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看向了玄機道君,玄機道君目中也閃過一抹錯愕的情緒,顯然也在意料之外,隨即那一抹錯愕就成了狡猾的笑意:“叫什麼叫?又不是在說你!”
“你這隨便踹人門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玄機道君一手微抬,介紹道:“這位是截雲道君。”
截雲道君也長了一副六親不認的模樣,是那等俊美與冷硬的結合,刀刻斧鑿般的容貌,一看就是個克六親的天煞孤星,這輩子都不會與人有什麼恩怨情仇的人。若不是玄機道君稱他作‘截雲’,秋意泊還當這位就是戰狂崖那位殺妻證道的戰雲道君呢。
秋意泊隨意地點了點頭,正要打一聲招呼,就聽截雲道君冷哼了一聲:“那你又在說誰?”
“真不是在說你。”玄機道君招呼了一聲:“趕緊關門!”
截雲道君一派慵懶緩步近前,身後房門無風自動,緩緩閉合,周圍又升起了幾道禁製,天道法則在緩緩的變換著,秋意泊敏銳地察覺到了另一股力量摻入其中,天道法則在二者之間逐漸平衡,將這雅間防範得滴水不漏。
秋意泊的手指無意識地動彈了一下,方才玄機道君有意識掩蓋天機的時候他就覺得有些不舒服,這種不舒服不是源於情感,而是感知在這一瞬間發出了警告——你已經陷入了弱勢。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動手,秋意泊吃虧得很。
如今又來一個,秋意泊下意識的在蠢蠢欲動。
截雲道君坐了下來,玄機道君這才勾了勾手指,繼續說:“這不是在說你師兄的事情嗎?你這麼衝進來差點嚇死我,我還當你師兄來了呢!”
截雲道君頂著一張標準霸道冰山臉,聞言居然壓低了嗓子:“你居然在說我師兄,你不要命了啊?我平時都不敢提半個字……這個小朋友是誰?靠得住嗎?”
“這位是麓雲山的山主,秋長生。”玄機道君給了他一個嫌棄的眼神,就差沒明說他是不是瞎,“你這話就多餘!”
截雲道君一想也是,靠不住的話玄機道君也不能在北風城裡跟他講這事兒啊!截雲道君頷首,打了一聲招呼,算是對一門之尊表達了一點基本的禮貌,隨即接著道:“你們方才說到哪裡了?我跟你說,這事兒最近可千萬不能提,焰夢師姐前幾天才說要走,我師兄就跟個火藥桶一樣,看誰都不順眼。”
玄機道君豁了一聲:“居然是真的?”
“什麼是真的?”截雲道君話剛出口,就看見桌上擺著的書,他抓起來隨手翻了幾頁,瞬間那臉色就跟個調色盤一樣,擺明了想笑又不敢笑,硬是從第一頁看到了最後一頁,虧得是個道君,這麼一翻東西基本也到了腦子裡,也不花多少時間,他嘖嘖有聲:“……這誰寫的?膽子可真大啊!”
秋意泊說:“我在南明城裡買的,好像是幾十年前?當時好像是說這幾本賣得最好。”
截雲道君屈指快速敲了兩下桌子,像是在發泄什麼,玄機道君連聲催促道:“你彆光顧著笑啊,你就說這本書中了多少?”
截雲道君清了清嗓子,壓低了聲音說:“這書十有八九是知情人寫的……不然不可能這麼清楚。”
玄機道君:“……?不是,那知情人晚上還跟著聽牆角?也沒聽說焰夢道君養了什麼寵物踏入道門了啊,你師兄養了嗎?”
截雲道君沉默了一瞬:“沒有……大概?”
秋意泊咳嗽了一聲:“這一部分明顯是為了情節合理編的,男歡女愛都差不多,隻要不是玩得太花,總是差不多的。”
這一句話才把兩人的腦子從下三流裡挖了出來,玄機道君又催促起截雲道君趕緊說一下實情,截雲道君這才把前前後後都說清楚了:“事情是這樣的,我師兄不是心悅焰夢師姐許久了嘛,千把年前他覺得這事兒沒指望,尋思著總是求不得也妨礙道心,乾脆就自封修為曆劫去了,哪裡想到他和焰夢師姐確實是有緣,兩人都下凡曆劫……”
“中間那一段就和書裡寫的差不多,就是我師兄好好的老婆孩子熱炕頭,突然恢複了記憶與修為……正常人這會兒都該清楚這劫數已經過了,帶著老婆孩子回去好好過日子就是了,偏偏他腦子不太清醒,一門心思要擺脫情劫,這才對著焰夢師姐痛下殺手。”
“離譜的事情在於,焰夢師姐本來也喜歡我師兄。你也知道水雲天境修的是有些偏門的,焰夢師姐為情所困,這才想著曆劫,本來兩個人緣分天定,都成夫妻了,孩子都有了,哪想到我師兄那個愣頭青,想殺焰夢師姐也就算了,虎毒還不食子呢!他居然一劍把我大侄子都殺了,焰夢師姐是實打實的陽神道君,吃一劍瀕死那好歹也活下來了,算下來也能說是我師兄入了魔,不是他的本意。但是我那個大侄子才一歲多,哪來的修為能從他爹手裡活下來?”
“哇……”玄機道君和秋意泊不約而同地感歎了一聲:“這也太狠了!”
“怎麼不是?”秋意泊搖頭:“這都不能算是天意弄人了!”
“就是啊!”截雲道君一拍桌子:“我師傅一開始還不知道,納悶我師兄怎麼不太對勁……這不,知道後就把我師兄關進水牢了,要不是焰夢師姐上門尋仇,他都出不來!”
秋意泊好奇地問:“那焰夢道君沒替孩子報仇嗎?就這麼輕飄飄地過去了?”
“哪能!”截雲道君接著道:“焰夢師姐上了戰狂崖,我師兄這才知道他那個凡人老婆就是焰夢師姐,還一劍殺了他們兩的孩子,本來他在水牢裡就有些瘋瘋癲癲了,知道真相後直接吐了血,還要剜自己心去救人……我大侄子骨灰都成渣了,還救什麼救!焰夢師姐那也是恨毒了我師兄,也不說要殺要剮,就在北風城裡住著,就讓我師兄時時能見她,時時能聽見她的消息,好讓我師兄身陷地獄,心如刀絞……你沒見我師兄這些年都不敢下山來了嗎?”
“什麼意思?”玄機道君疑惑地問道:“聽你的意思,難道你師兄殺了他老婆孩子後回了山上才反應過來自己愛的其實是凡間的那個老婆?”
“不然呢?”截雲道君搖著頭舉了舉那本書:“哎,都是自己作孽!這本書估計也是焰夢師姐那頭著人寫的,打定主意不讓我師兄過這一關呢!”
秋意泊唏噓地說:“我要是焰夢道君,我手段比她更狠。”
玄機道君也連連點頭:“我也是,就這麼輕飄飄地寫本書?做夢吧!我怎麼著都要把兒子骨灰給他寄過去,十年寄點渣滓,百年寄根大的!”
截雲道君神色有些古怪,但顯然很是讚同。
秋意泊不禁問出了他心中的疑問:“道君,你師傅都知道你師兄做出這麼禽獸不如的事情了,這都不逐出師門?”
截雲道君:“啊?為何要逐出師門?我師兄是入魔啊!他本心不是如此啊!”
“危難見人心嘛。”秋意泊微微有些出神,他道:“你想,他為情字下凡曆練,卻能在渡劫之後狠心殺妻殺子,這是為什麼?”
“入魔……啊?”截雲道君不禁道。
玄機道君目中閃過一抹晦暗地光,“入魔,什麼樣的魔?”
秋意泊側臉想了想,道:“確實,入魔,那是什麼樣的魔,才叫他立刻就要殺妻殺子?哪怕是覺得女人如衣服,那也有一句虎毒不食子呢……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思,才能讓他毫不猶豫的殺妻殺子?”
“許是他覺得對不起焰夢師姐?”截雲道君想了半天,憋出來一句:“清白叫其他女人給壞了?”
玄機道君和秋意泊都不禁笑了起來。
截雲道君也覺得自己說的離譜,都這把歲數這個境界了,區區男歡女愛,有什麼值得放在心上的?又不是被強迫得嘍!這可是正兒八經拜了天地成親的夫妻啊!
秋意泊張嘴主打就是一個殺人誅心:“清白倒是不至於,或者是真的覺得自己深陷情劫……可一個人為了渡劫,連自己老婆孩子都能殺,這樣的人要是在我麓雲山,我是睡不著的。”
玄機道君幽幽地說:“今日為渡劫能殺妻殺子,明日為證道,豈知不能欺師滅祖?”
截雲道君有一種被雷劈了的震驚,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玄機道君,又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秋意泊,滿腦子都是那句‘今日為渡劫能殺妻殺子,明日為證道豈知不能欺師滅祖’,他有些磕絆地說:“……不、不至於吧?”
他起身,有些匆忙地說:“今日先說到這裡,我師傅還交代了我有事要辦,我先走一步!告辭!”
他一走,室內的氛圍又變得輕鬆了起來,秋意泊向後仰去,隨意地道:“道君是與戰狂崖那位有仇?”
玄機道君狡猾地笑了笑:“有一點。”
“怎麼,道君也愛慕焰夢道君?”
“話不能這麼說。”玄機道君有些唏噓地說:“我也算是與焰夢有舊,看不慣他罷了……話雖如此,若不是戰雲那老東西確實是惡心,你又怎麼會張口說這麼誅心的話來?想要從秋少爺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可真是難。”
玄機道君早就看出來了,秋長生這人絕不是沒有城府,他做派是驕狂了些,有一種不顧他人死活的放縱,可回想起來秋長生能平平安安活到現在,難道真的就因為他身邊有幾個陽神器靈,有兩個大乘劍修啊?
秋長生這人做事通常都留了三分餘地,將所有的因果都算得死死的。他看似沒把人放在眼裡過,可真要算起來,他確實隻是不夠恭敬罷了——除此之外,他夠大方,夠有背景,相處得久了,還會察覺到他總是在微妙的地方顯得特彆知情識趣。他說的話是不太好聽,可卻從沒說過什麼惡言惡語。但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會在殺了他出口氣和忍忍算了之間選擇後者。
秋意泊了然地說:“哦,原來是心裡的白月光。”
玄機道君:“……?”
秋意泊煞有介事地說:“你知道嗎?像你這樣的放書裡一般都是男配,一心為了女主角,刁難男主角,最後你就成了他們愛情的墊腳石,用悲慘的餘生來歌頌他們光明的未來。”
玄機道君:“……秋少爺,你就不能撿點好聽的說?”
“不能。”秋意泊笑道:“道君與我說這些,不就是想聽我說些不太好聽的話來嗎?”
華美的折扇在秋意泊的掌中一格一格的收起:“年少隻恨道緣淺,如今唯恐道源深。①”
這句話的下一句是:緣淺尚能憑修得,緣深進退豈由人?
“……”玄機道君心中似有所動,他若有深思地看著秋意泊:“秋少爺,你當真是個化神?”
“不然?”秋意泊笑著向後仰去,靠在了椅背上,悠悠哉哉地說:“我倒是想叫老祖給我來個醍醐灌頂……對,就是那種往我頭上拍一下,我瞬時就叩問合道再問造化……”
玄機道君看著秋意泊:“然後?”
“有什麼然後?”秋意泊搖頭笑道:“我家老祖讓我滾蛋唄,還能有什麼然後?他罵我人蠢笨七八百歲都還摸不到真君也就算了,但是還挺敢想的,都敢要造化了,不如早點睡著了,夢裡什麼都有。”
玄機道君笑了起來,也跟著搖頭:“我倒是覺得挺好的……可惜我是沒那麼個老祖。”
秋意泊挑眉道:“道君也好歹是個陽神,不如您給我來個醍醐灌頂?”
“那價格可要貴了。”玄機道君那雙狐狸眼眯了起來:“我這條命,是無價之寶,秋少爺恐怕出不起。”
秋意泊折扇在手中一拍,起身道:“世上哪有什麼無價之寶?隻不過是價不夠高罷了……走了。”
玄機道君並未起身,笑道:“不送了。”
“嗯。”秋意泊隨口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牙行。
玄機道君坐於原處,似是在想什麼,直到夜幕降臨,他才起身離開。
***
秋意泊則是已經連夜出了城,他剛剛得到消息,今日北風城南方琅嬛靈崖有所異動,恐怕異寶出世不遠,他就是為了這個來的——雖然他也不知道裡麵是什麼寶物。
哎,沒辦法,勞苦命。
秋意泊樂淘淘地想。
其實他還怪開心的,他好久都沒為了什麼寶物奔波了,想他修行至此,到了陽神境界後反而沒怎麼動過手,難得活動一下筋骨也蠻不錯的——其實是甩脫了麓雲山,乾啥都怪開心的。
那麓雲山對於他來說,就等於是上班打工還債。要命,這年頭還有正常人會喜歡上班的嗎?沒有!秋意泊自然也不喜歡。
他也不忘改頭換麵,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麓雲山初初建立,人脈不顯,又沒有明麵上的道君,在消息方麵還是有些吃虧的,這要是個普通的寶物,他直接去就是了,那萬一裡頭是個道君都眼饞的寶貝,他要麼眼睜睜看著寶物與他有緣無分被人撈走,要麼偽裝了幾十年的化神真人身份不保。
那他還是想要自己的化神真人這個身份的,他還沒玩夠呢!
老規矩,鬥篷一披,兜帽一戴,端的就是誰都不認。
夜空中劃過了一道七彩霞光,秋意泊好聲好氣地跟霞影打商量:“能不能黯淡一點?”
霞影早已知情識趣地將光芒調到了最低,但沒辦法,它這個外觀就是這麼一回事,飛起來就是又是霞光又是星光,再暗也有限。秋意泊是懶得自己飛,在十方道界道君眾多的情況下,他禦劍的時候流露出的一點劍意很有可能被人記住,所以還是隻能選擇飛行法寶——奈何最好用的霞影不太適合做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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