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館外,眾人將車引出,等候啟程。

胡孛兒剛坐上馬,手裡另牽了一匹黑亮高馬,扭頭瞅著院門。

張君奉打馬在他旁邊,也總往院門看。

才兩眼的功夫,穆長洲從院中走出,徑自過來接了胡孛兒手裡的韁繩,一掖衣擺,踩蹬上馬。

胡孛兒立即道:“軍司果然在廳裡,方才是在與人說話?”

剛才他與張君奉在廳外等得正焦躁,忽見穆長洲自門邊現身,朝他們擺了一下手。

二人便明白這是讓他們準備上路了,立即招呼眾人出來等。

穆長洲沒答,隻說:“你們方才太吵了。”

胡孛兒顯然已被這麼說慣了,乾笑兩聲:“我為軍司千裡迎來了新夫人,軍司還沒賞我呢。”

張君奉在旁低叱:“賞你什麼?你接了總管手令就出發了,也不幫軍司留意些,就給迎來這麼一位!”繼而又低語,“總管這回可真是天大的人情,執意命令軍司聯姻中原,還上奏天子得了個心向皇都的好名聲,結果竟選了這麼個‘貴女’,不由分說就給定了。”

否則他們又怎會此時才來這裡接應,這樁婚事皆由涼州總管包辦,先前根本不需要軍司出麵。

胡孛兒覺得他語氣不對:“你這是瞧不上她不成?”

張君奉望天:“我替軍司可惜罷了,以她如今情形,實在匹配不上軍司,更於軍司無半點益處。”

剛說到這裡,舜音從院中走出,身後跟著幾個婢女。

她出來時腳步略快,隨即一停,低頭看了一眼,才察覺帷帽拿在手上忘了戴,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周圍。

四周目光齊聚。

她身上是新婦當著的竊藍高腰綢襦裙,肩搭一抹霞色披帛,臂攬其間;烏發挽髻如雲,堆珠飾翠;抬臉明眸丹唇,豔勝春光。

即便臉色冷淡,也難掩一身風姿綽約。

隻一瞬,舜音掀眼朝穆長洲身上看去。

剛才被他那話一弄,自己緊跟著出廳,才走快了。

穆長洲目光也朝她看來。

舜音與他對視一眼,默默無語地去登車。

“我方才說什麼了?”張君奉忽然低聲問。

br />  張君奉道:“我現在改一下,除了姿容,姿容還是配得上的。”

胡孛兒難得正經地點頭,這位新夫人一路都頭戴帷帽,隻道身形嬌柔可憐,今日才得見真容,便說是百裡挑一,啊不,千裡挑一也當得起啊!

人已上車,穆長洲看了眼剛放下的竹簾,其實在廳中時就想說了,變化大的何止自己,她也一樣。七年,足夠她從金釵豆蔻長成女人了。

他目光一偏,轉去身旁二人身上。

胡孛兒一眼會意,不用他說,連忙高聲催促:“走走走,入城!”

馬車駛動,舜音仍懊惱地蹙著眉,忽然想起曲江夜宴上他轉頭看來的一眼,難以置信地想,難道當時他就聽見了?

她朝窗格外望去,穆長洲坐在馬上的肩背寬正,領路在前,看起來陌生又遙遠。她懷疑他就是故意挑明的,繼而又想起那一箭,轉開眼,暗自低語:“果真處不來。”

隔了七年也一樣,想必與他永遠也處不來……

兵騎列護,收刃馬下,接引新人直往涼州。

一路上隊伍專注前行,不像成婚迎新,倒像行軍。

直至午後,婢女貼近車窗輕喚:“夫人,夫人?”

車裡沒有應答。

胡孛兒聽著不耐煩,打馬回頭:“你不會大點聲?一路上都多少回了!”說完乾脆自己叫了聲,“夫人!”

窗格布簾掀開,舜音看了出來。

胡孛兒代替婢女問:“可要停下休整?”

穆長洲自馬上回頭,看向車窗。

舜音與他目光一觸,放下簾布:“不用。”

“倒像是真的耳朵不好。”張君奉在旁嘀咕。

胡孛兒打馬跟上穆長洲,小聲道:“這位夫人就這樣,其他都還好,就是一路都不愛搭理人,常要叫好幾回才應聲,果真是個有脾氣的!”

穆長洲目光從馬車那兒收回:“是麼?”

“是啊!”胡孛兒忽又想起一茬,“對了,她還說自己會撰文,帶著什麼手稿呢!”

穆長洲問:“你看見了?”

“嗯?那沒有。”胡孛兒扯扯絡腮胡,“我也不信。”

張君奉歎息:“聽著更配不上軍司了。”

穆長洲扯馬往前,不置可否。

/>  舜音在車中沒再露過麵,偶爾聽見外麵有說話聲,也不知在說什麼,嗡嗡作響,惹人煩悶,索性避開車窗而坐。

車外天光逐漸暗下,臨近傍晚,夕陽將落,似有縹緲擊鼓之聲隨風送來,隊伍行速緩了許多。

舜音隱約聽出那是提醒宵禁的鼓聲,掀簾望出去,目光一凝。

城牆闊築,雄渾蔓延,在這蒼茫天地裡仿佛看不到邊界。嚴壁高聳直上,城樓似已接天,斜陽如血,墜挑城頭。

涼州自古號稱“天下要衝,國之蕃衛”,現在已在眼前。

舜音看向城上,那裡齊齊整整的守兵服甲持戈,寒光爍爍,防衛得密不透風。

她細細看了幾遍,心底暗忖:涼州軍政在穆長洲職內,這是他一個進士出身的人管出來的?

越發覺得他與以往判若兩人了。

忽來幾匹快馬,自城中奔出,直迎向隊伍前列。一名青衫官員打頭,其後跟著幾個守城官兵,勒馬後齊齊向穆長洲見禮,似已恭候多時。

官員先大聲恭賀拜喜,接著道:“為賀軍司新婚,總管特置厚賞,請軍司返城後即入總管府領賞。”

身後數騎守城官兵一道齊聲恭賀。

穆長洲點頭,轉頭吩咐:“送夫人先行入府。”說完一振韁繩,打馬往前,先進了城門。

官員等人忙拍馬跟上。

舜音看著他身影入了城門,直至不見,心想他還真受倚重。

胡孛兒已在嚷:“走了走了!”說完奔去隊伍前領路,似對此早已司空見慣。

馬車又再駛動,舜音收回目光,隨隊入城。

宵禁時刻已至,街上行人散去,但兩側燈火明亮,隱隱人聲傳出,仍能讓人覺出熱鬨簡直不下於長安。

車馬踏過大街,振振有聲,也許有不少人在探頭張望,但很快就連同人聲燈火一起被甩遠了。

約莫兩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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