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榻上昏睡多日的人兒終於有了動靜,輕微的咳嗽聲在寂靜的房間內倒是聽得很是清晰,隔了一道屏風的宋澤蘭剛剛入睡,又忙掀開身上薄被下了床。
卻是還沒走到祁幼安床前,就聽到了壓抑的痛呼,心登時一緊,“安安,可是醒了?莫要亂動,你身上有傷……”
這些天祁幼安一直昏昏沉沉,能感覺到有人在耳邊說話,眼皮卻沉重地睜不開,也無法凝聚注意力去分辨細聽。
就好似陷入了無力掙脫的夢境,與外界隔著漫天濃重如墨的大霧,任她如何努力都找不到逃脫的方向。
而這會兒,稍一動牽扯全身的疼痛和來自媳婦兒的碎碎念,讓祁幼安真真切切意識到這不是夢,她不敢再亂動,忍著痛喊了聲媳婦兒,聲音沙啞猶如趙大娘家裡養的老公鴨,連她自己聽了都覺耳朵不堪忍受。
宋澤蘭倒是沒有絲毫嫌棄,有溫柔淺淡的笑意在眼底暈染化開,她摸索著來到床邊,俯身撫了撫祁幼安的臉頰,“我在,安安你現在可有覺得哪裡不適?”
祁幼安隻覺渾身上下都在叫囂著痛,尤其胸口,一呼一吸間都能牽扯出鑽心的疼痛。
但剛剛分化乾元君的人兒實在不好意思顯露柔弱,也為避免媳婦兒擔心,隻憑著堅強的意誌將痛楚壓下,故作輕鬆開口:“挺好的,一點兒小傷而已,不礙事。”
一口氣說完,她便沒忍住五官扭曲,咬著唇瓣硬生生將痛呼咽了下去。
似乎要下雨了,外麵黑壓壓一片,沒有點燈的室內更加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便連人影都瞧不清楚,故而祁幼安也沒看見她媳婦兒在抽回手之前,又氣又好笑地嗔了她一眼,一副懶得理會她的模樣。
宋澤蘭確實無語了,她沒想到祁幼安昏睡幾日竟然傻成這個樣子,到這種地步了還想著瞞她。
不過,她倒也沒有拆穿的意思,感覺外麵起風了就順手幫祁幼安掖好被子,低垂眉眼柔柔落在祁幼安臉上,“安安,餓不餓?”
“有一點兒,不過這麼晚了還是不麻煩彆人了。”
祁幼安不知她媳婦兒是從另一張床上過來的,忍著痛,小心翼翼伸手牽了牽她媳婦兒的衣襟,“宋姐姐,上床睡,莫著涼了。”
‘傻子’兩個字已經到了唇邊,宋澤蘭念及她傷的不輕又給咽了回去,隻莞爾輕笑,“安安,你口中的彆人是何人?王王老前輩嗎?”
祁幼安記得自己昏迷前一刻就是在王大夫的家門口,想也沒想便嗯了聲,她還是沒有意識到在自己家中,頗為心虛地鬆開了宋澤蘭的衣袖,“媳婦兒,誰告訴你我在這裡的?”
“不在這裡你想在哪裡?”
宋澤蘭見她迷糊的厲害,又逗了她一句,才起身道:“安安,喝粥可以嗎?你該吃些清淡的。”
等祁幼安回味過來,她已經掀簾出去了。
今夜是梨兒守夜,熟悉的聲音隱隱約約傳進來,祁幼安好像想找個坑把自己埋了,她大氣都不敢出,見宋澤蘭
回來才訕訕開口:“宋姐姐,你慢點兒,注意腳下。”
自成婚以來,一直住在這裡,宋澤蘭對屋內的布局了然於心,漆黑的環境對她沒有任何影響。
她輕車熟路摸到桌邊點了一盞燈,昏黃的光線雖沒照亮整個房間,卻也足夠令祁幼安再心死一次,這比當麵拆穿還讓她羞赧,她生無可戀,“媳婦兒……”
祁幼安又開始裝可憐,但刻意拉長的尾音並不似往日那般溫軟甜膩,沙啞的令人想用燒火棍替她捅捅嗓子。
聽得宋澤蘭眉心跳了跳,不等她再喚第二聲便道:“好了安安,沒有與你計較的意思,隻希望你日後不要再瞞我,否則我會更加擔心。”
果然,還是她的宋姐姐最好了,一點兒都舍不得凶她,祁幼安唇角止不住上翹,“知道了,謝謝媳婦兒寬宏大量饒了我這一次,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宋澤蘭不怎麼相信,因為她明白祁幼安的初衷是怕她擔心,故而也隻是笑了笑,“好了,你莫說話了,喝點兒水潤潤嗓子吧。”
水壺裡的水溫正適合入口,宋澤蘭倒了一杯,又吹了吹,動作雖顯緩慢卻也是穩穩遞到了祁幼安唇邊,杯子傾斜的角度也正好,能夠讓祁幼安不用抬頭就能喝到。
祁幼安抿了兩口,後知後覺抬手在宋澤蘭麵前晃了晃,“媳婦兒,你能看見了?”
“……很模糊,”宋澤蘭故作不解,已經快要恢複如常的眼睛此刻略顯呆滯空洞望著她,“怎麼了?”
“嘿嘿,沒什麼,”祁幼安已經忘記了身上的疼痛,蒼白的臉上浮現些許紅暈,“就是我分化了,媳婦兒,你知道吧?”
她眼眸彎彎,亮晶晶的眸光直勾勾盯著宋澤蘭的臉,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
視線對上的一瞬,宋澤蘭便被她眼中的炙熱擊得潰不成軍,險些丟了手中的瓷杯,卻是故作淡然嗯了聲,“知道,你比上一世提早分化了。”
“然後呢?”
祁幼安繼續用熱烈的目光凝望著她,頗有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避無可避,宋澤蘭站起了身,“……你還是先養好身體吧,莫胡思亂想。”
一盆冷水登時就澆滅了祁幼安蠢蠢欲動的心,“……”
片刻,她可憐兮兮伸出手揪住宋澤蘭衣襟,“大夫,我這傷多久才能愈合啊?”
宋澤蘭對她總是無可奈何,心疼又想笑,“昨日你分化折騰一天一夜,傷口再次滲血,估摸著還要一個多月才能下床。”
若說方才隻是心涼,那這會兒祁幼安就是心死了。
宋澤蘭將茶杯放回去,又來到床邊坐下,瞧著她鬱悶萬分,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安安,這點兒信心也沒有嗎?你一定會趕在我眼睛複明前痊愈的。”
她意欲裝瞎一段時間,祁幼安卻慌了神兒,生怕她斷了湯藥,連忙道:“不行,你要按時服藥快點兒好,過段時間我帶你去城外秋獵,順便看看雪生的騎射有無進步。”
“不大想去,”宋澤蘭微微搖頭,又說道:“
安安(),你若是外出也小心些⑥()_[()]⑥『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我聽大將軍說裘媚兒並沒有去刺殺南蠻王,不知躲到了哪裡,席景盛多日來在城中巡邏,皆無異動。”
“那也要按時吃藥,媳婦兒,你的眼睛很好看。”
祁幼安眼睛眨也不眨望著她,眼神明亮耀眼,純粹的情意輕易便融化了她的心,宋澤蘭第一次看得這般真切,心口處的灼燙幾乎令她有些無所適從,她強撐著沒有錯開視線,“安安,你聽到我在說什麼了嗎?”
“聽到了,先前是我低估裘媚兒了,她手段確實了得……”
祁幼安將那一夜發生的事細細告訴宋澤蘭,再說出自己的猜測,“我懷疑她極有可能也會用那樣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覺害死南蠻王,以防萬一,可否勞煩宋姐姐將送我的香囊裡的驅蟲方子寫下來?我讓人配製一些交給梅清櫟,順帶將咱們的宅院裡也灑上一些。”
宋澤蘭答應下來,溫聲細語,“好,我去做,你安心養傷即可,其他的先不要管了。”
目前祁幼安的情況也確實不適合勞心勞力,隻說了會兒話她就有些累了,唇邊勾起無奈的笑,“謝謝媳婦兒,以後我一定小心再小心,絕不讓你擔心了。”
“嗯……”
祁幼安閉上眼睛假寐了會兒,差點兒睡著,梨兒才端著白粥姍姍來遲,“大小姐您可算醒了,您昏迷整整九日,夫人和少夫人都擔心壞了。”
“……”
祁幼安訕訕笑了下,她方才從她媳婦兒口中已經知道了,還知道她處於昏迷咽不下藥的時候,她娘親和王嬤嬤發了狠捏著下巴給她往下灌,都快捏腫了。
薄被下,宋澤蘭安撫似的握了握她的手,轉而對梨兒道:“已經很晚了,梨兒你把粥放下便繼續睡吧。”
這些天宋澤蘭對祁幼安細致入微的照料,所有人都看到眼裡,梨兒自問也做不到她這般精細,很快便放下粥出去了。
屋裡剩下她二人,祁幼安精力不濟,也沒再鬨宋澤蘭,乖乖地任由宋澤蘭喂她,卻是喝了幾口,就一聲不響睡著了。
次日一大早,寧芳照例帶著王嬤嬤過來給祁幼安喂藥,卻是剛踏進院子,梨兒就迎出來報喜,“夫人,大小姐醒了,昨夜就醒了,奴婢還進去送了一碗粥,”
“你說幼安醒了?”
寧芳不大相信,眼中卻不自覺浮出驚喜,“之前你家少夫人說幼安五日醒,這都多少日了?有十日了吧?”
原以為分化後也該醒了,結果折騰一天一夜,還是安安靜靜沉睡著,想起受傷之前天天往外跑不著家的女兒,她就一天到晚唉聲歎氣,懷念的不行。
“真醒了,夫人您若不信,就快進去看看吧。”
梨兒側身把路讓開,一派篤定的摸樣惹讓寧芳將信將疑道:“好,若是大小姐醒了,這個月所有人多發兩個月的月錢。”
“謝謝夫人。”
梨兒高興極了,小跑著去告訴眾人這個好消息。
王嬤嬤也樂得合不攏嘴,“看來大小姐是真醒了。”
() 寧芳看著梨兒跑遠,如夢初醒,提著裙擺匆匆進門,“對對對,幼安可算醒了……”
屋裡,宋澤蘭拿著蘸了水的巾帕正在給祁幼安擦臉,她背對著寧芳,倒是祁幼安在錦帕移開的縫隙間看到了寧芳,一時心裡止不住發虛,下意識就抓住了她媳婦兒的衣袖,弱弱喊了一聲娘親。
寧芳看見她的第一眼,眼眶就紅了,卻是故作生氣道:“現在知道怕了?”
“娘親,我錯了……”
祁幼安可憐巴巴看著她娘親越來越近,抓著宋澤蘭衣袖的手也越來越用力,宋澤蘭欲起身讓路,卻被拽著直不起腰,溫婉清麗的眉眼不見羞惱,反倒有溫柔繾綣在眼底化開,“安安,把手鬆開,讓娘看看你,娘她一直盼著你醒來呢。”
寧芳一肚子的心疼與氣惱被眼前這一幕逗笑了,“她怕老娘揍她,不過你攔著也不好使,這頓打她逃不了。害咱擔心那麼久,不揍她她能長記性嗎?”
祁幼安一噎,正要辯駁,一隻略帶涼意宛若宛如白玉無瑕的手輕柔落下,憐惜地摩挲著她的臉頰,說出的話卻是分外無情:“安安你快些鬆開,莫連累了我。”
“……”
祁幼安抬眼瞧著她媳婦兒含笑的眉眼,用很小聲的聲音說道:“媳婦兒,我不相信你這麼無情,你幫我攔著娘親,她才舍不得動你一根手指頭,隻會揍我。”
宋澤蘭笑而不語,寧芳從丫鬟手中端過湯藥,用眼神示意王嬤嬤帶人出去,“把門關上,彆讓任何人進來。”
王嬤嬤點了點頭,“老奴明白。”
她臨走前,回頭給祁幼安遞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祁幼安懵了,不可置信地望著寧芳,“娘親,您當真下得去手?我這個樣子還不夠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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