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徹底平息時,已近傍晚,穹窿依舊陰沉,天邊半黃半暗。
幾匹快馬先後停下,又是一片茫茫野外,四麵都是禿山荒丘,隻近處頹然聳立著一座廢舊坍塌的石佛塔。
舜音終於在馬上坐正,鬆開抱著穆長洲腰的那條手臂,抱了太久,臂上都已有些發麻,側臉一直貼著他的胸膛,似也在他衣襟間蹭得發熱。
穆長洲先一步下了馬,朝她伸手。
舜音穩了穩神,自己躍下,奈何這一路顛簸太久,片刻未停,她腿也麻了,身一晃,險些軟倒,還是在他手臂上扶了一下。
穆長洲撐著她站穩,收回手,嘴邊一笑。還有兩名弓衛在,舜音瞥見他的笑,臉上平靜,眼神卻飄了一下。
穆長洲持弓在手,轉頭看著遠處,聽了聽動靜,忽而說:"等片刻,此處也是定好的會合處,或有斥候回報消息。"
舜音想說哪有那麼快,轉念想到清早那麼大的風沙過境,恰好是最好的傳訊時機,即便動靜大一些也不一定會引來注意,也許真能送來消息。
仿佛應和她的猜想,不出片刻,真有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舜音開始沒聽見,看見穆長洲和兩名弓衛都同時看向了遠處,跟著看去,才發現來了兩人。
兩人兩馬飛快奔至,到了跟前停住,還沒下馬就已抱拳。穆長洲說:“報。”
為首的斥候道:“按夫人吩咐,快馬抄近路至河道處,隔河傳訊河州二人往秦州方向去探,他們回報迅速,風沙剛過就揚了令旗傳回消息,疑有兵馬調動痕跡,河州往廓州方向,詳細不知。"
既已動兵,就不是小事了,難怪封無疾會來信那般急切。舜音看向穆長洲,他眼光已冷,隻臉上如常,看不出在想什麼。
她想了一下,看向兩名斥候:“他們有心防範,你們雖趁天氣及時傳回了消息,但動靜不小,還是要謹慎,最好先回撤。"
穆長洲點頭,下令:"讓他們都返回,暫時不必再探。人困馬乏,及時休整。"兩名斥候抱拳領命,匆匆離去。
穆長洲緩步走動,慢條斯理地複述:“兵馬調動痕跡能被探到,說明調兵沒多久。十日前廓州將領去了河州,應在之前,而後河州才往廓州調兵。"
舜音接話:“所以廓州將領入河州的目的
,應當就是為了讓河州調兵。”
穆長洲停步,看著她。
舜音在心裡理著頭緒,接著說:“如果調兵來了廓州,又不想被探到,必要貼兩州峽穀而行,那就離我們反而近了。"
穆長洲手指點了點弓:“豈不是更好,省得我們趕遠路了。”
舜音擰眉,看向他:“我們的斥候已儘數收斂,要再得到更多消息,或許要麻煩些。”
穆長洲迎著她目光看了一瞬,忽而一笑:“那便讓他們自己來送吧。”說完朝兩名弓衛一招手,下令即刻繼續上路……
天剛蒙蒙亮,一片孤山峭壁如同幕障一般在遠處延展,幾乎毫無綠意覆蓋,隻有遍布的碎石沙土,風一過,揚起一陣塵煙。
幾匹馬緩行而至,幾乎悄無聲息。
穆長洲先從馬上下來,朝後方頷首。
舜音跟著下了馬,環視四周,天沒完全亮透,看什麼都還如蒙了層青紗一般。兩名弓衛已打馬上前,牽引他們的馬去附近隱藏。
穆長洲看了一圈四下,又聽了一遍動靜,往前走,始終領路於右前側。
舜音跟著他往前,這附近並不開闊,地勢忽高忽低,都是起伏山坡,遠處那片幕障一般的山背後,還有道深深的峽穀。
連夜未停,就是為了趕來此處,說不定已離河州調動而來的兵馬很近了。
約幾十步,穆長洲一停,轉頭低聲說:“我們時間不多,你觀望地形,我替你防衛。”舜音立即要往側麵走出。
穆長洲忽又說一句:“不要離我太遠。”
舜音回頭看他一眼,對上他目光,感覺分外認真,點點頭。他才朝遠處遞去一眼,示意她繼續走。
舜音走出去,不過百步,離那片孤山稍近了一些,在心底將來時路線回憶一下,又將這周遭地形都默記於心。
頭頂天光稍稍亮了一層,她走動時隱約有了白淡人影。
並不是純然在觀望地形,她還在看有無來人,餘光瞥見穆長洲已沒在原地,大約是已經隱蔽。她手下意識去摸懷間,本以為這次是自己單獨出來,因而又帶上了那把匕首,就揣在身上圓領袍的衣襟裡,但願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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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沒有大風,四下寂靜。若非左耳聽不見,她應該早已發現。舜音裝作沒有察覺,繼續緩步往前。
驀然感覺身後疾風掃來,她霍然轉身,一手已按在懷間,就見一個身著青灰外衫的人影手持利刃已作勢要撲近她,卻又萎然撲倒,腦後正穿一支飛箭。
舜音立即後退一步,瞥見身後又來一道身影,一下反應過來竟然來了兩人,是一前一後包抄而來。
但緊跟著又是一箭,自她右耳側掠過,直射向她身後。一聲沉悶的倒地聲,連帶掀起一陣塵土。
舜音下意識往前看,穆長洲已收弓大步而來,遠處兩名弓衛也正飛快趕來。穆長洲很快她到了麵前,未持弓的手在她肩上一撥,低聲說:“背過去。”
舜音被他撥得往左,背過身去,什麼都看不見了,終於隱隱聽到了一絲氣若遊絲的人聲,似瀕死之人的垂死掙紮,但隨即就徹底沒了動靜,似是被拖遠了。
她默默握住手指,穩了穩心神,穆長洲說要讓他們自己來送,竟真引出了兩個。
剛才在這裡刻意走動,就是知道這二州防範靈敏,有意引來對方的巡視人馬,本以為要耗些功夫,沒想到他們靈敏到了如此地步,才出現不久,就來了這兩人。
才兩人,又行動詭秘,多半是斥候。
一直沒什麼動靜,隻有幾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響。直到聽見穆長洲開口說:“好了。”
舜音回過身,已沒看見那二人,隻穆長洲站在她身前。
他手中拿著塊布,不緊不慢地擦拭著掛滿血跡的兩支箭:“一人已死,另一個還在問。”說完掀眼,看見舜音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甩了一下手上血跡,才想起也許不該在她麵前擦血,低低說,“彆怕,一點血而已。”
舜音眼神動了動,聽他語氣仍是那般淡漠平靜,抿一下唇說:"沒事,也不是沒見過。"
穆長洲不禁又看她一眼。
“軍司。”兩名弓衛已走來,一人報,"隻知道是斥候,沒問出什麼,但搜出了東西。"另一人上前,遞上兩支竹管,是分彆從那兩人身上搜到的。
穆長洲將手中的兩支箭遞過去,接了那兩支竹管,忽而凝神,細聽了一下遠處動靜,竹管往懷中一收,一手握住舜音手腕,立即往回走。
兩名弓衛當即跟上,一左一右護衛。
舜音被他帶著快步走出,越走越快。他身高步闊,若非一直緊握著她手腕,她險些就要跟不上。
回到來處,弓衛已搶先往前,引來了馬匹。穆長洲才鬆手,低低說:"上馬。"
舜音看見他口型,立即快步走去,踩鐙上馬。穆長洲持弓在手,掃視後方,見她上了馬先往前了,才跟著翻身上馬,策馬奔出。
一上路便快馬加速,直往側麵繞道迂回而行。
舜音沒來過這裡,放緩馬速,讓穆長洲引路,自己在後麵記路線地形。他毫不停頓,策馬往前,領著路越繞越偏。
日頭已高,已然奔出幾十裡外,早已不見了那片帶著峽穀的孤山。穆長洲扯韁停下:“可以停了。”
舜音跟著勒馬停住,行馬太急,胸口尚在起伏,平複一下才問:“方才是又有斥候?”穆長洲說:"大概是巡視兵馬,應該沒發現我們,否則早已追來。"
舜音鬆口氣,轉頭看一圈周圍,這裡大約是有河流,草木茂盛,附近也多了片樹林。穆長洲朝兩名弓衛招手,指一下樹林。
二人打馬奔出,進了林中,很快又折返出來,衝他抱拳。
穆長洲扯馬過去:“這裡既然安全,就在這裡休整,天黑前應是無法走動了。”舜音打馬跟著入了林中,方才疾奔而出的呼吸才平複順了。
在林中下了馬,穆長洲示意弓衛防範,繼續往裡走。舜音跟著往裡,到了一片枯木橫倒的平地處才停。
穆長洲站定回身,放下弓箭,一手自懷間摸出那兩支竹管,拆開倒出兩張卷住的絹布,手指捏過,並無危險,才遞了過來。
舜音立即接了過來。
他拿了弓箭,往外走:“這裡麵大概是斥候傳遞的訊息,我替你防衛,你在這裡安心看。”舜音轉頭,他已走出去了,身影一閃被枝葉擋住,去了林邊。
她回頭,展開一塊絹布,隻是又小又方的一塊,上麵隻寥寥幾字,又展開另一塊,大同小異。確實是傳遞的消息,而且是用的密語。
接連看了幾遍,她又在心裡想了想,眉已蹙起,又是兩根棘手的刺。不,可能還不止..…
穆長洲沿著林邊查看過一圈
,走入林中時,前後不過才過兩刻。舜音剛要往外走,一回身,差點撞到他,立即停住。穆長洲看看她:"解完了?"
舜音淡淡說:“這是密語中最簡易的了。”
穆長洲聽她語氣平淡,神色自若,嘴邊不禁有了弧度,原來這對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麼,目光轉過她臉上:"音娘實在……"
舜音沒聽清,抬眼看他:"什麼?"
穆長洲沒往下說,隻嘴邊笑意更深,本想說她實在太重要了,卻又覺得沒必要說了,轉口問:“上麵都說了什麼?”
舜音捏著兩塊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