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可汗牙帳方向行來一支隊伍,全部披黑披風胸前掛著镔鐵紮甲,腰間掛著歪把刀,手中卻是清一色的長鞭。為首的漢子前半個腦袋禿瓢,隻有後半個腦袋紮成了三根辮子垂在胸前,以此來展示自己頭發烏黑,身體健康。
黑披風們在街道上拉成一道長長的隊伍,這是爾微可汗親護軍組成的督戰隊,到處驅趕那些躲在屋裡的膽小鬼。
李嗣業這一支隊伍太過顯眼,被親護軍督戰隊給發現,半禿漢子揮起長鞭對著他們邊抽邊怒罵道:“你們這群臭老鼠!蔫驢配的東西!給我滾到城牆上去,媽的!滾上去,老子真想用快刀把你們的頭砍下來!”
吉薩一邊點頭哈腰,拽著李嗣業往城牆處趕,邊低聲給他講解道:“這是可汗派出的都督陂拔吐屯,專管督戰事宜,擁有生殺大權,我們切莫要惹惱他,快到城牆上去!”
李嗣業這一行人在親護軍皮鞭的抽打中,朝著城牆跑去,仿佛一群被驅趕的羊,遠處還有不少散兵被督戰隊從家戶中趕出來。
怪不得爾微可汗不敢借著騎兵的靈活性出城與唐軍作戰,像這樣趕壯丁似的隊伍,能打仗才怪。
他們在擁堵的人群中向城牆上湧去,督戰隊在下方揮起鞭子驅趕。眾人登上城牆後,分散在各個女牆垛口。
李嗣業站在女牆後方,俯瞰下方長坡上的唐軍六花陣和拔汗那軍隊方陣,陣型嚴整,氣勢崢嶸,擂鼓台和中軍大帳居於中央,隆隆的鼓聲如同天邊泛起悶雷,給人以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等過了一陣,唐軍又開始放弩箭,城牆上的突騎施士兵也開始射箭還擊。
李嗣業從背後解下長弓,握在手中虛拿著箭矢,不時回過頭來,看看身後有沒有督戰隊。如果有人注意就稍微張開弓將箭矢射出去,控製力道不至於落到唐軍陣營中去。
站在身旁的白孝德也從地上拿出長弓,他不善於做這種應付差事的事情,隻虛握著弓弦,卻顯得太過糊弄。
督戰的陂拔吐屯一記犀利的長鞭抽了過來,在白孝德的臉頰上留下血的鞭痕,疼得他倒吸涼氣,心底的無名火不由的往起直竄,猛地轉過身來,右手抓住了腰間的彎刀刀柄。
“狗東西!看什麼看!竟敢糊弄我陂拔吐屯!”
白孝德要從腰間抽刀,卻被李嗣業伸手按住肩膀,低聲說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不要衝動。”
吉薩連忙單膝跪地向陂拔吐屯解釋:“吐屯,我們是負責看守輜重和牧民的,從未上過戰場,他是頭一次見這種場景,才嚇得發了呆。”
陂拔吐屯殘忍地冷笑一聲:“沒有見過攻城?等唐軍登上城頭,把你的腦袋砍掉,你就算真正見識到了!”
他按奈住把對方一劈兩半的怒火,悻悻收回腳步,拿出長弓和箭支照著李嗣業的樣子向城下射箭,把控好力道不要射中人,還要躲避飛來的箭矢。
唐軍的兩次進攻全是佯攻,退下去後繼續向城牆上射弩箭,他們這二十多人硬頂在城頭,時刻擔憂被自己人的箭矢射中。
不斷有士兵被箭矢射穿,有人上前將其抬了下去。陂拔吐屯嚇得臉色發白,遠離了城牆這一段。
白孝德把目光轉移,眼睛盯著陂拔吐屯的後背。李嗣業略感放鬆,偷懶蹲在女牆根下,扭頭瞧見白孝德的眼神,問他:“你看什麼?”
“那個什麼吐屯,我要把他的樣子記下來,今天晚上城破的時候,我再去報仇。”
好強的報複心理,不過,李嗣業很讚同,隻要不影響戰局,他就算把陂拔吐屯給扒了皮都沒關係。
唐軍類似的箭矢打擊幾乎每個時辰都要來一次,使得兵卒們精神放鬆之後,突然又緊繃起來。這使得突騎施人把重心全放在了城牆上,他們倒不必擔心暴露,攻城造成的騷亂使得隊伍的上下級管理混亂,無法形成嚴密整體。
“百夫長骨朵嚅來到城牆上了!”
吉薩慌忙給李嗣業指了指不遠處,卻見一個身材矮壯的漢子,身後披著黑披風登上城頭,兩隻眼睛像老駱駝一般下垂,在城頭兵卒身上掃來掃去。
糟糕!他這個假夥長馬上要露餡。李嗣業神情緊張,低頭看到身上的披風,慌忙解下來揣藏在懷裡。
他低聲對吉薩說道:“若是骨朵嚅問起,你就說蘇珂擢夥長剛才中了箭,從城垛上掉了下去。”
骨朵嚅大步走來,他倒是眼尖一下子就瞧見了吉薩,上前斂眉瞅了幾眼,差點兒沒把吉薩給盯崩潰給一股腦禿嚕出去。
李嗣業背朝他們,手掌攥緊腰間刀柄,給身邊的白孝德,元濤使了個眼色,如果情形不對,直接將其殺掉扔下城牆。
“我說怎麼找不到你們,原來被趕到了城牆上,我他媽的都被輦上了城牆。”他看了看站在左右的李嗣業、元濤等人一眼:“怎麼全是生麵孔?蘇珂擢呢?他死到哪兒去了?”
吉薩硬著頭皮顫抖著嗓音說:“蘇珂擢,蘇珂擢夥長,他被唐軍的弩箭射中,掉到了城牆下。”
“果真死掉了?”骨朵嚅從牆垛口探出身,似乎要尋找蘇珂擢的屍體。李嗣業和元濤、白孝德等三人產生了某種衝動,隻要從後麵抱起這家夥的腿,直接將他拋下城牆去,就算摔不死,也會被列陣在城前的唐軍用弓弩射成篩子。
白孝德頻頻挑動眉毛,示意李嗣業隻要一聲令下,他就撲上去親自實施。李嗣業左右環視了周圍的突騎施人,及時用眼色製止這種大膽行徑。
骨朵嚅撤回上身,拍著吉薩的肩頭道:“既然蘇珂擢死了,以後就由你來擔任夥長。”他又疑心地看了李嗣業等眾人一眼,拍著自己的腦袋說道:“我最近是不是喝酒把腦子喝壞了,怎麼很多人都變成了生麵孔?吉薩,怎麼回事?”
吉薩頓時僵立在當地,感覺渾身血液從頭涼到了腳。李嗣業聽不懂突厥話,倒感覺不到其中凶險。白孝德悄悄站到他背後,腰間彎刀悄悄抽出,這對吉薩來說純粹是死亡問答。
“骨朵嚅百夫長,他們都是我們夥的人,隻是你平時不太注意,確實不是什麼生麵孔。”
骨朵嚅又重重拍擊吉薩的肩膀,差點兒把他的魂兒給拍掉。
“好好整隊!我到那邊兒去了。”
吉薩長鬆了一口氣,軟軟地靠在了牆垛上,李嗣業等人同樣驚魂甫定,感覺今日的凶險一輪接一輪,幾乎要突破他們神經承受的底線。
夕陽漸漸落下,最後的金色灑在了城頭上,眾人腦袋裡緊繃的弦漸漸鬆弛,黑暗一旦降臨,就是他們活動的時機。
白天在城頭上堅守的人撤了下來,夜間有專門的值守軍隊,比白天的守城隊伍要精銳得多。李嗣業帶領隊伍混在人群中,返回他們駐紮的平頂屋。
眾人進入院落後,立刻派人去草料場找白孝德等人,今晚的奪城門行動要開始謀劃實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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