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這幾天許乘月放假, 他白天除了睡覺, 就隻能自己出去逛逛。跨年的那天晚上是和顧雲風一起過的, 江邊的煙花很好看, 就是人太多太擠, 有時候分不清究竟是看人還是看煙花。跨完年的第二天開始,他基本就是一個人呆著了,顧雲風三天都要忙著工作,說是給他之前順東西的事擦屁股。所以他也沒辦法抱怨,誰讓自己一時腦抽做了錯事呢。許乘月一個人漫步在市區的步行街上,這幾天天氣都很好,不算冷, 太陽底下他穿了件白毛衣, 外麵套件深色大衣還挺溫暖。他沒什麼買東西的想法, 就是一個人呆著很無趣, 想在熱鬨的地方走走, 用嘈雜聒噪的市井氣息給自己安個心。步行街上確實人很多,大部分都是遊客,成群結隊拍照留戀,擺出誇張的表情動作。許乘月閒散的神色和周遭有點格格不入, 但吸引了不少遊客找他拍照。比如剛剛,一個聽口音來自北方的三口之家感激地遞給他手機, 拜托他以步行街的象征雕塑為背景,拍張合影。他挑了個光線好的角度,彎腰下蹲, 在三個人同時微笑的時候拍下照片。身後忽然一片嘩然。手機還給對方的瞬間,一輛疾馳而來的摩托車貼著馬路而來,騎手戴著個遮住臉的頭盔,騎上人行道,在一片尖叫聲中朝許乘月撞去。摩托車衝向他的那兩秒鐘內,他瞥見騎手腰間藏著的一把刀,迅速地把手機塞回到三口之家的父親手中,敏捷地推開他們,以街上幾棵很有年代的粗壯梧桐為掩護,繞到樹後麵,拚命朝商場跑去。那一刻陽光把他白皙的臉照的輪廓更深,身後是一大片陰影。逆光而行他躲進商場更加擁擠的人群中,取下眼鏡放入口袋,順手買了頂帽子戴在頭上。“之後你會很危險,請小心。”這是林想容給他的最後忠告。那之後他就刪了對方的所有聯係方式,再也不想有交集了。他選擇性地不去想起關於她的事情,但還是謹記著這句話,隨時警惕周圍的環境。林想容把他拒絕服用藥物殺死過去自己的事情告訴了誰?這些人將這件事一點點地傳播出去,直到這個消息終於被決心至他於死地的人知道。他突然間不寒而栗,人類的世界比他想象的複雜的多,大部分人當麵一套,背後另一套,隻看利益,不談廉恥。許乘月快步向前走去,低頭看著手機,從一樓乘電梯到了三樓,再兜了幾圈後走到地下樓層。在地下一層人員流動極大的小吃街走了幾步,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發現距離自己十米處有個戴口罩的年輕人回避了他的目光。看體型跟剛剛橫衝直撞想撞上自己的摩托車騎手很相像。他皺了皺眉,裹緊大衣,一瞬間手心後背生出冷汗。環顧四周,每個投來眼神在他眼裡都充滿敵意。許乘月猶豫了一下,側身鑽進旁邊一家日式拉麵店的後廚,在一排詫異的目光中越過地上的鍋碗瓢盆一路狂奔,跑到後廚的員工休息室後踩著椅子爬到桌子上,扒開上方的窗戶一躍而下。跳出去剛好到了地鐵口。他沒敢喘氣,刷卡進站,看了看周圍並沒人注意自己,這才慌亂地擠在人群中,等待下一趟地鐵。神經過度緊張加上平常運動太少,跑了一路後瘋狂冒汗。好在節假日人多,脫下外套後他能很好的隱藏起來。他買了包紙巾擦臉,剛要鬆口氣,肩膀卻突然被拍了一下。那一下不輕不重,但足以讓人恐懼到窒息!許乘月能感覺到自己腎上腺素急劇升高,心臟快從胸腔跳出。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攥緊雙手耳邊轟鳴,幾乎聽的見血液奔湧。這種狀態持續了好幾秒,才毫無靈魂地機械轉身。眼前是一個並未見過的老人,手裡拄著拐杖,頭發花白麵容和藹地對他說:“年輕人,你的東西掉了。”說著指了指地上的棕色帽子。“你不要了嗎?”“不好意思,剛才跑的太急了。”許乘月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帽子,僵硬的四肢恢複知覺,他長呼一口氣,活動了下手腕,耳邊的轟鳴聲也漸漸消失。道謝之後他往前走了幾步,把帽子丟進垃圾桶裡,等地鐵來了後頭也沒回地擠入人群中。————————————————————他在地鐵上給顧雲風發了消息,問他在哪。在收到回複說在隊裡的時候莫名安了心,驚恐的情緒退去不少,連發了幾個很萌很可愛的表情。許乘月最近突然愛上了表情包,能不打字堅決隻用表情代替。——你要來嗎?他盯著漸漸暗下去的手機屏幕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自從上次單方麵要求辭職後,他已經幾個月沒去過分局和顧雲風他們刑偵大隊了,連離職手續都是顧雲風給他辦的。這麼想來,還是挺懷念的。——我過來。他抓著搖搖晃晃的地鐵扶手,單手回複著。一個星期前顧雲風聯係了他的師弟謝嶼安,在智因大廈附近的小公園聊了聊。回來後他才知道自己和陸永之間的矛盾源自當年畢業的事情。諷刺的是,在安插給他的記憶中,自己那年自願幫導師寫論文,還在陸永的指導下,給好幾個頂級學刊投了稿,最後順順利利拿到了畢業證直接留校。這些偽造的記憶和謝嶼安說的完全相反。這種恰到好處的偽造讓他堅信——陸永逼許乘月從實驗室樓頂跳下,還清洗篡改了他的記憶,為ai偵探植入一套精心準備好的記憶。這些虛妄的記憶加上剛剛那驚險處境,讓許乘月身體的每個細胞每根神經都戰戰兢兢,死亡仿佛如影隨形。從他拒絕和解,拒絕殺掉從前的自己時,他就明白,隻有將推他墜樓的無形之手定罪入獄,他才能安安心心在馬路上閒逛,在自己家裡睡個安穩的覺。抬起頭今天的太陽很溫柔,心底卻升起徹骨寒意。他和陸永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除了過去的自己,誰也無法知道了。許乘月下地鐵後徒步走到了金平分局,茫然無措地在門口站了半個小時。他望著風中飄揚的國旗,一個念頭根深蒂固地從腦海中生長出來。顧雲風一定會反對,但那個念頭還是不顧一切地在他心裡瘋漲,占據整個大腦,占據荒蕪內心。下午顧雲風他們在和上南區刑偵隊的黃琛開會,智因生物非法人體試驗的案子目前在上南區那邊,下周就要庭審,但一直沒找到能指證他們的證據。現在陸永實驗室失竊的案子總算是給上南區提供了個轉機,他們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一聽說實驗室泄露的數據流入到智因生物那,就慌不擇路地趕了過來,好好的元旦假期也不休息,直接衝去會議室開會。“現在我們可以確定的是,陸教授實驗室的項目數據被竊取後,轉手到了智因生物那邊。黑客遠程攻擊實驗室後,在兩天內將手裡的資料給了林想容。”顧雲風坐在椅子上,麵不改色表情很嚴肅。說這段話的時候許乘月剛巧走進來,輕輕推開門,低調地坐在了靠後門的位置。因為剛剛激烈跑動的緣故,他臉色看起來非常不錯,沒有缺乏運動的那種蒼白,整個人看著精神又健康。推門的瞬間,顧雲風兩眼的焦點迅速變換,愣了好幾秒後才繼續說下去:“我們現在不關心他們是以怎樣的價格成交的,目前得到的線報,林想容拿到資料後立刻開始了對ai偵探的研究,打算用在她多年前的未婚夫,江海身上。”“萬編年也知道這個事情,這在他的默許下。”在他突然卡殼的講話中,其他人下意識地回頭看去,看見許乘月後臉上的表情除了驚訝,多少還有點曖昧的意味。“目前我們會緊盯住林想容,一星期後應邗以及智因生物的部分管理人員會出庭非法實驗的案子,這案子目前關注度很高,但缺乏有力證據,大概率是當庭釋放。應邗被釋放後將繼續作為主刀醫師,投入到江海的手術中。到時候黃隊這邊注意監聽他們,留存證據,時機成熟了再重新把他們抓回去。”顧雲風衝黃琛敲了敲桌子:“這可是為你提供了絕好的機會,彆再錯過了。”他心裡正得意著自己想到的絕佳解決方法,許乘月冷淡的聲音從角落響起來。“這樣好嗎?”“有什麼問題嗎許教授?”“你們是希望江海的手術發生,還是不發生?”顧雲風愣住了。他並沒有過多地想這個問題,實際情況往往會很複雜,他們隻能依情況行事。不發生最好,發生了,也就是多了點遺憾。許乘月見沒有人回應自己,繼續解釋說:“我的意思是,放任這件不該發生的事去發生,就為了得到可以定罪的證據?”“對。證據最在重要。”顧雲風下意識地點頭。他們辦案過程中經常會遇到這樣的事情,沒證據,凶手近在眼前也沒辦法抓人,拘留一段時間還得放出去。而且這資料是許乘月給的,又不是他們給的,不算釣魚執法。“你怎麼了?”他有種不好的預感,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慌張地望著許乘月。接著在心裡喊了一千一萬次絕對不要。他幾乎已經預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一直以來他害怕並竭力隱藏的東西。“那讓我出庭。”許乘月咬了下下嘴唇,抬頭對上他的目光,鼓起勇氣對會議室的所有人說:“我是被害人,我有物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