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1 / 1)

京都府,杜府。

小廝領著登門拜訪的陳師道前去杜工先的書房,站在門口恭敬說道:“老爺,陳尚書到了。”

陳師道前不久被擢拔為尚書令。

話音一落,杜工先便急急出來,朝陳師道拱手說道:“陳老蒞臨府上,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快請進。”

“客氣,杜大人客氣。”

二人進入書房,丫鬟端進衝泡好的茶水,放下便退出。

杜工先:“陳老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陳師道:“我為兩江而來。”

“哦?”杜工先做出詫異狀:“兩江最近頻出事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查破特大私鹽走運,後是東南六路發運使田英卓假公濟私,貪汙銀兩甚多,最後畏罪自殺……唉,同朝為官,聽聞他如此下場,我也是唏噓。”

陳師道在他說話之際麵不改色地喝茶,等他一說完立刻變臉,換上惆悵中摻雜怒其不爭的表情:“誰說不是?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選為天子門生,能當官、能享富貴,能做到二品大員,已是多少人望其項背?可是田英卓不珍惜陛下恩典,以權謀私,臨了了自殺,愧對聖上和父母,更是愧對百姓!要我說,田英卓這種人死不足惜,就該千刀萬剮!”

猛地拍桌,杜工先心肝一顫,瞟了眼陳師道的怒容,突然想起年幼時的恩師,教訓起人來也是這般慷慨激昂,令人畏懼。

“咳,陳老莫激動,不值當。說來兩江弊病都是陳老的得意門生揭發,小趙大人不負青天之名,剛正機敏,心智卓絕,杜某心懷敬佩的同時也時常自愧弗如……對了,不知陳老為兩江哪樁事而來?”

陳師道撩開眼皮看他,冷不丁說:“陛下前兩日突然說杜大人年初竭力舉薦陳某的學生到兩江去?”

杜工先心虛地撚胡子,“那時我覺得小趙大人才能出眾,論能鎮住兩江的人,舍他其誰?”

陳師道好整以暇:“不是因為他是把好用的刀?”

杜工先:“欸,怎能將小趙大人比做冷血的兵器?”

陳師道乜他,後者回望,兩兩對視半晌後,兩隻老狐狸默契地轉移話題。

杜工先:“小趙大人乃國之棟梁,有宰相之才,他赴任兩江不到半年便有此成就足以證明我沒看錯他。不過兩江凶險,恐遭不測,如有需要杜某幫忙的地方,但說無妨。”

心下哀歎,前有小郡王,後有三朝元老,老的小的沒一個好惹。

陳師道意思意思推辭兩句,直奔正題:“白魚在兩江的動作的確乾淨利落,十分漂亮,但是太急躁。”

聞言,杜工先點頭:“的確是急切了些。”

“嗯,不過他再急切也比某些把小年輕推出去扛鼎的千年老妖強了不是一丁半點。”

被內涵的杜工先:“……”附和罷了,這都不樂意?

陳師道內心冷哼一聲,他說就算了,杜工先一個外人還真順杆上爬罵他的得意門生?

“總而言之,他確實捅破了兩江,但也給自己捅出一個大簍子。那邊危機四伏,原本人心不齊,而今官商擰成一股繩,都等著怎麼坑死我的學生。”

“可有防範?”

“算是未雨綢繆……前兩日來信,提了一個糴糧相關的政策,讓我看看是否可行。我看了十來遍,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位,雖有些小瑕疵,卻是利於民生的好政策。”

杜工先懵了下,“防範兩江官商陷害……還能跟利於民生的政策掛鉤?”頭一次聽說防範己身受官場迫害的辦法是一項政策:“快說來聽聽。”

陳師道說出兩個字:“便糴。”

杜工先琢磨:“重點是一個‘便’字,便於糴糧?便在何處?”

“普通和糴流程便是以市場價購入大量民間糧草,銀貨兩訖,當場結清,於官府和東南方商人而言,都是互惠互利的好事。但是對於北方,尤其陝西省而言,不僅是和糴,就連普通的貨物交易都極為麻煩。”

錢幣流通、貨物買賣都涉及稅收,是杜工先職務範圍內,不必說太明白,他就連連點頭。

官府糴糧,不可能挨家挨戶去買米,出於方便會先選擇從商人手裡購買,而商人手裡的糧草則是從百姓那兒購入。

杜工先:“商人多是長途跋涉,異地販貨,從東南方運茶、鹽、香料等物至北方販賣,為了減少漕運成本,便會回貨到東南方販賣,但北方少有能夠運回京都和南方賺錢的貨物。尤其陝西省至今還有鐵錢,銅、鐵混用,可鐵錢出了陝西就不能用,必須換回銅幣,鐵換銅實在是難,尤其銅鐵難以運輸!”

雖然可以把錢存錢莊,可是商人南來北往,如果他的目的地沒有錢莊分號怎麼辦?

“利潤沒辦法轉移回東南方,風險太大,利益少,久而久之,少有商人到北方來,南北往來日益減少,北方各地窮省貧府比比皆是,彆說稅收,糴糧歲額能交齊,我就阿彌陀佛了。”

提到北方糴糧,沒人比三司度支使杜工先深諳其中苦痛,每年光是催促北方幾個窮省貧府交齊糴糧歲額就讓他頭痛。

“長此以往,國家如何能好?”

杜工先愁眉苦臉,忽地詢問:“您說的小趙大人那法子,難不成能解決這難題?”一問完,他忍不住搖頭說:“這問題自古以來便有,壓根沒有能徹底解決的法子。”

真是異想天開。

不過心裡還是有些期待,趙白魚的確才華橫溢,卻不知他那法子是解一時之難,還是從根源上解決。

陳師道拿出信:“你自己看。”

杜工先拆開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眼睛越瞪越大,重頭翻閱,不時搓搓手指,渾然忘我地喃喃:“妙,實是良策妙計!是從交子一途引申出來的想法吧?由官府出麵擔保,發售公憑‘交引’,凡有商人異地販貨,如有意願,可用銅錢、鐵錢換成糧草,再將糧草賒賣與官府,換取官府發放的同等價值的交引,可以到任何目的地的官府處登記,換算成同等價值的錢幣或茶、鹽。”

類似於朝廷充當國有銀行的角色,任何人都能進來做生意,而朝廷隻需要建立信用機製就行。

“如此一來,北方經濟得以發展,東南方商人的難題得到解決,利潤回流,而官府有商人來賣糧草便不用每年耗費大量人力到民間采買,或是被當地龍頭商號壟斷,惡意抬高糧價,能輕鬆地買到糧草了!”

尤其最後一條,趙白魚知道他替三司省了多少錢嗎?

如果趙白魚在現場,杜工先一定會激動得跳起來擁抱他,並惋惜如此良婿被臨安郡王糟蹋了,要不然叫他嫁給趙白魚也成。

隻要趙白魚能幫忙省錢就行。

陳師道起身挪到窗口,遠離興奮過度的杜工先,眼底都是嫌棄,這要是他學生……算了,哪怕真是他學生,他也不想認。

杜工先意猶未儘:“的確是利於天下民生的良策,陳老為何不奏表陛下?”

陳師道:“我想要這項良策在年底之前落實。”

杜工先愣住,年關將近,如這般變動巨大的良策肯定要經百官研討,方方麵麵細致到位才有可能推行,最早也得明年年中才有可能推行。

“難度很大。”

陳師道:“否則我來找你?”

“……”原來陳老不止在陛下麵前心直口快。“獨你我二人,怕是不行。”

“來之前,老夫找了戶部副使、鹽鐵使還有工部侍郎、高同知等人。”

都是十分欣賞趙白魚的人呢。

杜工先了然:“為何我是最後一個?”

陳師道瞟一眼杜工先,“希望老夫說實話嗎?”

“既然時間緊湊,便先在北方幾個省府推行,看看效果。”杜工先識趣地轉移話題。

陳師道:“老夫挑了陝西、河北、河東和京東北方四省——先令交引置換淮南官鹽,也可以鼓勵淮南鹽商到北方去。還有兩浙,兩浙因私鹽案元氣大傷,士氣低迷,也可以鼓勵兩浙鹽商到北方做買賣。”

杜工先聰明地想到這番算計怕是有人提醒過了,他冥思苦想一番,卻猜不透趙白魚的算盤,不由搖頭。

自歎弗如啊。

***

皇宮,退朝期間。

趙伯雍走在最前麵,不時頷首回應經過他身邊,同他拱手行禮的同僚,自也有人刻意攀談,都被三言兩語打發。

走了宮道一半的路程,趙伯雍瞥見東宮的身影便加快腳步,假裝沒看見人。

太子看了眼趙伯雍逃也似的背影不由歎息,不過是想從趙宰執這兒探聽點四郎的消息,真沒打算做其他。

四郎秋闈中舉,為了應對接下來的省試、殿試,被拘禁在家苦讀,已是許久沒見四郎呼朋喚友遊京都的身影了。

“二哥?”

太子回頭,見是六皇子,好心情稍退但臉上掛起笑容迎了上去。

此時趙伯雍穿過宮門,瞥見前方陳師道、高同知等人正激烈討論著,走近了便能聽清他們討論的內容,是方才在早朝上提出的‘便糴’良策。

確為良策,連他聽完也不由感慨想出這良策的人不僅對天下商事了若指掌,還有一顆大庇天下蒼生的心胸,因此十分好奇究竟何人獻出的良策。

隻可惜一靠近,陳師道便是陰陽怪氣、尖酸刻薄的模樣,趙伯雍敬他三朝元老之名,不得不退避三舍。

眼下聽他們提及便糴,趙伯雍下意識放慢腳步。

“……為何兩浙不能配合北方四省?”

“兩浙的私鹽案還沒了結,這頭讓它出交引,引流北方四省,不是添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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