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賈府, 榮華璀璨的賈府,漸漸地淡出了人們的視線。世家的興盛, 世家的沒落,起起伏伏, 也不過是曆史長河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微小塵埃。昨日的賢德妃,今日的胡婕妤,明日某某,宮中的榮寵,朝堂的顯赫,回首之間, 已飄然而去, 千百年之後,誰還記得那些昔日的輝煌尊貴,剩下的也僅僅不過是史書上的隻言片語,抑或者後人的對月空談, 傷春悲秋罷了。薛蟠知道, 賈府眾人遣散了奴仆,離開了如今的國公府,搬到了一座獨門的院落而居。薛蟠知道,僅僅靠著微薄的田產,維持偌大的人口,仍是捉襟見肘。但是他卻沒覺得可惜的,世上之事, 本就各有天意,能夠得到如今的結局,當真已經是皇恩浩蕩了。水澈的警告悠然在耳,就如一個警鐘,為薛蟠關上了最後的閥門。但是薛蟠不做,薛母卻總是慈悲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秋季,帶著淡淡的蕭瑟,席卷而來。金燕胡同,不過是京城中眾多胡同之一,若說有什麼不同之處的話,那就要算,它遠離繁華的街區,這裡住的人家,不算富戶,但也是尚可度日的人家,所以街道倒是顯得格外整潔些。幾個鄰裡的孩子,在牆根底下,玩著,鬨著,一些老人,提留著小雀兒的鳥籠,三五一堆,邊說笑,邊曬太陽,咧著嘴看孩子們玩耍,也算是怡然自得地很。兩輛馬車,從遠處慢慢駛過,引來了眾人的注意。倒不是馬車有多麼的豪華富麗,也不是眾人沒有見過馬車,而是看著馬車要去的方向,正是幾個月前才搬來的一戶人家,這也是最近街坊四鄰,茶餘飯後最新的消遣方式。和一戶昔日的達官貴人做鄰居,總是特彆新鮮的。幾位有眼力的老人,卻是看出了些不同之處來。馬車的樣式倒是極為普通的,外麵罩著的布料也很尋常,可是若是仔細瞧著,偶然間風吹帶動起馬車的布簾子,露出裡麵的料子,卻是光滑簇新,就是常日裡,他們也不能得一身來做衣服,何況隻是做馬車內裡的料子。趕馬車的小廝,雖然衣著平平,可是那氣度,那發自內心高人一等的氣勢,卻不是常人能夠裝的出來的。若是都不看,那隻看趕馬車的馬駒,兩輛馬車,同色的馬匹,齊全嶄新的馬具,那可都不是平常人家可以使用得起的東西。不管眾人如何看著,盯著,馬車卻是迅速地駛了過去,在賈家門口停了下來。賈家,那個曾今的敕造國公府,如今卻落得連門匾都沒有,甚至都不能有資格成為“府”,這是何其的悲哀。一個小廝立馬利落地下了馬車,上前敲響了已經半舊的大門。門裡探出一個人來,跛著腳,皺著的老臉,就像是一個已然風化的老橘皮一般。想是好奇,怎麼這會子還會有人來此地。“請問您找誰。”門房往外看,見是兩輛體麵的車架,看小廝的氣度,也覺不是小戶人家,門房也不敢太過造次。“我們太太是你家太太的親戚,姓薛,勞煩通報一聲。”門房見了,也隻得進裡去通報。門一關,小廝也不惱,隻在外邊侍立著。這倒是看得四鄰嘖嘖稱奇,看著架勢,這必不是出於小戶人家。對於這裡的人來說,隻要有奴仆在家,就已經是大戶之家了。至於那些真正的達官顯貴,則就不是他們可以看得見的。不過是片刻之間,就傳來了腳步聲,“咯吱”一聲,門被打了開來。“給璉二奶奶請安。”小廝先行了禮。侍立在旁邊的丫頭婆子們,忙把車中的人扶了下來。王熙鳳還想著是誰來了,一看,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姑媽,薛姨太太。“姑媽。”這是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有親眷上門,王熙鳳眼中飽含著驚喜,忙迎了上去。“姑媽,您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看我都怠慢了。”邊扶著薛母的手,王熙鳳邊說道。薛母看著王熙鳳,氣色倒是好些了,比以前見著要好許多,雖然人瘦了,卻更加精神,穿著尋常的衣衫,沒有了往日的珠光寶氣,倒是更顯得清麗可人起來。“我的兒,你受苦了。”拍著王熙鳳的手,薛母卻是不自覺地流起淚來了。想著如今,賈璉流放邊關,也不知道何年可以返回,這輩子能否再見,也是未知之數。想著自己的侄女,仍還是青春,就要守著這活寡一般的日子,怎能不讓她傷心難過。哥哥王家,獲罪被貶,也已經搬回了老家,王熙鳳可以說,在這京城之中,真正能談得上是親人的,除了賈府的王夫人,就隻剩下她這個小姑媽了。王熙鳳用帕子試著眼淚,邊笑著說道:“姑媽能來看侄女,侄女我就已經很高興了。看我們,竟是在門口就哭起來了。老太太她們還在裡麵等著呢,姑媽快隨我進去吧。”“好好好。”薛母拭了拭眼淚,挾著王熙鳳的手,一行人進了院子。這倒是讓她想起了,那日她帶著薛蟠和寶釵,一行人來到榮國府,九曲回廊,無一不是精致,裡裡外外,乘大轎小轎才到了賈母處,如今卻不過幾步路,就已經到了,這差彆就可不是一般的大。不待薛母感歎,就見著賈母和王夫人、邢夫人、黛玉等人都迎了出來。“老太太,使不得。”薛母忙上前幾步,扶著賈母的手,“怎麼能勞動老太太在此,我們這些做小輩的,原該來拜見才是,您如此,豈不是要折殺我了。”薛母所做之事,賈母豈有不知的道理。看著薛夫人,“好孩子,薛家對咱們的恩德,我們都記得,我這輩子是還不上了,但是寶玉和蘭兒他們卻是不會忘記的。”“快彆說了,老太太,親戚之間,說這些就生分了。我做這些,原也不過是我能力之內,些許小事罷了,其他的,我也是無能為力了。隻願璉兒他們少受些苦,還能夠回來,看看妻兒,也就算是全了我這個做長輩的心思了。”說到此處,眾人又是一陣哭泣,好不容易才止住。王熙鳳擦拭了下淚,才笑著說道:“老祖宗,咱們進屋去聊吧。姨太太好不容易來一趟,卻是連口水都不能喝,讓薛兄弟知道了,豈不是要怪我們了。”“你這猴兒,如今都是兩個孩兒的娘了,還這般。你兄弟今日原也是要來的,隻是才衙門上叫去了,才不能夠,不過臨來的時候還讓我問候大家,給老太太,太太請安。”薛夫人笑著用指頭指了下王熙鳳,才說道。邊說笑著,眾人才簇擁著進了內去。不過是小小兩間耳房的大小,雖沒有往日賈府的璀璨,倒也布置的雅致。眾人落座,賈母才歎道:“患難見真情,如今咱們賈家落了難,全靠姨太太家上下打點,才讓他們不至於在外麵受苦,我心裡一直惦記著這些。想必因著這些畜生,姨太太也花去了不少,我們家如今雖不比從前,但我好歹還有些私房,不多,也算是我的心意,”說著,鴛鴦會意,從裡間拿出一個匣子,用紅綢緞子仔細的包好。打開來,不過也隻是些收視和幾千兩銀票子。賈母歎了口氣:“抄家的時候,忙忙亂亂地,不過眨眼也就去了大半的財物,我仔細打點了些,才剩下這些,有些還是我年輕時候的陪嫁,望姨太太不要嫌棄才好。”薛母看著這一匣子的東西,卻隻有心酸。賈府的老太太,老祖宗,什麼沒有,如今卻隻能緊巴巴地拿出這些,臨老了,卻因著兒孫的罪過而受累。薛母知道,這些恐怕是老祖宗最後值錢的財物了。“老祖宗這是在打我的臉呢,我幫忙,難道為了老太太這些東西了。那是我姐夫和侄女婿受了罪,我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我還怕老太太怪我,沒有幫上什麼大忙呢。這些老太太還是快收起來吧,日後等寶兄弟和蘭兄弟他們大了,也是要派上用場的。”說著,薛母退了匣子,才又說道:“老太太若是真念著我的好,往後就多來往著就是了。”見薛姨太太執意不收,賈母也無法,也隻得讓鴛鴦從新收了起來。王夫人經過了這些變故,人倒是看淡了許多,整日裡念經誦佛,看著卻比往日更加超凡起來。“外甥媳婦怎麼沒來?”說起此事,薛母卻是歎了口氣,“安兒這幾日身上有些不好,婕兒在家照顧著呢。本來也是要來的,隻是不放心,才不能來了。”說著一歎,“做娘的,就是這樣,對孩子,總是有一輩子操不完的心思。”似乎是說中了賈母的心思,想起自己的兒子孫子,如今卻是在外麵受苦,心中也是發苦。有感而發道:“一家子平安,比什麼都重要。”眾人絮絮叨叨一大堆,才總算是散了去。如今王熙鳳隨著邢夫人,住在一起。消去了過去的芥蒂,兩人和著平兒幾人,倒是把心思都放在了兩個孩子身上。而王夫人、賈政、賈寶玉、林黛玉、趙姨娘等是住在了東邊,李紈和賈蘭隨著老太太住在一起,尤氏和惜春住在南邊,對門對院,失去了權勢的爭奪,卻比往日裡要更加合樂了一些。隻是一大家子,總是坐吃山空,也是有窮儘的時候,何況本來就沒有剩下多少財物,剛開始眾人過不慣平民百姓的日子,也是浪費去了一些,就更是拮據起來。和王夫人、王熙鳳一起,到了王熙鳳處,才知道,賈政因著發生的事情,整日裡鬱鬱寡歡,總是埋頭在書卷之中,對旁的事情,更加是一概不理會了。賈寶玉和林黛玉倒是相安無事,隻是這兩個人都是不事生產的主,又不會什麼理家之能,除了王熙鳳總是找著林黛玉一起商量些家事,旁的,林黛玉卻也是不管的。聽了這些,薛母也是歎息。這些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孩子,有幾人真能有些擔當的。“我記得姐姐之前提過的那個丫頭,叫襲人的,不是說要做寶玉的屋裡人,今日怎麼不見?”說到此,王夫人就露出恨意來。“都怪我瞎了眼,竟是沒有識破這個狐媚腰子的把戲。”說著卻是歎了口氣,才說道:“那日才宣完旨意,那小蹄子見咱們府大勢已去,竟是乘著眾人心慌之時,偷偷地進了我的屋子,把我僅剩下的東西都帶了個乾淨,乘著大門無人看管,竟是撒腿跑了。待我察覺,卻是已經晚了。那時府裡人心惶惶,哪還有可用的人,等我們安頓好,再讓人去看,哪還有花家這戶人家,早就已經人去樓空了。可惜我一輩子打雁,卻被雁子啄了眼。”沒想到是如此,這倒是讓薛母感歎。牆倒眾人推,平日裡的奴才,也是能欺主的。“姐姐切不可因著這些而傷了身子,人在做天在看,善惡到頭終有報。”這些話,卻更是觸動了王夫人和王熙鳳內心的深處。人在做天在看,她們今日的下場,是不是也是因為惡到了儘頭。姐妹相逢,自是有許多話要說,傷感也好,安慰也好,不知不覺卻是已經過去了幾個時辰。看著落日的餘暉,薛母知道今日的行程也到了儘頭了,該離開了。想了想,邊對著王熙鳳說道:“鳳哥兒以前寄放在我那的東西,如今是拿不會來了,不過姑媽想著,折了銀子給你也是一樣的。”說著,顧嬤嬤遞上了一個匣子。王熙鳳聽了此話,倒是疑惑起來。她可不曾記得,有什麼東西寄放在姑媽那裡。“姑媽想是弄錯了,侄女不曾記得,有什麼放在姑媽那裡。”薛母淡淡地笑了起來,“傻丫頭,你叫我姑媽,怎麼連姑媽家原本是做什麼的都望了。咱們薛家本就是皇商,當鋪之類京城也是有好幾家,你那些東西,正好當在姑媽家的當鋪裡,你說不是寄放是什麼,姑媽我又怎麼會要侄女你的東西呢。原我是想著,你既然當了東西,自有你的道理,我隻好生保管者,有一日你來拿就是了,沒承想竟是發生了如此的事情。如今我看來,那些東西竟是沒有銀子來的對你有用,所以我拿了銀子來抵了,就算是姑媽向你買了去,如何?若是不願,我仍是讓人把東西抬了來給你。”聽到此,王熙鳳眼淚更是忍不住流了下來。“姑媽,我的好姑媽,如今也隻你如此想著侄女,疼侄女。”摟著王熙鳳,薛母也是傷心。王熙鳳在家,哪個不是寵著愛著,如今王家和賈家都是如此境況,竟是讓好端端一個千金小姐,受這般的苦楚。“這些本就是我當了的東西,我沒能力贖回來,豈有再要姑媽東西的道理,姑媽且收回去吧。”“傻孩子,姑媽給的,你也不要,豈不是要落我的麵子。我和你大姑媽,自小就得你父親照顧,向來最是要好,如今你這般,我哪有不多疼你些的道理。再說你父親臨去前,也是要我多多照應你。拿著吧,你不要,可也要想著你屋裡的哥兒姐兒,他們也是要一日大似一日,吃穿用,哪樣不用錢的,況且璉兒的事,也是要用錢打點,我還指望你們夫妻兩有團聚的一日呢。”一番苦勸,王熙鳳也不是不明事理,假清高的人,自也是知道銀子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是非重要的。接過匣子,待一看,卻有萬兩之多,對於薛母就更是感激萬分。薛母乘著車,在眾人的熱情相送下,回了薛府。所以她不知道,王熙鳳得了銀子,左思右想,想著昔日拿了黛玉的銀子,就如一根刺一般,梗在她的心口,每每見了黛玉,也總是心中歉疚,便下了個決定。當晚,王熙鳳就入了賈母的屋子,一番懇談,決定把這些銀子分為兩份,他們兩房,各得一半,也算是解決了拮據的生活問題。王夫人自是知道王熙鳳所謂何來,心中也是歎息,對於黛玉卻不像以前那般刻薄了。且不說薛母在賈家如何,其實薛蟠卻並不是真如薛母所說因著公差不在府中,不過是薛母為薛蟠找了個借口罷了。薛蟠坐在書房之中,手中拿著彭俊所寄來的信。原來他的任期已滿,如今也是回京述職,想著這個許久未見的二哥,薛蟠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笑顏。少年不識愁滋味,那時的暢談,美好依然在眼前。水婕兒進來,就見著在陽光中散發著儒雅氣質的郡馬,心中帶著淡淡的甜蜜。她和薛蟠成婚已經許久,就算前幾年,郡馬顧著夫妻之間的情分,並沒有納妾,可如今,長子也已經出生,薛蟠卻是對她越發好了,更是從不曾提起此事,怎不讓她心中感激和幸福。她的姐姐,孝明郡主,雖然遠嫁,可是消息卻也是知道的,是郡主又如何,郡馬還不是照樣三妻四妾,夫妻之間,也隻能算是相敬如賓罷了。想著姐姐的生活,又想起自己的,她無數次的感謝上蒼,讓她遇到了她的夫。放好了茶,看著專心的丈夫,悄悄地退了出去。尊貴如她,卻甘願為他洗手作羹湯,甘願為他親曆其為,端茶送水到書房,也是常常由她自己來完成,隻一句心甘情願。出了房門,就見著周嬤嬤已經在門口伺候著,見著水婕兒出了來,忙上前扶著。“嬤嬤,前次我讓你打聽的事情,可有眉目了。我身邊的丫頭也有大了的,若是她們有看上的,我做主指了就是了。若是還沒有,我這個做主子的也定不會虧待了她們,定為她們尋個好人家,絕不會委屈了她們的。”就讓她自私一回,她隻想和他白首到老,多一個也不行。不是沒有聽說過外麵隱約的傳言,有說郡馬癡情的,有說郡主厲害,郡馬懼內的,但是既然郡馬不在意,她又何必在意呢。如今,如今,隻要能一時,哪怕隻是短暫片刻,也允許她自私一回吧。屋裡的丫頭都大了,難保有些不生出彆的心思來,為了她們好,還是早早的尋個好去處,也算是全了她們和她主仆一場了。愛到濃時,原來會如此這般在意的。起初不過是濃濃的仰慕,可是久久的相處,愛已經深入了骨髓,無藥可救了。“郡主放心,這些丫頭也是嬤嬤我看著長大的,豈有害她們的道理。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嬤嬤這些還是懂的的。有件事卻是要討郡主的意思,我有個侄兒,今年近二十的人了,品貌都是端正的,隻還沒有娶媳婦。我那兄嫂如今也是著急,給他說了幾個姑娘,可他竟都是不願意,我看著舒雅這丫頭是郡主屋裡頂尖的,就想著給我侄兒討了去,我看著兩人最是相配的了。”“哦,竟是如此,二十歲了,還沒娶妻,不會是?”水婕兒疑惑的問道,畢竟在這個時代,二十歲的男子,恐怕連孩子都可以熟練的叫爹了吧。說道這個侄子,周嬤嬤也是一歎:“不瞞郡主,我那侄兒,人是頂好的,極孝順父母,又會做些小生意,養一家子是絕對不成問題,多少媒婆上門給姑娘提親,可他就是看不上,說什麼兩個人過日子,最要緊的就是一個心,若是沒有遇到讓他的心定是要娶的女子,就算是天仙下凡他也不要。”水婕兒點了點頭,兩人相處,隻有心中有著對方,才可以過好日子。“聽你一說,果真是個好的。哪日你讓我和舒雅瞧瞧,若是她沒有意見,我倒是樂意促成此事。”得了郡主的意思,周嬤嬤哪有不願的,千恩萬謝地笑了起來。舒雅失一薛蟠,卻又開啟了屬於她的人生,體會到了作為女子的幸福和快樂,可見一失一得之間,自有天定,這就是後話了。舒雅終會得到屬於她自己的幸福,而另一段幸福卻也將悄悄來臨。春去秋來,又是一年春來早,這又是一個與往日一般的早晨,不算太過耀眼的陽光,帶著屬於早春泥土草木的氣息,混合著大街上熱騰騰的香氣,四散而來。彭俊自去年初冬來到了京城,這一等又是好幾個月。幸好之前哥哥準備的院子並沒有賣掉,才讓他有了個落腳的地方。沿著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彭俊和隨從慢慢地走著。這就是京城,多少人向往的繁榮之地,就是這個地方,成就了他的夢想,讓他能夠真正地為百姓做一點事情,不至於一生默默無味,永遠消失在時間之中。“爺,不早了,回吧。”打斷了彭俊的思路,才讓他緩過神來。見著已經到了頭頂的太陽,才淡淡地笑了起來。是了,這是京城,中午約了薛蟠一起吃酒,也差不多是時間了。抬頭看著陌生的巷子,搖了搖頭,竟是不知不覺遠離了熱鬨的街市,到了這裡。好在還沒有離內城太遠,否則就真的要爽約了。正打算往回走,卻被隱約傳來的琴聲吸引了心神,腳步不由自主地就循著琴聲而去,竟是不理會隨從詫異的目光。這是一個寂靜的內巷,兩邊隻有高高的牆,顯示著這是一戶住家。停在牆外,靜靜地停著。雖然彈琴之人指法並不是十分熟練,但是那嫋嫋琴音之間,透出的濃濃愁緒和隱約的堅毅卻是不容忽視的。瑕不掩瑜,果是如此。聽著聽著,似乎觸動了自己那根深藏的心懸,竟不由自主泛起一陣陣的漣漪。那琴音透著微微的苦澀,淡淡的愁緒,隨風而來,也吹進了彭俊的心中。“探春妹妹,探春妹妹,又在彈琴了,好了,老太太正找你呢。”“知道了,璉二嫂子。”一陣清麗的女聲傳來,似一陣清風,吹皺了一汪心湖。琴聲戛然而止,一切又歸於寂靜。“探春,探春,探春始知花正開。”細細回味剛得到的名字,回想著那琴,那聲音,定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女子。“爺,快晌午了”。“走吧。”轉身往來的地方而去,不過幾步,又回頭看那院子,一株桃花,正越過高牆,開得越發的興盛起來,粉嫩嫩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嬌媚氣息。淡淡地笑了起來,一掃多日來的鬱悶。“去探查一下,剛才那位姑娘的身份。”淡淡地對身邊的隨從說道,言語中帶著自己都已經察覺的期待和興奮。“是”。隨從含笑地應了。自夫人去世以後,老爺已經許久沒有如此高興了。也許,他們將要迎來一個新的女主人,小姐要有一個新的娘親了呢。不過是數日,一份對於探春的文件就已經擺在了彭俊的案頭,看著上麵的每個字,彭俊覺得那就是一個豪門女子的血淚史一般,讓他不由地生出了一份疼惜,一份愛慕和一份好奇。怎樣的女子,才能在那樣豪門大家之中,遊刃有餘,艱難地存活下來。“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細細地讀者上麵的詩句,一個有才情的女子,一個“拍手憑他笑路旁”的女子,怎能不讓她心折。看來是時候再去薛府走一遭了。看著眼前的彭俊,薛蟠都覺得有些好笑起來。從來沒有見他如此興奮過,像是要把所有的熱情都燃爆似地。“你確定,你可是連見都沒有見過我這位表妹,你斷定了非她不可?”一見鐘情,這個連在現代社會都少得可憐的情況,竟然在古代,發生在他的身邊。況且,他還沒有見過真人,僅僅憑著得來的隻言片語,僅僅憑著那首未彈完的,還不算熟練的琴曲。“是的,我確定。薛弟,你隻說你幫不幫吧?這可關係到哥哥我一生的幸福。”看著彭俊如此無賴的樣子,倒是把彭聚星的痞樣學了個八成八。不過薛蟠倒是另有計較,這彭俊雖然是鰥夫,但是人品樣貌卻是極為好的,若是探春嫁了他,倒也是個好歸宿。深思了一會,薛蟠笑了起來,“既然哥哥求了我,做弟弟的哪有不幫的道理。倒是你這媒人的禮錢,可彆少了我的就是了。”此話一出,倒是惹來了彭俊的白眼一個。彆人不知道薛蟠家底,他可是略知一二的。雖然不是十分確定,但是絕對是有錢的大戶,還稀罕他的媒人錢,玩笑。送走了彭俊,薛蟠把彭俊來意給薛母一說,薛母也是歡喜。彭俊和薛蟠相識也是有許多年頭,可以說,薛母看著彭俊長大也不為過。若是以賈府失勢以前,彭俊小小官吏,要娶賈家千金,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但是如今不同,探春又是庶出,彭俊雖然是要續弦,但是以彭俊和薛蟠的關係,彭俊如今的表現,定不會委屈了探春,也算是為探春尋了個好人家。薛母既然願意,薛蟠就把彭俊的事情托給了薛母辦理,也算是給母親找了點樂子,大家熱鬨一番。兩家人一商定,迅速地活動起來,薛母去了賈府,而彭俊則吩咐奴仆采買聘禮,好一通忙活。賈家如今這樣,聽了薛母的意思,一番尋思,也就願意了。兩家人過聘禮,和生成八字,一忙也就是數月過去。六月,賈府自被抄家之後,迎來了第一份喜事,自是全家上下熱鬨歡喜,冬天過去,春天還會遠嗎?聽著越來越近的鑼鼓之聲,探春的心是複雜的。初戀是最美好的回憶,是她深藏在心中永遠的珍寶。環顧著四周,終於,她要離開這個地方,踏上新的旅途。之前薛姨媽把彭家的一切都告訴過她,征得了她的同意,才促成了這門婚事。對於探春而言,彭家,也許是最好的選擇了。“吉時到。”探春拿起了放在一邊的喜帕,為自己蓋上,挺直著脊梁,她要堅定地迎接新的生活。夜空中絢麗的煙花,帶著所有人的祝福,帶著探春對於新生活的向往和自信,暮然綻放。薛蟠看著人群中張霆小心地嗬護在寶釵的身邊,看著妹妹微微隆起的肚子,和著夜空中絢爛的煙花,笑了起來。幸福,隻是淡淡縈繞,卻已經足夠溫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