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之中晝夜溫差大。

才不過八月秋日,李治卻是直接裹了一件雪天穿的大氅,才能與兄長坐在院中傾談。

他忽然想起,之前聽崔朝說過,西域許多國度的葡萄都甜如蜜,便與當地的氣候有關。

想了想自己今日吃到的葡萄,李治覺得,這大概是一種謠傳。

*

李治很快向兄長說起了困擾自己的教育問題以及太子的性情。

還提起了當年的自己。

他八九歲的時候,父皇有一回也問他:“雉奴已然通讀背誦過《九經》,覺得其中何言最要緊?”

李承乾頷首接過話來:“我記得這件事。”

那時李承乾正隨父皇身旁理政,就聽雉奴答《孝經》裡的一句:“兒子覺得,經義中最要緊的一句無外乎‘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1]

“忠孝兩全,方為孝道,才得以立身。”

李承乾就見父皇神色大悅,還轉身對自己道:“雉奴才八歲,便有如此見識品行,將來為王,以事父兄,足為大唐賢王賢臣。”

彼時李承乾亦是頷首讚許。

李治道:“大哥,當年我真是如此想的。”

序齒他為嫡幼子,父皇很疼愛,做太子的是同胞兄長。在很多年裡,他隻需要做一個孝順溫厚的賢王。

隻是後來,一切都變了。

“人人都說弘兒像我年少之時。可我年少時是晉王,弘兒卻已經做了多年的太子。”

有些話對著媚娘,李治都不能說——因弘兒是他們兩人的嫡長子,若是對著媚娘說太多弘兒不足,隻怕媚娘會不安多心。

對朝臣則更不能說了,畢竟他還有一位作為太子的庶長子李忠,若是表露出對太子的不滿,朝野必要震蕩。

也隻有對著大哥說一說:“若是弘兒通學《左傳》,再駁其中悖逆綱常之事,也就罷了。可這孩子看也不肯看,我……其實是有些失望的。”

旁的不說,若是把弘兒放在永徽元年,老臣遍地走,說的都是‘無違先帝之道乃孝敬’。以弘兒的性格,怕不是真就被這句話框住了。

李承乾一一聽著雉奴的苦惱。

忽然想起了父皇:是否每一個皇帝,都會有一樣的苦惱,太子不類己?

**

遙遠的蜀地黔州,皇帝與兄長說起的是太子事。

洛陽九洲湖上,媚娘與薑沃論起的則是朝臣更迭。

“代代新人換舊人。”薑沃說這句話自是感慨十足:她第一次參加大朝會,亦是貞觀十七年。

她連日子都記得:七月初一。

自她上朝十八年,已經見過朝上換了三代宰輔了。

先帝年間的房相、魏相、岑相;當今永徽年間的長孫太尉、褚遂良、來濟韓瑗等人;再到如今朝上的杜正倫、許敬宗等人。

至今屹立不倒的,就是李勣大將軍了。

可見做官的智慧和長壽缺一不可——比李勣會做官的,沒他活得久,比他活得久的,沒他會做官。

可謂是薑沃學習的好榜樣。

在朝堂待久了,薑沃也想起那句話:真個是,不會有人永遠掌權,但永遠有人正在掌權中。

媚娘聽她感慨一番,莞爾道:“下一代宰輔中,便有你了。”

船上備了酒饌,薑沃聞言就舉杯:“借姐姐吉言。”

媚娘與她碰了碰杯,搖頭道:“不是我的吉言,你這二十多年走來,我都是親眼見到的。”

薑沃是從自己上朝開始算,媚娘卻是連她在太史局那幾年都替她記著。

*

媚娘從船艙的窗中望著一輪明月:“外頭月色好,咱們去船頭坐著賞月吧。”

薑沃欣然點頭:“好。”

她喝了兩杯葡萄酒,覺得有些上頭,也想吹吹風。於是媚娘拿起酒壺,薑沃拿了兩隻杯子,兩人走到船頭來坐下。

四周寂靜無人。

夜色中水天渺渺,星沉月落。

蘭舟正停在一株桂樹下,風吹過,便有細細碎碎的桂花落下來。

不知是秋夜微寒,還是桂花本身就冷如春雪,總之,薑沃覺得落在自己麵上的桂花涼涼的。

真是夜色溫柔,讓人不忍走出這一夜。

薑沃吹了一會兒風,起初還覺得清醒,後來卻覺得有些‘見風醉’,抬手揉了揉眼睛。

媚娘見她神色惺忪,就展了展身上朱錦裙:“躺一會兒吧。”

之前薑沃喝醉了,也不是沒有醉臥過她膝上睡過去的時候。

薑沃依言躺下來,覺得月光太亮,就閉上了眼。

媚娘忽然問道:“這些年,是不是很累?”

薑沃閉著眼搖頭:“累嗎?總不會有姐姐累。”她的醉有幾個階段,在睡過去前還要經曆話多的階段。

此時絮絮道:“這些年姐姐要照顧陛下。俗話說了,病人心嬌,久-->>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