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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寧抿唇,抽出軟劍,沒有多話,一劍霜寒淩空劈去,寒氣劃破空氣,周遭溫度驟降,劍氣割裂花莖,梅花紛紛飛舞,凍結在冰晶中,像是下了一場粉色晶瑩的雨。

然而此刻,在場的三個人都沒有心情欣賞這樣的美景。

“丫鬟”騰空而起,碧色水袖利如寒刃,斜斜揚起一道碧波,驚起滿樹梅花,他猛一揮手,巨大氣浪排山倒海而來!

兩道氣勁半路相遇,擊起震蕩數百裡,從上空望去,梅林像是遭遇颶風,轟然作響,狼狽搖動!

阮寧被震蕩餘波壓迫,連退數步方止。

她抹了把嘴角血漬,眉眼冰冷。

“丫鬟”“砰——”一聲斜撞到樹上,跌落在地,嘴裡咳出血沫。

他喘息如牛,咬牙站起,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小乙護著阮寧,見他瘋瘋癲癲,不由提高警惕。

“你是何人?我們無冤無仇,你做什麼要殺我們?”

“無冤無仇?我要殺人,不需要理由。”

小乙見他周身氣勁變化,極為詭異,提醒阮寧:“此人修的是邪功,小心。”

這世上有一類武者,天生沒有習武根骨,但他們不甘平凡,選擇走邪路。

眼前這個“丫鬟”顯然在此列。邪得令人頭皮發麻。

阮寧看著這個人,眼睛裡無波無瀾:“你今日殺不了我,梅林裡到處都是禁軍,方才動靜過大,禁軍已經趕來,你還有什麼本事?”

“丫鬟”聽了阮寧的話,笑容越來越大,邪氣四溢,小乙腦子尖叫,阮姐姐瘋了嗎,這個時候息事寧人保全自己才最重要,刺激他做什麼!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阮寧又提劍攻了上去!

隻見她一襲玄青束腰石榴羅袍烈烈作響,滿頭青絲如瀑一般,在劍氣叫囂中隨風飛舞。那張雪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漆黑瞳孔隻盯著麵前敵人,渾身氣勢如同手中長劍!氣吞山河!

小乙驀地瞪大眼睛!

阮姐姐她這是……要拿這人磨劍?他欲哭無淚,哪有人這樣的,抓住機會就要跟人打!而且是不要命的打法!

“丫鬟”臉上笑容收斂,目光嚴肅起來。

“倒是沒想到美人武功這麼好。不過,更讓人厭惡了。”

他劃破掌心,鮮血四溢,獰笑道:“你這種人,憑什麼都能習武!給我死!”

似乎有一股邪惡的力量順著他的傷口溢出,令人深感不適。

阮寧皺了皺眉,屏息凝神,劍招流水般瀉出,劍氣所過,萬物結冰,對方手中一根人骨,不知用什麼煉成,陰寒之氣四溢,血液沾上以後,濃烈死氣化作利刃,繞著人骨“倉啷——”一聲擊在阮寧劍上。

她感覺胸口有些悶,心知對方的血有怪,不可再耽擱,需要速戰速決。

許是看出她的打算,對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笑得詭異。

阮寧眉眼冰冷,腳下一踩樹乾,借力飛出,躲過一道利刃,手腕翻轉,長劍攜著冰寒之氣刺向對方。

“丫鬟”反手用人骨擋住她的劍勢,阮寧不等他反應過來,又一劍刺出,直衝喉嚨而去!

“丫鬟”卻在這個時候笑了,那張蒼白的臉笑得勝券在握。

阮寧眼神一變,迅速抽劍,對方的手卻一把抓住了她的劍刃!陰冷之氣順著劍柄竄入她體內,她感覺身體發麻,無法動彈。

“倒是沒想到,還要我用血。”

阮寧感覺一股力量壓製著她,讓她難以動彈,有什麼東西在撕扯她的身體,欲要將人撕裂一般。

“乖乖的,我讓你死得不那麼痛——呃——嗬嗬——”那張臉上得意的笑漸漸僵住,臉色迅速灰敗下去。

“瘋子。”阮寧趁著小紅蛇咬了對方的瞬間,手中蓄積內力一掌擊在他胸膛上,震得都空氣扭曲了。

“丫鬟”臉色泛青,脖子上兩個尖尖的牙印冒出黑色的血。

他死死盯著阮寧:“怎麼會……你的內力……”

他“嗬嗬嗬”聲音破裂不成語調,看了眼腳下血陣,語氣不甘:“你是故意的。”

故意壓抑著內力,拿他練劍。

他眸子發紅,身體砸在塵土中,不甘心:“卑……鄙……”

阮寧聲音冷淡:“邪道害人害己。”

修行之途,這樣心性扭曲之人她見多了。

怨天尤人,恨命運不公。

她走出一段距離,想到什麼,回過頭去:“誰叫你來殺我?”

“不……不公,你憑什麼……”那人苟延殘喘,聽見她的話,眸子驀地睜大,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氣聲,“我不會……出賣她的,你休想……害她。”

小乙皺眉看了看四周:“禁軍要來了。”

阮寧收回視線,無所謂他說不說。

她已經知道是誰派他來。

林憮然。

她想起上輩子自己也接到了請柬,隻是意外傷寒,大病一場,沒有來。

現在想想,若是她來,定會死在這人手裡。

梁茹兒說得對,之前死去的那些小姐,怕是都死在他手裡。

她今日來,隻是想確認此事。

她記得書裡提過一句,林憮然曾救過一人,得那人傾心,死心塌地跟著,為她做事。

那本書沒有寫完,隻有自己死前的部分,結局無從得知。

她聽到禁軍靠近的聲音,掃了眼倒在地上的“丫鬟”。

“走。”

不知道收到這份大禮,林憮然是什麼表情。

小乙迅速跟上。

謝九玄望著山頂,眉目浸了水汽。

他腳下頓了頓,繼續沿著山道一階一階走上去。

氣定神閒,漫不經心,一滴汗都沒有出。

背後是望不見頭的茂密林木。

他腦海裡閃過謝寧思小時候。

不可避免的,閃過了謝芷蘭。

繼而麵前出現司馬徽那張肖似謝芷蘭的臉。

他手指緊了緊,抿了唇,臉上再無人前的笑容。

那天晚上,他趕到時,謝芷蘭已經將劍插進了胸膛,苟延殘喘。

她的目光一如既往溫暖柔和,從小到大,她都這般看著他。

“寧遠……阿姐知道……阿姐知道不怪你,是我們……錯了,你是個好孩子……”

她艱難地將染血的手蹭了蹭,使勁將司馬徽的繈褓推過來:“他,希望長大後……跟寧遠一樣……讓阿姐……驕傲……”

他遠遠站著,看著她閉上了眼睛。

一滴淚順著她美麗的鬢角滑落,消失在耳畔。

踏上最後一級台階,謝九玄目光落在背手立在山崖上的青年身上。

“寧思。”他笑了。

這世上若還有人能認出謝寧思,也隻有他了。不用說話,隻看一眼,他就知道。

謝寧思轉頭,露出一張與司馬徽三分像的臉。

未語先笑,溫潤如玉,隱隱有著他過去的影子。

“哥。”謝寧思開口。

兩人就這樣看著對方。

七年未見,卻好像沒有離開過,彼此依舊熟悉。

謝寧思見他不語,眉目含笑,清雋如畫:“哥,七年不見。”

謝九玄眸光帶笑。

兩個人的表情看上去如出一轍。

“怎麼才回來?”謝九玄問。

他一步一步走近,袍擺在山路上掃過,沾了道旁野花浸染的露珠。

謝寧思笑了笑:“我這不是回來了嗎?”避開了謝九玄的話。

看著謝九玄靠近,他笑得溫柔。

“哥,這些年,你想我嗎?想阿姐嗎?想阿爹阿娘嗎?”

謝九玄目光不變:“逝者已矣。”

謝寧思笑了起來:“好一句逝者已矣。”

二人立在山崖之巔,一白一青,狂風滌蕩袍擺,衣袂烈烈作響,空氣中再無隻言片語。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

“哥,你那麼聰明,明知山道有毒,怎麼還要來送死?”

“我不來,你不能釋懷。”

“哈哈世上有幾人能與仇人釋懷?”

謝九玄嘴角溢出鮮血,他卻絲毫不在意,風輕雲淡:“是啊。我們是仇人。那天晚上,你看見了?”

“親眼所見。”

“我看見阿爹的頭被砍了下來,我看見你冷眼旁觀,任由阿娘撞死在阿爹麵前。”

謝寧思笑得溫柔極了:“好狠的心。”

“這些年我怎麼想,都不明白你為何要那麼做,一開始還自己騙自己,後來發現,或許我們都錯了。”

他看著謝九玄的眼睛,眸中含笑,聲音卻發冷:“你生來就是魔鬼,沒有為什麼,怪隻怪阿爹沒有一生下來就掐死你。”

謝九玄伸出蒼白的手,本想摸一摸他的頭,半路放棄了。

“聽說寧國公不與他人近身,難道惡事做多了,得了病?”謝寧思笑道。

“嗯,差不多吧。”謝九玄望著深淵,目光平靜。

謝寧思提起長劍,隻是還不待動手,謝九玄突然開口:

“寧思,你心性柔軟,貪狼狡猾,你們不是一路人。至於你所看見的,我無話可說。無論什麼時候,你想報仇,我等著。寧國公府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他說完,眉目含笑,看起來很像小時候那個溫和的少年。

謝寧思看著他的臉,有一瞬恍惚,隻是腦海裡驀地閃出阿爹阿娘慘死的場景,他輕輕搖了搖頭。

“我今日必要殺你。既知是局,你還要來,是你欠我謝府。”

他終於斂了笑容,麵色冷酷,一劍刺向謝九玄胸膛。

沒想到卻落了個空。

謝九玄仰麵倒下山崖,麵上一派從容,絲毫沒有麵對死亡的恐懼。

“若是死,我也喜歡自己選。”他的聲音飄散在風裡,一如既往淡定從容。

深淵吞噬了他的身影,那抹白色漸漸消失在崖底,直至不見。

“當啷——”

長劍從謝寧思手中滑落,摔在石頭上。

阮寧跟小乙望著前麵那個人,半晌沒動。

小乙抬頭向上看了看,張大嘴巴:“莫非……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阮寧也抬頭看了眼,眉頭蹙了起來。

她緩緩走近,伸出腳踢了踢那人的腿。

剛踢上去,一陣無邊無際的震蕩向她襲來,她腦子驟然疼得發昏。

丹田暴動,內力瘋了一般在經脈中橫衝直撞。

體內氣血翻騰,她當場噴出一口血。

小乙大驚:“阮姐姐!”

他把人扶著坐下,離地上那人遠遠的。

阮寧強自壓抑喉嚨裡一陣一陣翻湧上來的血腥,擺了擺手,隻來得及交代一句:“彆碰他。”便立即盤膝打坐,調息引導內力。

時間過了很久,久到她睜開眼睛,發現天已經暗了。

身邊除了小乙,還多了九幽。

阮寧強忍經脈撕扯的痛,慢慢站了起來。

她走到地上那個人旁邊。

一襲葛布白衣,臉上戴了銀色麵具,隻看得到一截蒼白的下巴和嘴唇。

她伸出手,靠近那張麵具。

“阮姑娘。此人武功深不可測,既然戴了麵具,必是不想讓人看見真麵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怒他的後果非我們所能承擔。他武功遠在我之上。”九幽阻止她。

“你碰他了?”阮寧問。

九幽:“沒有,被他身遭罡氣震開了。”

阮寧有些意外。

這個人身上,有著超越九幽他們,源源不絕而又浩瀚無垠的波動。

跟九幽他們身上隨著修煉漸漸被吸收甚至消失的波動不一樣,這個人身上的波動太強了,乃至於她懷疑,他身上的波動永遠不會消失。

而且,隻是碰了一下,她功力一日之內突破四級,內力大漲。

“將他帶回去。”她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有了這個人,司馬徽的命有救了,她也可以早些擺脫這些事,一心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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