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八章 世族(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394 字 2個月前

上官宴歸霽都已近天長節。

城中熱鬨如昔,但空氣中隱隱浮著某種焦慮,許因去歲天長節宮變的餘威。

——百姓雖不諳細節,到底曉得那夜宮門緊閉,被宴世家主們至第二日天亮方出,然後北部兵馬動起了小規模戰事,再後不少高門遷徙,江河之下暗流湧動至歲末方消停。

以至於又一年七月十五近,女課正興,皇後將立,許多事都似開始不同,民眾心境亦隨之搖擺,不知此蒸蒸日上的繁盛貌虛實幾何,又將把此國前程帶向何方。

他們的君主,大祁迄今國史上最年輕的君王,實在於短短幾年間行了太多前無古人之舉,讓人仰望,也叫人不安。

又或是與曆代皇後相比身世都太過複雜、能耐又遠高於前人的珮夫人站在君上身邊,加劇了這種不安?

繁盛是無孔不入的,偶起於街巷間某些茶餘飯後的“替古人憂”也就很快被擊破,讓繁盛蒸騰,福澤整座國都。

兩月內所赴城鎮、所見人員、所查所證,上官宴沿路書寫,已有厚厚一摞,還需回家補上三五篇,便能成章,入宮複命。

馬車經過“淘沙”,他本撩著車窗簾在看城景,隻見四名禁衛大門外守駐,很快幾個姑娘從內步出,自然便是追隨珮夫人打理女課的名門閨秀。

遂命停車。

幾位小姐原沒注意那灰撲撲車駕,驟然停跟前還驚了驚。

以至於兩名禁衛過來,薛如寄堪堪瞧見上官宴的臉,回身道“無事”,上前兩步:

“鹽鐵使大人回來了。”

上官宴本隻撩著窗簾,見對方熱情,即刻下車,拱手一禮:

“剛進城門,一身塵土,路過淘沙實在想看看,唐突停駐,薛小姐勿怪。”

“大人舟車勞頓,才是辛苦。”薛如寄一向是群芳中最會應對的,又兼薛家世居霽都,與去歲便遷來的上官宴認識時間最長,“此一趟走了有兩個月吧?新官上任,確實辛苦。”

上官宴笑點頭:“兩個月不在,再歸來諸位老師的創舉已是風靡全國。佩服,恭喜。”

姑娘們中並非人人授課,有人隻是理事,被這聲脆亮的“老師”喚得不好意思。肖曖抿嘴:“大人謬讚。創舉是珮夫人的,咱們不過追隨行事。”

入霽都前上官宴便聽了些民間風評,皆揚阮雪音美名、頌國母之德。

此刻話落耳,他想了想,沒接口,略問幾句女課興盛,道忙著回府收拾入宮複命,彆過眾人。

幾位閨秀卻沒立時散去。日頭斜映門廊屋瓦,拖長車影,她們便都盯著那車影瞧,越來越遠,方聽柴英笑道:

“一個花花公子,還是年紀不小的花花公子,值得你們這樣望!”她其實也望了會兒,最早回神,深覺一群家世顯赫的貴女這般盯一輛破馬車,十分失態。

薛如寄站在最前,聞言回頭,亦笑:“都說這位萬花叢中過,大半年了,我瞧他身側從無女伴,傳言種種,倒像是汙蔑了。”

肖曖輕一咳:“為等競姑娘吧。之前不是一再求親?聽說去冬在邊境,還當麵同蔚君陛下叫過板。”

崔怡仍望車遠去方向,目光甚平和,“我倒是耳聞,他在麓州時與溫抒交好,一度論及婚嫁。”

此事場間眾人皆有聽說,因家中長輩都曆了天長節變局,其時上官宴還為溫大小姐求過情。

“那可是棵不開花的鐵樹。”薛如寄走回眾人間,自指老大沒嫁人的溫抒,“可見咱們這位鹽鐵使大人手段了得。”

“確實很得人歡心啊。”郭寶心難得開口,“好看,重禮,風度翩翩,知情識趣,出身名門偏白手起家,還在國之爭鬥中救家族於倒懸,如今甚至得君上器重平步青雲。大好的前程,不知哪位貴女來日相配。”

“寶心姐姐一個素不愛說話的人,竟為鹽鐵使大人講了這麼一通,足見是有來日相配的意思。”柴英嘻嘻笑。

“若非為女課,我根本不在霽都。”郭寶心不為打趣臉紅,四平八穩,“家中也不希望我遠嫁,夫家最好毗鄰臨金。還是你們這些世居國都的更合適。如寄就很合適。”

薛如寄亦不赧,一笑置之。

上官宴自拜彆了閨秀們便右耳朵發燙,入府門時已經燙得自覺發燒。

“沒有吧?”他伸額頭讓侍從摸。

侍從仔細摸了,答不確定,要去請醫者。

上官宴哪有功夫,忙著將沿途奏疏整理好,踏進挽瀾殿時已經入夜。

“跋涉兩月,幸不辱命,特來述職。”

平常這時候顧星朗已經動身回折雪殿了。

是知道上官宴今日回來,特意在等。

滌硯看一眼對方懷中紙張如山,有些替主君頭疼,轉身去通報,很快請人往書房。

“瘦了,還黑了。”見麵第一句,終年白皙如冠玉的顧星朗道。

“臣是勞碌命,半生奔波,不比君上籠中嬌養。”上官宴立烏木案那頭,顧星朗對麵,不請自坐。

顧星朗不以為意,笑笑道:“你也說了是籠中,若換得,你來受嬌養,朕去外頭好山好水裡奔波。”

類似玩笑十幾歲時開過,都在宮外,驟然於宮內這麼講,同樣語氣,意味卻大不同。上官宴一怔,複站起,雙手捧奏折呈遞,“臣失禮知罪。請君上過目。”

顧星眼神示意他放下,仍鬆快含笑,“得空再逐字看,你口述吧,簡要些。”

“紀、柴、薛、檀、溫、崔、肖、郭。”上官宴稍沉吟,“從南到北,舉國勢力最盛者,無出此八族。紀相雖致仕,後繼有人,家業無衰;溫與檀經去年兩場風波,先後折損,不堪大用,君上聖明…”

出門前顧星朗交待的並非這個。

他望著上官宴有些不解,“鹽鐵使之責——”

“是。東部沿海以鶴州為中心南北所輻產鹽之地,及其供銷、往中部與西部延伸與各城郡往來,概述都在奏疏中,存疑處以靛青墨筆標注,君上可細查看。中部池鹽同樣。因在鶴州停留較久,”他稍頓,“此番對從前少留意的肖家,多了些觀瞻。”

顧星朗又看他片刻。

忽站起來,“這趟路趕得急,沒空喝酒吧。走。”

上官宴眨眨眼,不敢不從,一路跟著出挽瀾殿。

這祁宮若非經年走動,太容易迷路,至少此刻在行這條沿宮闕的看似大道,就很彎繞。

經清涼殿時他望了一眼。

然後過清涼殿與漱暝殿之間那條花徑,他朝黑暗中儘頭又探了探脖子。

“寂照閣?”

顧星朗便在這時候回頭,上官宴乾脆開口問。

“嗯。”

“無儘夏之謎,還無解麼?”

去秋四人討論過,不是秘密。隨行宮人們候在不遠,顧星朗低聲:“沒有。你有了?”

上官宴訕笑:“君上說笑。”

“不玩笑。你有令妹邊境遞話,又有此番輾轉青川,朕總盼著,天降驚喜。”

他說完繼續往前走,不必再回話的意思。上官宴無聲跟上,終於一座院門前停下,看匾額,竟是太樂署。

夏夜悄靜,蟲鳴和花香。近幾個月因阮雪音練舞,顧星朗來得頻,值夜的婢子幾乎是抬眼認出了聖駕。

一時月出驚山鳥,樓內張燈結彩,很快通明。教習張羅備茶,互搓著兩手不確定作何安排,滌硯道酒菜自有禦膳司送來,她隻管安排幾個得力的上二樓彈唱。

自曉山、詩扶和晚晚先後入祁宮,這太樂署最得力的選項便沒易過主。

上官宴眼瞧著鳳尾箜篌和桐木琴被搬進來,然後曉山詩扶進來,最後晚晚抱著那把愈見古沉的柳琴至。

連露麵順序都與從前一樣。

而他驀然發現二樓他們正處的這間屋子,其陳設格局也似最歡樓,若非霽都夏夜與鎖寧潮熱終不同,幾乎亂真。

酒菜皆備,門被關上,屋內隻五人。上官宴頷首向三個姑娘一一致意,笑道:“不曾想還有今日再聚。夢回少年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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