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虹道君忽地一手抓住了秋意泊的手臂,定定地看著秋意泊,秋意泊有一種正在被揣測的微妙的感覺,金虹道君問道:“當真?”
秋意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當然是假的……”
“這局不是我做的,屍妖不是我養的,我為民除害,我心虛什麼?就算是天道要算因果,那也該是祂給我磕兩個。”秋意泊眯了眯眼睛,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光:“到了我手上的東西,憑什麼莫名其妙吐出來?就算是嫌惡心不打算要了,那也不是現在。”
金虹道君挑眉而笑,施施然地鬆開了手,他理了理衣袖,道:“長生……你當真是嚇了我一跳。”
秋意泊微微揚了揚下巴:“那看來上一回讓師叔記憶深刻。”
金虹道君並不否認,畢竟上回秋意泊正在和他一塊兒喝茶,聊到什麼地方突然靈光一閃,修為說廢就廢,那乾淨利落的勁兒,他確實記憶尤深——就沒見過這麼不把修為當回事兒的人。
饒是他,就算要自廢修為,那也到底要斟酌幾分,哪裡上一息說想,下一刻就辦好了?
這一份灑脫,活該他境界長得飛快。
秋意泊一手支頤,咬唇而笑:“這鏡月天境也快了吧?關於令牌,師叔可摸出幾分眉目來了?”
金虹道君道:“自然,你且等著就是……先回彆苑安置吧。”
秋意泊也道好,上了金虹道君的馬車,一道往城外去了,還在半道,秋意泊突然掀起了簾子,指著一旁的攤子道:“去替我買兩盞果子露。”
那弟子自然就過去了,沒一會兒就追上了馬車,遞來了秋意泊喜歡的茉莉葡萄,金虹道君閉目小憩,本以為有一盞是自己的,沒想到秋意泊直接往納戒裡一塞,金虹道君樂了:“長生這般小氣?”
秋意泊笑道:“那是自然,師叔你都叫我去替你修房子了,連兩盞果子露還得從我這兒要回一盞才罷休?”
關於修房子且將房子修得和鐵桶一般,這上麵秋意泊稱第二還真沒人敢稱第一。金虹道君聞言輕笑了一聲,吩咐道:“去將那攤主的方子買下來。”
“是。”外頭的弟子應了一聲,又匆匆忙忙地奔回去了。
秋意泊看了那弟子兩眼:“我總覺得他有些眼熟……”
金虹道君未曾去看,隻是道:“我家的孩子,你眼熟也不奇怪。”
秋意泊從小和姓王的緣分就不淺——雖然大多是孽緣。他同窗中有姓王的,同門中有姓王的,對頭裡有姓王的,好友裡頭也有姓王的,且源頭還是同一家子的親戚,麵容上有幾分相似也是常理。
秋意泊想到此處不禁笑出了聲,他說:“師叔,你知道我們之前不認識的時候,你在我心中是什麼形象嗎?”
金虹道君還真有點好奇:“是什麼?”
秋意泊現在已經是很不怕死了,張嘴就來:“一個姬妾無數,努力耕耘了幾百幾千年才養出來一堆孩子且護短到有些瘋魔的糟老頭。”
此言一出,外麵幾個弟子咳嗽聲連成了一片,金虹道君也愣了一下,秋意泊嘖嘖有聲:“看來這幾個涵養功夫不太好啊……”
金虹道君隨即笑道:“原來我在長生心中竟然是這副麵貌?”
秋意泊:“那是沒認識師叔嘛。”
“那現在呢?”
“溫柔似水如花似玉還有錢的漂亮師叔!”秋意泊毫不猶豫地道,外麵咳嗽聲又響了起來,有一個弟子的聲音像是強忍著咳嗽的癢意,道:“老祖……弟子不慎走岔了一口氣……”
秋意泊撫掌而笑,金虹道君瞪了秋意泊一眼,道:“待回去後領罰。”
“哇哦,師叔你好凶啊,你以前都是怪彆人嗆到你寶貝的孫兒的。”秋意泊掐著嗓子說。
金虹道君:“……”
“……好了,不逗你了。”秋意泊笑得自己都快喘不過氣來了,他挑了簾子,問了一下:“是了,你們家中可有一位叫王思欣……還是王夢欣的,如今如何了?”
窗外弟子沉吟了一瞬,道:“回稟道君,王思欣已然故去。”
“不是說吃了結嬰丹麼?這麼早?”秋意泊依稀記得似乎有這麼一回事兒,他看向金虹道君,金虹道君眯著眼睛漫漫地說:“不記得了,似乎是給過她的。”
窗外弟子又接著道:“回稟老祖,王思欣用了結嬰丹後,成功叩問元嬰境界,隻是在遊曆途中不幸遇難隕落。”
秋意泊應了一聲,就放下了竹簾,金虹道君問道:“你怎麼突然問起她來?”
“想到了,就隨口問一問。”對他而言,隻是如此。秋意泊打了個嗬欠,換了個話題:“師叔,我這頭陣盤不少,你想要個什麼樣的,趁著現在還沒到彆苑,你先挑一挑……”
……
馬車出了柳絮城,轉而飛上了天空,踏雲而去。
***
是夜,秋意泊這頭才歇了口氣,洗了澡出來便看見桌上多了一塊令牌,那令牌通體為碧青玉色,水波盈盈,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了一副月下曇花的美景,中央則是有四個大字‘鏡月天境’。
鏡月天境的令牌?就這麼無聲無息的出現了?
秋意泊將令牌收了起來,正想去找金虹道君,卻見他也是披衣踏月而來,秋意泊問道:“收到了?”
“嗯。”金虹道君聽秋意泊這般說,就知道這令牌秋意泊也收到了,他目中流露出一點篤定的神采,襯得他那雙眼睛越發燦爛奪目:“看來我猜的沒錯。”
兩人異口同聲地道:“功德。”
秋意泊摸了摸鼻子,側身讓金虹道君進來,兩人各自在羅漢床的一側坐了,既然拿到了令牌,也就沒有什麼心思休息了,秋意泊乾脆擺了個火鍋出來,和金虹道君有一筷子沒一筷子的吃著,邊哀歎:“我剛剛才洗了澡,吃了鍋子又是一身的味兒。”
金虹道君道:“誰不是呢?”
等著吧,必然會有人聞風而動。
而另一側的廣陵城,在鏡月天境那無比奪目的流星般的光輝劃過天際後,廣陵城陡然展開了一座巨大無比的禁製,將整座廣陵城團團圍住,與此同時,廣陵城中的七位道君也在這一刻收到了一件禮物。
一件很特殊的禮物,那是一件法寶,是由他們身邊之人——客棧的小二、路邊擺攤的攤主、走過的行人……贈予他們的。這件法寶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於,拿著它,便可以進入一個小秘境,這秘境裡什麼都沒有,連天地都不存在,但確實存在著一片空間。
言下之意非常直接:如果要打,進去打。
道君之戰,動搖天地——當然,死得太快的不算。
廣陵城不過是區區一座小城,城中有凡人千萬,實在是經不起道君們在城中開戰,但道君之戰不可避免,故而從今日起,廣陵城除卻這七位道君可手持法寶出城外,其餘人等,謝絕出入。
這七位道君也發現廣陵城在一夜之間,出現了一位合道道君,三位陽神道君。這四位道君手中並無令牌,在短暫的交流後,有兩位道君放棄爭奪令牌,就此離開了問虛道界,剩餘的五位道君便出了城去,失去了蹤影。
廣陵城有這般實力與底氣,其他城池則不然,他們或許有,卻從未想過要製止。問虛道界本就是因屍妖元氣大傷,如今更是在三日內變得滿目瘡痍。
絕弦真君坐在窗前,懶懶散散地問道:“城防檢查過了嗎?”
明朱微微欠身:“主上,已經查過了。”
“嗯,多看兩遍,免得殃及池魚。”絕弦真君想了想:“再請幾位道君辛苦幾日,略微警醒些許——我這破法陣,扛得住塗血魔君,可扛不住這幾個道君亂來啊……”
明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既然如此,主上為何要回絕霽月道君?”
“我為何要讚同?”絕弦真君撥弄著手中的草編小鳳凰:“鬼樓也有柳絮和東風二城要守,我放著幾位誌同道合的道君不要,請他鬼樓來?”
“明朱,霽月雖與我為友,可……親兄弟也是要明算賬的。”絕弦真君意味深長地道:“鬼樓不是他一個人的鬼樓,這麼一個人情,可不是好還的。反觀箬竹道君等,才與我是真正誌同道合之輩,隻為庇護一方平安罷了。”
與箬竹道君合作,說利益,那才是俗了。
這天下就是有這樣的好人的,也就是因為他們,在這個烏糟到不透光的道界中,才有了那麼一點光亮。
明朱想了半天,隨即撇了撇嘴:“主上,你還是換個人說吧,我聽不懂。”
“是你先問我的。”
“那主上也可以不回答我。”
“……”絕弦真君無奈地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待室內隻剩下他一人,他慢慢地伏在了窗沿上,仰頭看著高懸於天空的玉盤,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人處何地,都有不可不為之事。
他若進階煉虛合道,怎麼叫這些為了鏡月天境遠赴而來的道君相信他手中並無令牌呢?他隻有不是道君,才能將自己、將廣陵城在鏡月天境的漩渦中徹底抽身而出……幾千萬條命,不是幾千萬隻螞蟻,就算是螞蟻,那上天不也有好生之德?
罷了,還是護一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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