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有些人的臉上便不免顯露出了幾分喜色。
對於世家貴胄這等權柄在握之人,活著的時候能享受到多少權力富貴已經是可以預料到的事情。
按照他們的想法,這東麵朝廷和西麵朝廷之間的爭鋒,無論如何也不會波及到他們的身上。
哪怕真是不慎站在了落敗的一方,另一方想要得到州郡的穩定,也絕不會做出擅殺世家士人的做法。
那些暫時出不了三公之才的家族,也就越發處在一個固有的舒適圈內,絲毫沒有跳出來的意思,也自覺自己身在其中著實安全。
生時的情形見得著,死後呢?
在如今的標準觀念裡,帝王的身後事要“事死如事生”,導致帝王墓穴的陪葬品中有數量驚人的兵俑、建築、錢幣和生活用品等。
貴胄名門子弟也是如此想的。
可這些財貨與模型可以輕易地被放入他們的陵墓之中,他們自己本身的軀體卻難以避免地要變成一堆棺木之中的枯骨。
若是能保持屍身的完好,有沒有一種可能,在死後他們能夠更好地享受自己在生前積攢,又帶入到墓穴之中的一切呢?
更有甚者,還有人想著,既然這高純度的酒可以讓本應該腐敗的豬肉維持不腐,若是將其塗抹在臉上,有沒有可能讓自己的麵部也延緩衰老呢?
人的想象力還是很驚人的。
尤其是在麵對這等未知之物的時候,總是會不吝於將其往更加有利於自己的方向腦補。
在座中的楊修和禰衡就聽到了鄰桌兩位年長者類似這樣的討論。
禰衡似乎一點都沒被空氣中的腐肉氣味所乾擾,在分出了一點注意力給那頭實驗的同時,自顧自地將麵前的酒給倒滿在了酒碗中。
大概並不是楊修的錯覺,他覺得禰衡在先前嘗試了那一口悶和緩慢品嘗的喝法後,有點想要嘗試將酒碗之中的酒水給點燃再喝下去,體驗體驗前所未有的感覺。
按照禰衡這種才被人套麻袋打了卻滿不在乎的心態,楊修覺得,他是真的做得出來這種事。
不過還沒等楊修將勸說的話說出口,就聽到禰衡問道:“大司馬是想通過壟斷新釀酒技術的結果來勸退其他涉足此道的人?”
按照喬琰所給出的信息量,在禰衡這種完全不知道高度酒如何釀造的人看來,喬琰對他們給出的,無非就是三個消息——
其一,她所掌握的新工藝在出酒率上高於尋常的釀酒,為了達成節約糧食的目的,要限製酒水在其他途徑的生產。
其二,新工藝中釀造的酒水在純度和風味上都要優於原本的。
純度高不是什麼問題,反正能通過勾兌的方式讓酒水變淡。
總之,將濃度變高才是更難的。
擁有了推行後必然占據優勢的高純度美酒,她若是直接來和各家搶奪份額,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但為了達成一個更加和平的商談,就以限酒令的方式來執行。
其三,更高純度的酒能在防治災病之上有著絕對的奇效,這就讓這種獨家壟斷有了更進一步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士卒作戰中的傷口清理、大疫之中的防治擴散,都讓酒從消遣物品朝著戰略物資上進行轉移。
此外,鮮於輔的出現以及今日這論酒之會的舉辦地址,都意味著劉虞這位天子會對喬琰做出的決斷進行支持。
盧植的作證則代表著站在喬琰背後的另外一支勢力。
他們可以將其理解為漢末的大儒,也可以將其理解為,這是為了興複漢統而不遺餘力的禮法正義所在。
至於喬琰手中的刀,到底該當算是一種武力脅迫,還是她下意識做出的舉動,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禰衡摸了摸自己臉上還有些發青的傷痕,看著眼前的局勢大致有了個判斷。
楊修問他:“若我說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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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馬不會如此天真吧?”
禰衡這話說來是沒留情麵,說的卻實在是個實情。
甚至還沒等他的這話說完,就已見有人離席而起,朝著喬琰走了過來。
這個在此時靠近的人,當然不是為了來更清楚地看到,從水中撈出來的豬肉與從酒裡撈出來的豬肉到底有多大的差彆,而是要開口發言的。
他朝著喬琰行了個禮,說道:“中牟任氏子弟有話想問君侯。”
喬琰的麵容被口罩遮掩了大半,讓人看不出她此刻明確的喜怒來,唯獨讓人看個分明的,就是她那雙清明銳利的眼睛,讓這上前來說話的任翊不由心中一跳。
但利字當頭,光是喬琰先前所說的,確實還不足以說服他們。
中牟位處河南尹,如今還未徹底歸入長安朝廷的治下,中牟任氏又在前兩年間的洛陽生亂後聚集了賓客家兵過千人,在說話時候的底氣要比常人多上不少。
他道:“我等均知君侯之意,且看如今局勢,此等釀酒秘方確實不宜外泄,以防為那東邊的袁本初獲知,恐為我方之患,又因可供釀酒的糧食不過些許,若要滿足防疫軍需之用,便不宜再由我等飲酒作樂,至多便是由官營少量供給於我等,解個嘴癮。此均為時勢之必然。”
這話算是對喬琰先前提出之事的應和。
可他旋即話鋒一轉,問道:“可敢問君侯,您可曾想過,我等若暫停酒坊營生,關閉酒曲鋪子,原本雇傭於此地的仆役該當以何謀生?莫非君侯要將他們儘數征調入伍不成?”
“再者說來,我等開酒坊所得之收益,在此等離亂年景中收容了多少無處可去之人,君侯心中應當依舊有數。若失去這筆收益來源,他們又該往何處去?”
他又躬了躬身,“陛下與君侯在長安劃定秩序經營關中,卻還未滿一年之功,民眾若要儘數遷移進關中,實在不易。還請君侯三思。”
() 喬琰聽他理直氣壯地說著這一番言論都要氣樂了。
若按照他的說法,他們收容隱戶,將他們用於自身產業中奴役,竟還是在為長安城分攤收容流民的壓力,她還得說他是一心為國,心存善念,福澤一方不成?
要不是如今還並不是跟他們翻臉的時候,此刻跟他持有同樣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數,她現在就可以讓人帶兵將這中牟任氏的塢堡給掏個底朝天。
不,不急……
此時還不急。
她之所以要讓劉虞在上頭頂著,不就是要將這些人的價值給徹底挖掘出來嗎?
此時他跳出來的表現,其實也並未超出她與下屬對情形的推衍。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為此而惱怒。
她在麵罩之下的嘴角緊繃成了一線,又旋即緩緩舒展開來,露出了一個無人看見的笑容。
在她開口回答的時候,隻聽她語氣平緩地說道:“關中征兵何必波及河南尹?此地與兗州交彙,若行差踏錯,便會讓他們倒戈向兗州。你所說的仰賴酒坊生存之事,早在意圖限酒的想法提出之前我便有過考慮。請諸位各自回座吧,我有幾樣東西想請各位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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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忙搖頭。
哪怕這景象再怎麼看起來像是個一唱一和的戲碼,這也確實不是協定好的。
沒看他現在也對麵前出現的東西到底是何物而一頭霧水嗎?
他要是提前知曉,哪裡會是這樣的表現。
在兩人的交談之中,第一個餐盤已經在他們的麵前打開了,裡麵正是那日喬琰請伏壽吃過的醬肉荷葉餅。
而後是第二道餐盤,在其中是一對淋著褐色醬料的雞翅。
未曾停頓,第三道餐盤也隨之打開。
讓人意外的是,這裡麵居然隻有一碗黍米飯,但在飯上澆了一勺褐色的醬汁。
任翊擰了擰眉頭,“這好像不是豉汁?”
在如今的調味料中,因絕大多數菜肴都是燉煮的緣故,豉汁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實在不小。
但這黍米飯上澆淋的這一勺,比起豉汁來說顏色要更深,看起來更像是醬料進行了殘渣的過濾最後剩下的汁液。
() 他做出的這個判斷,讓他哪怕在鼻息之間聞到了一種奇特的香味從麵前的三個餐盤之中傳來,也不由有些提不起品嘗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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