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夏風振振。廓州邊城外的一間客舍剛剛開門迎客,便來了兩位客人。
一人身著深錦袍衫,身姿頎長英偉卻一身風度,似是文士,右手牽了匹黑亮高馬,左手牽一匹騮馬,騮馬上坐著穿圓領袍衫的另一人,乍一看以為是個年少些的男子,細看才發覺模樣窈窕,卻是個容貌奪目的女眷。
二人風塵仆仆,衣裳半濕,連發髻上都帶有水珠,看來頗有些狼狽。
店家卻半句都沒有多問,立即在院中躬身作請,讓二人入內,像是早已做過打點。卻見文士伸手,將騮馬上坐著的女眷幾乎半抱了下來。
舜音一下被抱下馬,不禁掃了眼旁邊看來的店家,遮掩一般撫了下衣擺,瞥見身側身影往裡走了,才跟著邁步。
直到二人一前一後進入客房,她才仔細打量身前的穆長洲。
昨夜他們在河中一直藏到周圍毫無動靜才出水。他始終自後緊摟著她,到後來她已全然沒了力氣,還是被他挾著腰才得以上岸。
未做停留,他又拉著她回到藏馬處,再上路時特地做了準備——
刀弓皆已被他裹住藏於馬腹一側,他身上的深錦袍衫也鬆開了護臂,腰間隻束了普通係帶,一瞬間便收斂武氣,有了文人模樣。
但比起以往在長安時的年少光景,還是英偉多了。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寬肩,又掃過他窄腰……忽然對上他回身看來的目光,她目光一頓,才意識到看他太久了,轉過頭,去看房中。
穆長洲問: "音娘緩過來了?"
舜音猜想一定是昨夜在水中慌亂的模樣被他發現了,瞥一眼他衣擺,那裡已被她抓得皺了,耳邊有些熱,淡淡說:"沒事,已好多了。"
穆長洲看著她泛白的臉,頭稍低,有意說: "這模樣實在不是軍司夫人該有的了。"
舜音聽見他低沉言語近在耳邊,一轉頭,正對上他臉,眼光一動,輕聲回:"不是還有軍司本人作陪?"
穆長洲嘴邊一牽,看她發髻微亂,身上半濕,隻方才進客房這一小段路的走動,圓領袍衫已緊貼在她身軀上,似給她身段描了道起伏柔軟的線,他多看了好幾眼,才轉過身出門:“你先沐浴,好好休整。"
舜音轉頭,他已走了出去,身形在門
邊一閃就不見了。
剛好店家安排的兩個女仆提著熱水進了門。
她回頭看一眼桌上,桌上放著她一身衣服,是此行帶來的簡單行李,想來這裡應當就是弓衛等候接應之處,才放心過去關了門,解衣清洗。
穆長洲出了客房,才幾步,一行弓衛已全都迎了過來,向他無聲見禮。
先前安排退走的弓衛皆在這裡等待接應,昨日最後兩名弓衛又趕至此處,這間客舍都差不多已被他們的人住滿,再無其他客人。
"此處常有對方兵馬出沒,這幾日我們都沒露頭。"一名弓衛又快又低地報,刻意隱去了他的稱呼。
穆長洲點頭,預料之中,一手伸入懷中,取出那兩支竹管。竹管密封,昨夜入水也並無妨礙。他分開遞給兩名弓衛,低聲下令: "急行軍趕回涼州,交給張君奉,讓他按我交代準備。"
兩名弓衛接過,垂首聽他交代。
穆長洲緩步走動,細細說了幾句。二人仔細記住,抱拳領命,立即離去。
穆長洲看一眼日頭,吩咐: "守好,有兵馬動靜即刻來報,儘量等夫人休整完再走。"眾人垂首稱是。
舜音在外時從不拖遝,很快就在房中沐浴清洗完,總算換掉了那裹了一夜的半濕圓領袍,穿了身窄袖襦裙,簡單挽了發髻,一夜奔波的疲憊似也洗去了。
兩名女仆又送來了飯菜,收拾完就退去,讓她歇息。
舜音沒什麼胃口,坐在桌邊,隻草草吃了幾口果腹,轉頭看看桌上,這裡準備齊全,甚至還有筆墨紙硯。
她剛獲得情報,此刻絲毫不覺得累,取了紙在眼前一鋪,閉眼仔細回憶這兩日所得,睜開眼,提筆蘸墨,飛快落筆。
差不多剛好寫完最後一筆,房門忽被推開。
舜音抬頭,穆長洲走了進來,他身上也已清洗過,換了身袍衫,圓領嚴扣,卻腰袖寬束,愈顯寬鬆閒逸,更有文人之態。
一進來,他就看了眼她手下的紙,低低說: “看來音娘已探到想要的了。”舜音擱下筆,手指點著紙推了推: "穆二哥查看吧,這是我要寄給無疾的信。"
穆長洲走近,立在她右側,垂眼看了看紙,又看她:“一知半解,但除了河廓二州,音娘似還提
了彆的?"
舜音暗自腹誹,怎就如此精明,麵上風平浪靜,伸手要去收紙:“那隻是我的猜想。”穆長洲忽而一手按在紙上,止住了她動作,另一手搭在她身後椅上,身軀壓低,看著她側臉:
“猜的是那第三方?”
舜音如同被他半圈著禁錮住了一樣,蹙一下眉,點頭。“誰?”他問。舜音猶豫一下,才說:“鄯州。”
河州調兵往廓州,本身就不同尋常。一般二州集兵,多少也會有所防範,在兩州交界處集合是最穩妥的,像廓州這樣堂而皇之邀請他州兵馬進入本州土地的實在少見。
但如果廓州也不是久留之地,他們集結在此是為了趕往第三方處,就說得通了。
昨夜舜音在找到那片營地時,才隱隱有所感覺,那營地之後有寬闊河流,其他方向都不可能,但渡河而上,一路往北,幾乎一日就能入鄯州。
她低聲說: “我記得會宴當日你說過,鄯州都督於式雄也沒入涼州述職。”
穆長洲點頭: “對。他毫不避諱是因為失去五千精銳, ‘無顏’入涼州去見,理由確也屬實。”
舜音更覺自己推斷對了,果然不止兩根刺,是三根刺,擰眉說: “所以我要即刻傳信給無疾,不知他們是否會針對中原……”話到此處一頓,她看向穆長洲, "穆二哥似毫不意外。"
穆長洲迎著她視線,隔一瞬才說: “是不意外,因為時機正好。”
舜音一怔,細細思索,此時剛離各州入總管府述職過後不久,這三州都沒有去總管府述職,便能避免滯留涼州,或家眷被扣在涼州的風險。
而各州都督述職之後離去,現在大半還在返回各州的路途中,此時若突然發生什麼,也來不及調兵來援。
她愕然道: "他們的目標莫非是……"
穆長洲頭更低,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