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研一對泉鯉生的印象非常複雜。
這種複雜建立在他是自己手底下的作者,年齡很小,又對「愛情」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滿懷憧憬。
最關鍵的是,他選擇的對象,是伏黑甚爾。
在泉鯉生告彆之後,研一曾經計算過。
泉鯉生和伏黑甚爾相處的時間門不算短,如果鯉生成年開始計算,甚爾已經成為他具有健全人格後占比中沉甸甸的一塊。
與之相對的,鯉生也知道自己隻是這個年長男人漫長人生裡,微不足道的一段時期,也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巨大轉折。
這完全不公平,至少在禪院研一來看,「不公平」這種描述完全不會誇張。
話雖如此,仿佛錯位的反應卻完全不算正常。或者說泉鯉生和伏黑甚爾從遇見開始,他們的「交互」本身就是一種荒誕。
害羞的那個義無反顧,多情的那個笑謔漠視,後來泉鯉生隱約摸到了門楣,隻有懵然混沌的初學者才會天不怕地不怕地去撬死人的棺材。
死人當然無動於衷,或者說無動於衷的才是死人。
懸賞的事情後,泉鯉生灑脫地轉身了,他消失了很長時間門,長到不斷尋找他蹤跡的人都快要無計可施。
好似這個人其實從來不存在一樣。
等到泉鯉生重新聯係上禪院研一,羞愧地說自己打算回國,但湊不夠機票的錢的第一時間門,研一從百忙之中抽出空暇,跑去到西班牙的薩拉曼卡親自接人。
這樣做是絕對有必要的。
隻能怪上次分彆的時候鯉生還太年輕,又長著一張「我真的很好騙」的臉,即使知道他現在也應該是成熟的大人了,研一也有些放心不下。
畢竟,雖然他寫了讓無數人心碎的《擬愛論》,可他還寫過《Ref:rain》。
那是徹頭徹尾的童話,乾淨得像馬尾藻的海,像阿塔卡馬的天。
在薩拉曼卡,禪院研一發現了。這個在外貌上沒怎麼改變的青年依舊靦腆,依舊對著認知外的事物充斥著熱情。
他從鯉生同行者的口中聽說了這幾天的事。
同行者也是在不久前和鯉生結上伴的,算是途中因緣認識的旅人吧。
據說,泉鯉生在亞平寧山脈被好心人順便載了一程。
那是個帥氣陽光的意大利小夥子,不知道那雙藍色澄亮的目光讓鯉生想起了誰,從而露出看了叫人心軟的笑容。
這個小夥子無愧他的意大利血統,一段浪漫的抒懷後問鯉生:我很喜歡你,一起睡覺嗎?
泉鯉生漲紅了臉,用他剛學的意大利語磕磕巴巴道了謝,連滾帶爬地跑了。
意大利小夥實在是太熱情,一路狂追不舍,泉鯉生這才和同行的人一起去了西班牙的薩拉曼卡,那裡有全歐洲最有名的圖書館。
要進到薩拉曼卡圖書館公共區域,要通過古樸的貝殼甬道,當地人說那是有五百多年曆史的貝殼牆,穿過的時候陰冷森然,像是曆史對來者的凝視。
「具有人文價值的甬道並不以自身的年歲自傲,它隻是沉默地在人類和書籍之間門佇立著。保留下來的古跡本該和那些書籍同價,可它從不倨傲。」
鯉生將所有其他思緒都拋之腦後,對同行者單純地感歎道。
「曆史的遺產對此懷懷以最崇高的敬意。」
或許是和那些各懷鬼胎的人接觸太久,糟心事太多。聽了他人對泉鯉生這一路的轉述後,禪院研一心頭突然湧出一股想法。
會有那麼多人喜歡鯉生,即使是在他離開之後還割舍不下,不是沒有原因的。
世界如果會對某類人和顏悅色,那也一定是泉鯉生這種人。
知曉自己的本領,認可自己的天賦,並對著更深的探索一往無前。靈感的迸發無法被現實扼殺,他懂得什麼是世俗,徜徉其中,卻並不沉湎。
誰會討厭這樣的人呢。
“你真的要參加鬆本老師的這次活動嗎?”
這是禪院研一第二次向自己手底下的作者確定了,和上次不同的是,他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
入野一未之於橫濱的重量,橫濱對於入野一未的特殊,這些事所有人都清楚,尤其是當事人自己。所以提出來也沒什麼,入野一未需要知道自己做的事代表了什麼。
而泉鯉生……鯉生他恐怕真的單純是出於好奇,看到了熟悉的體裁就像貓看到小魚,興致勃勃地就打算衝上來。
泉鯉生收拾著那點可憐的行李,頭也不抬,低頭乾活的動作讓那頭卷發一聳一聳的。
“其實我很久沒有寫過東西了,也不能肯定投稿之後能不能被選上啦。”他說,“但是我想,既然研一君你給我發來了郵件,不嘗試一下的話未免太可惜了。”
禪院研一環胸看他,良心開始隱隱作痛。
手底下的作者失蹤太久,他完全是抱著沒人會回複的心態,破罐子破摔群發的,沒想到這種時候一個二個都積極了起來。
還是說這是鬆本清張的名聲在作祟呢?
“你……真的準備好回去了嗎?”研一問。
泉鯉生的身體僵了僵,轉身抬頭的時候露出了沒辦法藏匿的窘迫神色。
他沒有注視禪院研一的眼睛,目光沉在左下角,手指撓了撓臉頰,為難道:“說離開就離開,說回來就回來,好像是挺不負責任的。”
聲音很輕,完全沒有底氣可言。
“年輕時候的我衝動又莽撞,把什麼事都想得很簡單。這實在是太糟糕了,現在想想,離開的模樣幾乎算得上是耍性子吧……”
泉鯉生歎了口氣:“我很抱歉,也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應該道歉的對象還有很多。可就連這句抱歉,我都不敢對伏黑先生說出口。”
這是在和禪院研一見麵之後,泉鯉生第一次提到那個人。
敬語、姓氏,與親昵毫不沾邊的稱呼。
克製又生疏。
***
泉鯉生對禪院研一的道歉中充滿了真摯。
他是真的很愧疚,害得編輯先生在忙得要死的時候還得來接人。
這件事其實算是意外,意外中的意外。
因為打著GapYear的幌子,鯉生琢磨著自己突然出現在日本街頭的話,多少有些突兀。
所以自認為小聰明的他,選擇切換到異國他鄉。橫豎得搞出在外旅遊很久,終於打算回去的架勢。
然而,他低估了自己的自製力。
國外的人文實在是太太太太棒了!!!
他接觸過的「國外」要麼是英國貧民窟,要麼是西伯利亞那種狗都嫌的地方。
即使在很久前,和五條悟一起全世界到處亂晃,那也是「好玩性」大於其他的地方。
驟然一下浸泡在和平又文化氣息濃厚的環境中,泉鯉生接連發出了沒見過世麵的「哇——」聲。
「哇!」
「哇——!」
「哇————!」
俗話說得好,來都來了。
他不逗留,就,就稍微逛逛!
有了這樣的打算後,鯉生開始在意大利簡單逛了一圈,就是這麼一逛,他直接從意大利逛到了西班牙,還把自己準備好的回國機票費用給逛沒了……
泉鯉生:太久沒體驗過貧窮的感覺了,對金錢沒有概念這件事,我很抱歉。
這才有了他給禪院研一打電話求助的一幕。
而編輯先生,居然不是直接給他打錢,直接一通航班飆到了他麵前。
看見研一風塵仆仆,明顯是很久沒睡好的模樣,泉鯉生吸吸鼻子,羞慚極了。
怎麼會有這樣老實的社會人啊?拜托他的工作會一絲不苟的完成,壓榨自己的時間門也要把事情做得漂亮。
愧疚,實在是太愧疚了!
「我真不是人啊!」
這種心情使得泉鯉生對待自己的編輯充滿了尊敬,並且認為不應該讓他再額外擔心。
例如自己和甚爾之間門的那些事,他們的事怎麼能麻煩到已經含辛茹苦矜矜業業的編輯呢!絕對不行啊!
在回國的飛機上,研一還在開著電腦處理工作,鯉生縮在空姐給他薄毯中,毯子半蓋住臉,隻露出一雙眼睛眨啊眨。
他自認隱蔽,那股視線還是引起了研一的注意。
“回國之後你可以住到我在東京的房子。”研一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得飛快,嘴上也沒停,“我最近都在橫濱,要是實在害怕的話,給我打電話就好。”
泉鯉生:“……唔。”
鯉生沒問「害怕」什麼。
他仔細思考過了,既然上次追到死亡推論來的隻有五條悟,應該可以說明,甚爾在一定程度上是沒那麼固執的。
這也很符合他的性格,平時懶懶散散,看中想要的會去騙,去搶,會露出野性的無賴模樣,簡直是要把人拆開入肚的凶狠,稍微意誌不堅定的遲早被他拿捏到死。
但當他發現拿不到之後,放棄得也很爽快。
放棄是能在這個世界渾渾噩噩生活的良藥,偏要勉強的話,隻會讓自己越來越無路可走的。
伏黑甚爾總能給自己找到能下腳的出路,即使不為他自己,也要為了伏黑惠。
所以要說「害怕」的話……鯉生怎麼想都覺得自己應該擔心的是,甚爾在看到他之後會不會舊恨湧上心頭,一拳把他這個瘦小的身軀給直接乾碎。
這一點沒誇張!
鯉生記得,自己是單方麵宣告了勝利,然後拔腿跑路,毫不猶豫,非常乾脆利落。
結合之前他們狀況,這簡直就像是把人耍了一通嘛。
「找個不是真心對待你的人談戀愛」,為什麼這種胡話,當時的泉鯉生會覺得很有道理啊!
就算不考慮屑男人的人權,那怎麼也得考慮,屑男人被耍了之後的惱羞成怒吧!!!
泉鯉生很認真的反省了,既然自己這次有求於人,那至少得端正態度。
首先就從最基本的禮節開始,什麼「伏黑甚爾是個不折不扣的爛人」啊,全部拋之腦後。
那是伏黑先生!
就算天塌下來了,那也是值得尊重的伏黑先生!
因為情緒太過於複雜,泉鯉生在毯子裡不斷調整著坐姿,又被安全帶牢牢捆住,禪院研一不得不合上電腦,叫來空姐給了他一杯熱牛奶。
“我沒事的。”鯉生小口喝著牛奶,“我已經28歲了,研一君,在國外混跡了十年,照顧自己這點小事還是做得到的。”
禪院研一:“比如把自己回國的機票費用都花光?”
泉鯉生立刻認慫:“對不起!”
“嘴角擦一擦,奶漬糊上麵了。”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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