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沒有說謊,因為路過的人都拿著‘這世上怎會生出如此醜陋之人’的目光在看著他,通常會多看兩眼,但更多的是看見後就嫌惡地快速挪開視線,似乎在害怕多看一眼會吐出來一樣。

秋意泊是被看習慣的人,不過通常看著他的目光都是驚豔、震撼一流,看著他一臉癡呆的也不是沒有,如今突然天差地彆了起來,他居然還覺得挺有趣。

一群凡人在這裡,他也不能真和人家計較什麼。

他頷首:“無妨,告辭。”

秋意泊轉身離去,那兩人看著他的背影,剛開始開口的那個男的還在說:“不行了,真的太醜了,這種人是怎麼活著長大的?”

另一個也低聲道:“……這位仁兄素日裡想必是過得十分辛苦,霧雲,你就彆說他了,權當是口下留德吧。”

“嘿,他長得醜還是我的錯了?”

“不是這麼說……”

那兩人的交談聲逐漸遠去了,秋意泊觀察著這個城市,雖然城門大的離譜,但實際上城中建築還是正常尺寸,路上行人和小販交易的也是銅錢碎銀,懸掛於各個鋪子上的招牌雖然文字有所形變,但他還是認得出來的,言下之意,不算是文盲。這一點讓秋意泊很是高興。

銅錢不太容易複刻,但是他銀子多啊!絞碎了的碎銀子,誰管它原來長什麼樣啊?

秋意泊按照自己的習慣找了一家看上去還算是不錯的客棧,乾淨,整潔,布置的奢華卻不庸俗,這放在哪裡都算是很難得了,他進了去,見小二在掃撒,掌櫃的貓在櫃台後頭算賬,就敲了敲櫃台:“掌櫃的,來一間上房。”

“上房?好嘞,客官您眼光真好,我們這上房一日是三百文,包一頓早飯,隻剩最後一……呃!”那掌櫃低著頭一邊說一邊取出了放在櫃台下方的鑰匙,正想抬頭看一看張口就是上房的客官長什麼模樣,那還未說完的話就噎在了喉嚨口,他愣了一瞬,又客氣地說:“……對不住,客官,這最後一間也早就被人訂了,老朽年紀大了,給忘了。”

秋意泊不以為意:“那其他的呢?乾淨整潔就行。”

那掌櫃誠懇地看著秋意泊,搓著手說:“實在是對不住,小店今日已經客滿了,您還是找彆家吧!”

正當此時,有個自樓上下來的客人豁的一下往後退了好幾步,隨即扯著嗓門大吼道:“掌櫃的,你們這店裡怎麼回事!怎麼什麼人都往裡頭放!萬一他身上有什麼病傳染給我們可怎麼是好!”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因為掌櫃的態度過於正常,他一時忘記了他在這兒醜得慘絕人寰,還當是真的沒有客房了。掌櫃的為難地看了一眼那客人,點頭哈腰地認錯,隨即對秋意泊說:“對不住,還請客人另外尋一家吧!”

“無妨。”秋意泊頷首,隨即走出了客棧,又去了斜對麵的一家,他還未進門呢,蹲在門口嗑瓜子的小二提著掃帚一個箭步就到了他的麵前,掃帚橫於胸前,他警惕地說:“哎唉唉!做什麼的!”

秋意泊平日裡習慣了見麵三分笑,見狀也下意識地笑了一笑,沒想到那小二露出了一臉不忍直視的表情,視線忍不住從他臉上挪開了,秋意泊道:“不知店家還有空房沒有?”

“沒有沒有!快走!”小二想也不想就說。

“當真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趕緊走!不然我可就要報給官差了!”小二加重了語氣,那模樣仿佛是生怕秋意泊直接衝進客棧裡一樣。

秋意泊隻得再換一家,連去了四五家,都是這個結果。秋意泊以前哪裡受過這種委屈?他去哪裡,彆人觀他容貌,就先客氣三分,再看他舉止氣度,就再客氣三分,這種被人拿著掃把趕來趕去的滋味兒確實是第一次嘗到。

此時已經進了黃昏,隨著天色愈發黯淡,看向他的目光從‘醜得稀奇’變成了‘有鬼啊!’,大多都要被嚇得往後退好幾步,他身邊更是空出了一圈,行人見了他沒有不繞道走的。還有膽子小的人,見了他就是尖叫,兩眼一翻就要暈過去的。

有一說一,這傷害是互相的,彆人覺得秋意泊醜得慘絕人寰,秋意泊又何嘗不是呢?他見一個身高八尺,豎眼歪鼻裂唇外加頂著一張蓮蓬乳作皮膚的臉捂著心口嬌嬌弱弱地暈過去,他也覺得難受。

和這些長得各有千秋的人相比,城外無人青山簡直是人間仙境。

秋意泊都懷疑他是不是進了什麼心魔了,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奇怪長相的正常人?這樣的長相裡頭的血管和神經是怎麼分部的?一般畸形成這樣應該會導致很快發生病變才對……不對,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他這樣想就未免太過狹隘了。

秋意泊也懶得再去找客棧了,左右他這容貌進客棧也是要被趕出來的,他隨意找了一條無人小巷走了進去——不管去哪裡,暫且先避一避人吧,登入夜了他就出城,回一趟天塹把隨然劍拎著一並帶走。

蠢東西,好風景也不能代表什麼!它還是太年輕了!

秋意泊靠在了牆壁上,所幸納戒裡還有幾個他之前煎的韭菜蛋餅,取到手上時還是熱騰騰的,秋意泊咬了一口,雞蛋嫩滑鮮香,韭菜有香氣濃鬱,是真的挺好吃的。

風一吹,整條巷子裡都是韭菜的味道,還被吹到了大街上,不少饑腸轆轆急著回家吃飯的行人都不由地往巷子這邊張望。秋意泊又向深處走了一步,讓小巷的陰影將他吞噬——這要是他還在現世的時候,下了班回家路上餓得半死,聞到了噴香的蛋餅味道,滿心期盼著想著是不是又多了一家小攤,結果仔細一看就看見一張鬼臉,他也要嚇個半死。

罪過罪過,還是彆嚇人了吧。

他看著外頭夕陽如血,也算是璀璨熱烈,再看自己站在這閉塞晦暗處,不知道怎麼的,居然生出了一點感慨,有些入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手中的餅也沾染了一絲涼意,正在此時,有一隻黝黑枯瘦的手探了過來,秋意泊不是沒看見,而是他看見了也愣了一下,那隻手的主人如這隻手臂一般,那簡直就是一個人皮骷髏,人皮空蕩蕩地懸掛在骨骼上,黝黑的皮子上滿是灰白色和棕色的大片大片斑點,深凹下去的眼眶裡掛著兩顆渾圓的眼珠,幾乎都要脫出皮外了,那眼珠子很是詭異,眼睛裡居然有兩個瞳仁,乍一眼看上去秋意泊還以為自己眼睛突然有了高度的偏光。

秋意泊自詡被當年那蜃妖的秘境治好了怕鬼這個毛病,如今才發現,他隻是被治好了一半,他被治好了中式恐怖,沒治好克係恐怖啊!

那人見他愣住了,齜牙一笑,露出了參差不齊的利齒,隨即一把搶走了他手中的餅,迅疾如風地咬了一口,還將整張餅都舔了一遍:“好吃!好吃!”

蛋餅裡的汁液流到了那人的手指上,他絲毫不畏懼贓物,伸出棕紅色的舌頭就在上麵舔了兩下,凸起的眼球死死地看著秋意泊,隨即嘿嘿笑了笑:“年輕人,你這模樣倒是少見啊!”

秋意泊默默地向後退了一步,奈何他身後就是牆壁,隻是和牆壁貼的更緊了而已,他在心中默念這是凡人這是凡人,搶他一個餅罷了,看這人皮骷髏穿的破爛,八成是個乞丐,千萬彆動手千萬彆動手,搶個餅而已,罪不至死……但這他媽也太嚇人了啊——!

秋意泊決定帶著隨然就走,這地方不適合他,靈氣好歸好,但是容易掉san,他一個修仙問道的還是彆在這裡多待了,多待了萬一哪天就應了自己的劫數那可怎麼好!

他禮貌地說:“借過。”

那人皮骷髏也沒攔他,隻站在他的身後對著他嘖嘖有聲:“看你骨骼還算是清奇,怎麼就得了一副惡鬼樣貌,這不應該啊……”

秋意泊突然生出了一點好奇心,他停下了腳步,回身問道:“不知道我在老丈眼中是什麼樣的樣貌,才能稱得上惡鬼二字?”

那人皮骷髏發出了一陣沙啞地笑聲:“惡鬼是什麼模樣?年輕人,你這問題好有意思!”

秋意泊平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人皮骷髏伸出了焦黑枯瘦的手指,隔空點了點,仿佛是在比劃秋意泊的臉:“人人都有眉、眼、耳、鼻、口,你有是有,卻跟沒有也沒有什麼區彆了!”

秋意泊了悟,可能是這裡的人看多了重口味,看見他這種皮膚光潔,五官整齊的反而覺得食之無味,這才覺得他醜陋,或者更極端一點,他在這裡的人眼裡就是無臉鬼——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曾經看過一個采訪,是一個西方人的,那個西方人說感覺所有的華國人都長一個模樣,對他而言根本分辨不出來到底美還是醜。

“多謝老丈指點。”秋意泊說罷便轉身要走,剛邁出去一步,就聽那老道嘶啞地笑道:“世人看你如惡鬼,你看世人又如何?”

秋意泊笑道:“也如惡鬼。”

但心卻不是,隻不過是一張皮子像惡鬼罷了。

說罷,他便不再理會這人皮骷髏,走出了小巷。長夜如晦,路上半個行人都沒有了,連客棧門口都不曾懸燈,更稀奇地是這城中無一家亮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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