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的名字多好。是叫騰霜吧?對吧哥?”
沈疾不答,用眼神肯定。
紀齊搖頭唏噓,嗟歎不已,伸手捋一捋白駒的鬃毛——
特彆順,根本不用他捋。
“一代名馬照夜玉獅子,你以後就要被喚作小玉了。”他撇嘴,深表同情,再次覺得該同顧淳風講講道理,“你不知道這種馬為何叫照夜玉獅子吧?”他斂容,前所未有嚴肅,
“這馬剛出生時隻脖子一圈長毛,狀如雄獅,性格暴烈。長大之後,毛色漸成,竟是通體雪白無一絲雜色。這會兒尚在白日,你看它已經白得一塌糊塗了吧?夜裡更顯得白,既白且亮,周身散銀澤,光可照人,所以得名照夜玉獅子。”
“這照夜玉獅子小時候暴烈,一天天長大,性子竟漸趨溫和。成年之後,居然比大多數馬都要溫順。”卻是競庭歌,不知何時也移步來到場間,
“據說其性格變化之根源是被其他馬種排斥,趕出馬群。而其之所以受驅逐,仿佛正是因為夜裡會發光。至於為何會發光就要被同類驅逐,是容易引來天敵又或純粹出於排異,沒人知道。”她上下打量那雪白高馬,也頗欣賞,
“好在騏驥院裡這些都被圈養了起來,如此名馬,自然是一馬一廄?那麼夜裡會發光便不是問題,想來不會再被其他馬排斥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無論是否此緣由,照夜玉獅子性格溫順已經是不爭的事實。”沈疾開口,語氣似有歎,“競先生參朝堂天下勢,原來對馬也有如此研究。在下佩服。”
“不敢當。青川尚武,蔚人尤擅騎射,我在蒼梧日久,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些。”競庭歌不是自謙之人,所以哪怕遣詞造句如此,語氣裡卻聽不出任何“不敢當”的意思。
“競先生住在蔚宮,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淳風開口,陰陽怪氣。
尤其蔚國馬匹種類還多,好馬更多。
而紀齊未入昨夜家宴,不知道淳風此話意在譏諷競庭歌不自愛,隻驟然念及另一樁事——
明知故問,也實在可以趁此機會問一問。
“聽說蔚宮中有颯露紫。此事可真?”
競庭歌一挑眉,似笑非笑,“紀三公子果然是愛馬之人。”她頓一瞬,“有。”
卻沒見紀齊臉上出現任何驚喜表情。
就好像他根本知道。
“是公是母?”他表情認真,問得更真。
許是自己多心了。競庭歌想。“兩匹都是公。所以一年年過去,永遠隻有那兩匹。”
“可惜了。”紀齊嗟歎,“如此好馬,卻不能繼續繁衍。偌大的青川除了蒼梧蔚宮,竟再也沒聽說哪裡還有颯露紫。”
“實在要繁衍也是可以的。不過要混雜血統。”競庭歌一笑,不甚在意。
“那就不是颯露紫了!”他蹙眉,再生嚴肅,嚴肅而頗見惱意。
自己的坐騎有人這麼惦記乃至於瞻仰,競庭歌也覺麵上有光,“紀三公子得空再赴蒼梧吧。借你颯露紫一騎。”
她果然可以馭使颯露紫。拉車那匹就是她的。慕容峋竟然隨便一送就是颯露紫,這還怎麼比?
“競先生會騎馬?還是馭颯露紫?”沈疾問。
“不算特彆會。日常跑跑沒問題。更多時候隻是散步。”散步賞像山之秋。
騎颯露紫散步。紀齊無語凝噎。
“素聞颯露紫性子急躁,很是激進,先生得以駕馭還能用它散步,必是高手。”還是沈疾。
“可能因為投緣吧。”競庭歌莞爾,“不瞞沈大人,我也是急性子,行事也激進。一路人組隊,磨合起來總是容易些。我自開始學騎馬就是用它,從未挨過摔。”她轉身看淳風,“殿下與這匹照夜玉獅子有沒有緣,上去溜溜就知道了。”
顧淳風已然聽得很不耐煩。
此話正合她意。
“把我弄上去。”她說。
紀齊聞言,一個死魚眼翻起甩給沈疾,“哥,就這種資質,你真敢教?”
沈疾乾咳一聲,表情尷尬。
顧淳風怒目過去,“你能不在這兒搗亂嗎?這種資質是哪種資質?礙著你什麼事了?”
“我說,公主殿下,”紀齊攤手,“你一個要學騎馬的人,至少先學會怎麼上馬吧?把你弄上去——弄上去你騎得了嗎?你這思路,先後順序,哦不,應該說整體態度就有問題。”一壁說著,又去看沈疾,
“哥你說對不對?急於求成,學藝不帶腦子,上去就得摔下來。”
沈疾不應。
顧淳風語塞。
競庭歌莞爾再開口:
“能得沈疾大人親授騎術,整個青川怕也沒兩位。想必女子就更沒有?淳風殿下當真幸運。”她看一眼顧淳風,複回望沈疾,“此番來了霽都,今日又在此巧遇大人你,不知庭歌是否有此運氣,也得大人指點一二?”
其餘三人皆聽得大眼瞪小眼。
“謬讚了。”沈疾應,“蔚騎甲青川,先生師從蔚宮教習,技藝必定精湛,想來無須沈疾指點。”
“蔚騎固然甲青川,但我在蒼梧日久,常聽聞蔚軍中流傳這麼一句話:沈疾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當初沈大人親率八百騎兵前往封亭關,時間緊迫,半個青川卻都願意相信大人是在戰封太子出事之前趕到的,”
這話說得堂而皇之又滴水不漏。
半個大陸都願意相信沈疾是在戰封太子出事前趕到的。
半個大陸都願意相信戰封太子是在沈疾趕到後才出的事。
半個大陸都願意相信是沈疾動的手。
半個大陸都願意相信,那是顧星朗的手。
而競庭歌還在就事論事,“自然是因為,以大人你的速度,沒有追不到的人,沒有趕不上的時間點。目標既定,使命必達。如此實力聲望,豈是蔚宮教習可比?”
堂而皇之又滴水不漏。但這裡是霽都,這一朝是景弘,再是滴水不漏,光光提封亭關三個字,已經犯了大忌。
“競先生,慎言。”沈疾沉了臉。
“沈疾,競庭歌此話何罪?你還不動手嗎?”顧淳風也沉了臉。
競庭歌是蔚國使臣,不受大祁律例約束,且隻是提了封亭關舊事,未曾真的詆毀祁君,所以顧淳風這句話,威懾大過實際效用。
“那個,哥,”空氣凝結,誰也沒有打破僵局的意思,半晌,紀齊發言,“競姑娘既開口,你就指點她一二。不過是指點個騎馬技藝之事,何必把話說成這樣?”
顧淳風轉臉忿忿,暗道此人一見心上人連自己姓甚名誰哪國人都忘了——
是誰把話說成這樣的?她要吹捧沈疾速度,怎麼捧不行,偏要提封亭關?孰輕孰重,人家到底想說什麼,你聾嗎?
“競先生希望沈某如何指點?”
卻聽沈疾語意沉沉,似要應允。
競庭歌燦笑,眼中光華更盛,“若是請大人觀我一人騎馬,沒有對比,怕不好判斷。且我本就跑得少,缺了對手更是發揮不出。不如咱們比上一局?”這般說著,轉而去看紀齊,“三公子該也是騎術精湛之人,是否願承庭歌此請?”
紀齊始料未及,猛一頓眨眼,“你等會兒。你意思是,你,我,我哥,咱們仨比?賽馬?”
“不錯。”
紀齊轉臉去看沈疾。對方沒什麼反應。遂回頭再看競庭歌,“你沒開玩笑吧?我目前是跑不過他的,至於落後多少,最近沒比過,倒是可以比一比。但你——”
“你們可以讓我啊。”競庭歌再笑,一雙美目亮晶晶,“當然不是速度上讓,那就太憋屈了。讓裡數吧。根據咱們各自騎馬的年頭長短和經驗多少,讓幾裡比較合適,沈大人定。”
“好。”沈疾突然開口,抬眼向紀齊,“去牽你的馬來。”又轉而向競庭歌,“先生請隨我去挑馬。”
顧淳風瞠目結舌。
說好的我上課呢?怎的你們三個比上了?
且為何突然要賽馬?沈疾乾嘛答應?
——被封亭關一席話氣的?
三人再回場間時,院使大人也出現了。他身邊還跟了兩名教習,通通立在近旁搓著手,大氣不出,神色緊張。
紀齊旁邊是通身烏亮的追風,沈疾身側高馬為金黃色,競庭歌挑的那匹毛色淺黑。
“有言在先,賽馬乃先生提議,本著騎手精神,沈疾定將先生視作真正的對手看待。賽場之上無萬全,先生務必以自身周全為要,萬勿過分作勝負之爭。”他瞥一眼競庭歌身旁高馬,
“這盜儷生性暴烈,雖已被馴服,畢竟先生是第一次馭使。你有任何閃失,沈疾和紀公子都難擔此責,更無法向君上與蔚君陛下交代。”
此一番話詳儘而確切,已是將醜話擺上了桌麵:是你一定要比,那麼如有意外,後果自負,我們不擔責,祁君陛下更是毫不知情。
競庭歌再次燦笑:“自然。我還沒有好勝到無懼摔胳膊斷腿。”她舉目望一望滿眼黃沙,這馬場大小看著與蔚國騏驥院差不多,該是標準規製,“沈大人想好了嗎,讓我多少?”
“此場地一圈五裡,隻是切磋,一圈便可。方才挑馬時先生自稱習騎術四年,平時又練得少,”他抬手,指向東南角一根豎杆,上麵一方正黃色旗幟,“旗幟所在處為三裡,先生先行,至旗杆處我與紀齊出發,先到終點者為勝。”
競庭歌似笑非笑:“一共五裡地,大人讓我三裡?”
“你信不信他還能讓。”紀齊也笑,麵有得色。
“若要超越前馬,必得走外圈;最後半裡,領先者不得向外圈騎乘,以免影響後麵馬匹衝刺——”
“這些庭歌都知道,”她打斷,笑意不減,“我雖騎得少,到底也是比過的,否則不敢就此上馬。青川各國規矩都一樣,大人無須贅述。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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