼神,才又說道:“說是國孝家孝之時停妻再娶,這一層便是大罪,前日更是出了個女家的未婚夫狀告賈璉強搶民女,一來二去,更是罪上加罪。”莞爾一笑,方又說道:“不過,聽賈府的丫頭說,那個小姨奶奶卻當真是個狐媚的樣子,又儘會些勾人的本事,床上功夫更是一流人物,又本就不是個本分人,怪道能夠壓得住那潑辣的璉二奶奶。”此話一說,更是引得眾人浮想聯翩。樓下眾人談論著賈府種種,不亦樂乎。樓上確是鴉雀無聲起來。過了張篤慶的喪期,薛蟠卻是無論如何都要回衙門述職了。好在前期已經去了不少地方,在張篤慶頭七的時候,同薛蟠一起去江南的眾人也都回了來。這幾日,薛蟠把奏章寫好,整理了這些日子以來的資料,要核算的核算,倒是忙的不亦樂乎。想起那日,母親叫去商討對策,想著母親的話,薛蟠心中也是一歎。畢竟是姐妹情深,畢竟是血脈相連,對於賈家和王家,又怎能當真袖手旁觀呢。不過薛母倒是很體諒,畢竟是薛家一家之長,還是以薛家為重的。雖說以薛家目前的狀況,當真要幫什麼大忙還是有限的,但是,小的地方多多照應著,也算是全了親戚間的情分。想著這幾日,讓手下的人,去往關押的地方打點,能讓他們少受些苦,能夠稍微過的舒服些,銀錢倒是小事了,想必母親也會高興。想著昔日,總算是受了賈府和王府的恩,薛蟠為人雖然冷清了些,但是還是知道些人情世故的。“薛弟,薛弟。”水澈看著明顯走神的薛蟠,心中也不惱。這些日子,讓他煩心的事情恐怕也不少。薛蟠回了神,見著正坐在他對麵的皇上,心中更是歎了口氣。怎麼就這時候走神了呢。“黃兄莫怪,小弟一時走了神,當真該罰。”雖是這麼說,但心中還是有些許忐忑的。伴君如伴虎,誰知道他哪時候一個不高興,哢嚓了你。水澈一笑,也不在意。“本來拉你出來,就是出來散散心,也省的你整日悶在府裡。”頓了頓,看著茶杯中沉沉浮浮的茶葉,喝了一口,方感歎道:“好茶,好茶。”看著眼前眯眼享受的樣子,薛蟠笑了起來,“再好,哪會好過黃兄家中的。再說,這樣的地方,又怎麼有茶真能入得了您的口,得一聲讚的。”搖了搖頭,“非也非也,這品茶,對我來說,不是非得要那些珍貴稀有的才好。就說這杯吧,雖不是什麼頂好的,但是卻勝在一個‘新’字上麵。”指著嫩綠的茶葉,笑著說道:“今年新到的茶,品出來就是和旁的不同,回甘無窮,另有一番滋味在其中。與之相比,那些老了的,陳舊了的,再好的水,在妙的煮茶工具和手法,也泡不出當初的味道了。”也不看薛蟠,聽著樓下仍在繼續的話題,淡淡地說道:“新的總會代替舊的而存在,這是誰也無法阻擋的規律。”薛蟠拿著茶杯的手頓了頓,不過瞬息,又恢複了淡定,笑著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弟受教了。”兩人對視一眼,眼中儘是笑意。郭公公在一旁聽著,心中卻是偷偷地鬆了口氣。薛蟠知道,皇上是在提醒他,警告他,不要他插手或者攪和到賈家乃至於黨爭之事,隻要站在他這個新皇帝的一邊就好了吧。這是帝黨和藩王勢力的一次角逐,是新舊勢力的一次必然的更替。薛蟠心中歎息,帶著淡淡的感激。雖然薛蟠本身就沒有想要插手到那些麻煩之中去,但是作為皇帝,能夠這樣提醒,薛蟠仍是心中感動的。無論水澈出於什麼目的,但是,誰還能夠享有皇帝這樣的關照呢。想著剛才樓下的談話,薛蟠心中總是有些不舒服的。紅樓夢中的女子,在薛蟠印象中,或多或少,總是帶著悲情的迷離色彩。她們是聖潔的女兒家,如今卻要遭受那些肮臟匹夫的語言□□,實在是可悲可歎了。不過薛蟠不是寶玉,沒有那麼多的傷春悲秋,沒有女兒是水做的論調,隻是想著,妹妹寶釵也是曾在賈府中住過,那個什麼吟詩作對的詩社,據薛蟠了解,也是參加的。若是讓人也連帶著議論起寶釵來,總是讓薛蟠心中不快的。好好的閨閣女子,在古代,若是讓世人如此議論,對於名聲總是不好。薛蟠不知道的是,寶釵畢竟是福親王家郡馬之妹,世林望族,帝師的孫媳婦,張家奶奶,哪還真會有人來議論她。世人總是欺軟怕硬的,賈家敗落之前,也不曾聽說,哪個姑娘被外人如此提起的。不論世事如何變化,該來的總是會來,一切風雲變幻,也總是會有撥開絲絲雲霧的時候,一切都會有個了斷,是東山再起,還是從此沉淪,抑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