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寧一劍呼嘯而出,霜寒之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凍結劍氣所過之處,大樹轟然倒地,樹後沒有一絲人影。
她蹙眉,清冷的目光落在林間。
剛才那一絲呼吸絕對不是幻覺,對方身手一定在她之上,所以才能在她用出一劍霜寒後消失無蹤。
夜色更深,月光更白。
阮寧收了劍,眉目清冷。
她橫眉掃了眼漆黑幽深的山林,甩袖踏著雲步下山。
月光下,她眉目如詩如畫,肌膚如玉,瑩瑩生光,身形纖瘦,脊背挺直如青竹,飛馳在山林間,猶如神女踏歌而行。
許久之後,九幽聲音陰冷:“小乙,你找死。”
小乙摸了摸腦袋,一張娃娃臉皺成了苦瓜,黑色蒙臉巾堆在頸間:“九幽大哥,阮姑娘好厲害,剛才那一劍,我感覺渾身都被凍僵了,一動都不能動,如果不是九幽大哥,小乙一定會被阮姑娘抓到的!”
九幽麵癱臉難得生出一絲惱怒,他一巴掌拍在小乙腦袋上,小乙頭上黑色布巾掉了下去,露出一顆光溜溜的腦袋。
小乙有些難為情地摸了摸:“九幽大哥,小乙知錯了,不要告訴主子好不好?”
“什麼事情能瞞過主子的眼睛?”
小乙張大嘴巴:“啊,主子知道了?”
“跟我回去,丟人現眼,被個女人發現,回去後三個月不許出府!”
“小乙知錯了,九幽大哥不要生氣。”
寧國公府,湔雪堂。
謝九玄斜倚在榻上,手中捏了一本藥集。
烏黑長發半乾,帶了幾分濕氣,披散開來,鋪在白色長袍上,襯得肌膚玉一般瑩白。
他目光始終不離書卷,臉色在燭火中若明若暗,薄唇輕啟,聲音低沉,慵懶至極:“我管不了你了?”
小乙頭磕在地上:“小乙知錯,請主子責罰!”
空氣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半晌,“嘩啦——”謝九玄翻過一頁。
“生發丹阮姑娘明日便會送來,我少盯你半日,你又不老實,說吧,怎麼弄得如此狼狽?”他看完最後一頁,目光輕輕掃在小乙淩亂破裂的衣衫。
小乙皺著眉,有些羞赫:“阮姑娘劍氣傷的。”
九幽單膝跪地:“主子,阮姑娘劍術高超,不在小乙之下。”
謝九玄眉毛一挑,乾燥的手指捏了書卷扔到幾案上:“你沒用毒?”
小乙:“啊?主子不是說了,除了主子的命令,不得對沒有出手的人用毒嗎?”
謝九玄笑了:“她可曾對你出手?”
小乙:“出,出了。”
“為何不用毒?”他挑眉。
“阮姑娘劍術好厲害,好漂亮!我看呆了,忘了呼吸,不小心被她發現了,是小乙不對,不關阮姑娘的事。”
謝九玄輕笑一聲:“好看?”
小乙臉色漲紅:“嗯,嗯,很好看。”
“呼吸被人察覺,看來最近偷懶不少,九幽盯著他,一個月內不許擅自行動,好好練功。”
九幽:“是。”
“謝主子。”小乙垂頭耷腦哭喪著臉出去了。
堂內隻剩九幽,他麵上刀疤在明滅的火光中殺氣重重。
謝九玄啜了口茶,聲音慵懶:“還有事?”
九幽麵癱著臉:“阮小姐所習劍術高深莫測,屬下未能破解,假以時日——”
“我更感興趣的是她的醫術。阮自年上次拜訪,渾身死氣,油儘燈枯之相,活不過兩個月。今日再見,身上死氣已去,已然煥發新生,像是枯死的草木發了新芽。你說,他能不能活下來?”
“很有意思,不是嗎?”謝九玄眉目含笑。
九幽無法回答。他道:“主子該歇息了。”漏壺已指到子時。
謝九玄起身,如雲墨發披在身後,他笑道:“小乙,十四了。”
九幽止步內室;“是。”
“太平七年了啊。”謝九玄漫笑一聲。
蠟燭滅了,室內黑了下去。
半夜,宮裡突然來人,管家領著人來見寧國公,被九幽擋在湔雪堂外。
“寧國公,皇上不好了!”宮人滿麵驚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喊。
“吱呀——”門從裡邊推開,謝九玄衣冠整齊,薄薄一層眼瞼泛著青,眉眼不見笑意。
“怎麼回事?”
“皇上晚上偷偷吃了涼糕,半夜上吐下瀉,高燒不退,這會昏迷不醒,劉院正說,說皇上熬不住了,寧國公救命!”
“閉嘴!休要胡說!”九幽一腳將人踢開。
宮門侍衛遠遠看見一道白衣墨發的身影騎著馬閃電般向宮門衝來,臉色大變,忙大開宮門:“快開門,是寧國公!”
“籲——”謝九玄一路疾行,眉目凜然,渾身氣息懾人。
他扔下馬鞭,踏進幽蘭殿。
九幽緊隨其後。
殿內燈火通明,太監宮女麵如死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參見寧國公。”
太醫院院正提起袖子抹了把汗:“寧國公,臣已經按照您開的方子用藥了,但是絲毫不見好轉,臣無用,無能為力啊!”
謝九玄眸子從他身上一掃而過,落在床帳內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他臉色有些白,一步一步走過去。
背影看去有些蕭瑟。
小皇帝眼睛不安地閉著,臉頰瘦得凹陷下去,麵色潮紅,不停有細汗滲出,鬢角掛著汗珠,嘴唇乾裂了,喃喃囈語著“舅舅”。
謝九玄伸出蒼白的手指,緩緩向司馬徽脈象摸去。
指腹落在他細瘦手腕上的一瞬間,滾燙的溫度讓他的手不受控製地抽搐了一下。
他盯著小皇帝一隻手就能握住的脖頸,聲音有些啞:“茯苓,荊芥,牛膝,川芎,司齡,寄奴草各二錢,薄荷水煎服,一個時辰一次。”
太醫院諸人立即去煎藥。
劉院正抹了把汗,目光期翼地看向謝九玄:“寧國公,陛下——”
謝九玄笑了笑,眸子裡情緒不明:“元氣大傷。”
劉院正臉色一白,再也支撐不住,栽倒在地上。
皇帝出生時早產,險些沒救過來,自小羸弱多病,後來又逢允王叛亂,身體一再受損。寧國公醫術天下無人能及,這些年多虧他翻遍醫書,想儘了法子,才將陛下身體調理得好一些,如今因為一碗涼糕元氣大傷,怕是,怕是……
“臣有罪啊,臣罪該萬死!”劉院正涕淚橫流,跪在地上,麵如死灰。
謝九玄捏了捏眉宇,笑問:“陛下身邊不能離人,今晚是誰值守?李芝呢?”
所有人噤若寒蟬,哆嗦著不敢開口。
九幽將一名宮女扔到殿前:“主子,李芝撞柱,還有一口氣。這是值守宮女。”
謝九玄垂眸,對上宮女驚慌的眼睛,聲音溫和,緩緩道:“不要怕,說清楚,陛下怎麼會吃涼糕?不是吩咐你們寸步不離跟著陛下,如何讓他自己亂吃東西?”
宮女眼淚奪眶而出,瘋狂搖著頭:“寧國公,不是奴婢們的錯,今日平南王帶著小世子入宮,小世子跟陛下一起玩,不知道說了什麼,陛下鬨著要吃涼糕,晚上奴婢看著陛下睡著的,陛下躲開幽蘭殿的奴才偷偷拿了涼糕吃,奴婢,奴婢真的冤枉啊,求寧國公恕罪嗚嗚嗚。”
滿殿奴才麵如死灰,嘶聲喊冤。
謝九玄眸子盯著奄奄一息的李芝。
李芝滿臉是血,眼瞼艱難地張了張,氣若遊絲:“李芝有罪,對不起陛下……”
謝九玄笑了笑,笑容如沐春風:“都拖出去,在前殿行刑。去將平南王府小世子帶來。”
幽蘭殿太監宮女渾身汗濕,臉色發白,瞳孔急劇收縮,嚇得兩股戰戰,喉嚨瘋狂吞咽唾沫。
殿前行刑侍衛麵色冰冷,庭杖打在哀嚎的小世子腿上,白天還生龍活虎的孩子,轉眼奄奄一息。
月亮很圓,寧國公坐在一旁,眸中帶笑,修長手指一抬,聲音在寒夜裡讓人發冷:“行了。將人抬回去。告訴平南王,陛下病了一場,我要他小世子一雙腿。”
“是。”
謝九玄眉目含笑,掃了一眼李芝和值守宮女鮮血淋漓的屍體,漫聲道:“你們記住,陛下有事,你們便跟他們一樣。”
眾人哆嗦著磕頭:“是……是!”
司馬徽吃了藥沒多久燒漸漸退了下去,脈象平穩,呼吸正常。
謝九玄注視著皇帝瘦弱的臉,不知在想什麼。
九幽開口:“主子。”
謝九玄起身,臉上皮膚白得透明,眼底青黑,眉目間揮不去的倦意。
他慵懶道:“上朝。”
阮寧吃早飯時將謝九玄要的三顆生發丹交給阿娘:“阿娘讓人送到寧國公府,每日睡前一顆,連吃三日,第四日頭發就能長出來。”
阮夫人目光炯炯,盯著生發丹活像在看大寶貝:“寧寧——”
她話還沒說完,阮寧又遞給她一個錦囊:“這個給阿娘吃,很難煉的,那些求藥的人不管他們。”她現在一絲一毫內力都不能浪費,得攢著給阿爹煉藥。
阮夫人捧著兩個錦囊狠狠親了阮寧一口:“不愧是阿娘的寶貝女兒!”
說完喜滋滋地走了。
阮寧搖了搖頭,吃完早飯,一臉正經地上街,逛了一圈,逛到鎮國侯府後巷。
她板著臉嚴肅地左右看了看,趁著沒人,翻牆溜了進去。
程秀文睡得正酣,嘴巴吧唧吧唧不知道夢到什麼好東西,口水從下巴上留下。
阮寧翻窗進來,拿起床邊金色扇子在他臉上拍了拍。
“阿鬥……彆煩小爺……臥槽!”程秀文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下一刻,立即將被子拉到胸口,緊緊抱住,嬰兒肥臉上全是驚恐,像個被人欺負的小媳婦:“你你你你想乾嘛!我我我喊人了!”
阮寧:“閉嘴,不然扒光了扔出去。”
程秀文:“!”
“待會我會遞拜帖,你最好是不要拒。”
“嗬,笑話,小爺我有什麼不敢……額,不拒,不拒,姑奶奶你到底想乾嘛?臥槽!”他看著撂完話就翻窗而出的人,目瞪口呆,“得加強防衛了,我堂堂鎮國侯府竟然讓一個黃毛丫頭隨意出入,說出去小爺我還怎麼行走京城!然妹妹豈不是要看不起我了,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