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去官署上值的顧立軒一身絳紫色官袍,瞧著既威武又尊貴,倒是看的顧立允欽羨不已。心道,難怪父母親常說彆看二伯父不著調,可他這堂兄卻是他們顧家立字輩第一人,瞧他年紀輕輕就是朝中正六品官員,聽說又及得上峰重用,前途無量,當真是他輩學習之楷模。
顧立允欽羨的目光還是讓顧立軒極為受用的。
一晚上陰翳的心情好了些,在顧立允的崇拜中,他挺直了脊背,便鑽入了官轎,啟程上值。
顧立允握了握拳,暗自下定決心要減少外出遊玩的次數,抓緊時間好好讀書,來年考取功名,以求能像堂兄一般光耀門楣。
沒等他回屋拿起書本好好複習,那顧父便及時叫住了他,非要與他憶往昔,談理想,簡直令他欲哭無淚。
顧母每見一次顧立允,都覺得眼疼胸痛,明明都打算放棄這個念頭了,可立軒非要將人帶回來,那他到底是個什麼打算呢百般困惑不解,可她再也不敢問顧立軒半個字了,實在是被那日他的突然發狂給嚇破了膽。
辰時二刻,虞夫人的轎子來到了顧府門前,她的貼身丫頭綠蘿前來問沈晚此刻可有空閒,虞夫人請她過府一敘。
沈晚下意識的就要抬手撫眼角傷痕,神色略帶猶豫,這個樣子出門,讓人瞧見的確有些難堪的。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綠蘿輕聲道“知道夫人素喜清淨,所以我們家夫人已經清退了下人,除了秦嬤嬤再無其他外人在場。”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沈晚也拒絕不得,便起身讓春桃秉了顧母一聲,又找了衣物重新穿戴一番,拾掇妥當後便隨著綠蘿出門進了侍郎府的轎子。
端坐在轎子裡,沈晚撫上眼角,臉色沉靜。左右做錯事的又不是她,她又為何要感到難堪。
轎子徑直進了侍郎府後院內堂。
秦嬤嬤和虞夫人竟親自前來相迎。
待見了沈晚白皙無暇的臉龐上唯獨多出的那道半寸來長的疤痕,虞夫人的麵上多少顯出些不自在來,饒是秦嬤嬤的主意要將人請來,可在這個時候請人前來,總讓人有種她特意看人笑話的感覺。
儘量不去看那道有些駭目的傷口,虞夫人熱絡的拉過沈晚的手,笑著往裡走“知道你今個前來,秦嬤嬤特意從侯府裡給你帶了兩個香甜的番瓜,今個是托你的光了,我這廂也能吃瓜吃個儘興了。”
沈晚麵上也毫無異色的笑著“那敢情好,不用欠虞扒皮的人情,我這心裡頭也敞亮。”
這般玩笑話一出,虞夫人隻覺得心頭頓時輕鬆了不少,心下隻覺得沈晚的心性真是難得,那顧主事怎麼就不知道讓上幾分。
秦嬤嬤也暗下觀察著沈晚,瞧她遭遇此般不體麵的事,麵上不悲苦不淒涼,說話不帶慘不控訴,卻隻是豁達的說說笑笑,不見絲毫勉強之意,瞧著較之以往更有種豁然之意。
可惜了秦嬤嬤的目光難免就落在那觸目的疤痕上,九分的容貌硬是因此落成了七分,隻怕府上那位也看不上眼,如此怕也不便再考慮那廂了。
與虞夫人說說笑笑間,沈晚察覺到秦嬤嬤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眼角的疤痕上,隱含痛惜遺憾之意,遂也不遮遮掩掩,抬手撫上了眼角的傷處“嬤嬤莫要為我這傷而擔憂,看著駭目,倒也無甚,待這疤結落了,這傷便也無礙了。”
見她落落大方的模樣,秦嬤嬤愈發重重歎了口氣。
虞夫人卻難免糾結道“哎,瞧你這話說的不在意,若是男子倒也好說,可在女子麵上不過好在你年紀尚輕,過上幾年痕跡能消除了也說不準。我這裡恰有幾瓶舒痕的膏藥,待會讓人拿來給你,千萬要早晚勤用,聽說這藥效還是相當不錯的。”
沈晚笑著謝過“那我這廂就卻之不恭了。不過還望秦嬤嬤和虞夫人切莫再為晚娘憂心了,左右不是靠著這件皮囊立於世間,又何懼之有倒是若累著您二位為此煩心,倒是晚娘的罪過了。”
虞夫人似乎從未聽過這般怪異的言論的,當即愣了,好半晌方回了神,驚訝道“這話說的,咱女兒家縱然家世固然重要,可容貌那也是頂頂要緊的。要是沒了好顏色,夫郎們怕是看咱半眼都嫌,又何談寵愛你呀,年紀還輕,大把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切莫在此刻犯傻。”虞夫人隻當她是自暴自棄,已然對自己不抱有希望,便好言相勸。
沈晚笑笑,便再未言語。
秦嬤嬤卻因她那句左右不是靠著這件皮囊立於世間,又何懼之有的話,心下反複琢磨了很久
沈晚離開侍郎府的時候,秦嬤嬤忍不住又看向那道突兀的傷口,然後又突然驚覺,在那女子沉靜溫婉卻又自信坦然的氣質中,這道傷口此刻看起來竟不那麼刺目大概,這樣的女子,是單單不能用容貌來衡量的罷。
秦嬤嬤回到侯府的時候,帶著某種破釜沉舟的孤勇。一鼓作氣的來到侯府書房外,不理會秦九那吃驚的神色,也咬緊牙關半個字不吐露她究竟求見侯爺是為何,隻單單讓他進去通秉,等待侯爺的召見。
秦九好奇的要死,從來他娘就沒這麼鄭重求見過侯爺,饒是有事也大多讓他間接稟告侯爺,像這般神色凝重的正式求見著實罕見。
秦嬤嬤咬緊牙關死活不說,實在怕一個不慎泄了氣,便再難提起這般的勇氣前來。
秦九隻得進去通秉,恰好他們侯爺此刻也是無甚要事,想來也是奇怪秦嬤嬤有何事要正式求見,便讓秦九傳她進來。
本來秦九想要賴在書房聽上兩耳朵,奈何被他娘眼神暗示出去,隻得不情不願的出了書房,守在門外。
卻沒片刻功夫,書房內突然傳來他們侯爺不可置信的低叱“荒唐”
秦九心頭一驚,忙附耳貼上大門,卻隱約傳來他母親壓低聲音的喁喁細語,似乎很快很急,卻聽不清說什麼,愈發令他焦急。
接著,似乎沒等他娘說完,房內又傳來侯爺的一陣低叱,卻比剛才聲音更不耐“荒唐”
秦九愈發的心驚肉跳,心頭不斷猜測著他娘究竟跟侯爺說什麼了,怎麼就惹得侯爺發這麼大火。
沒等他猜出個章程來,門從裡頭吱呀一聲打開,害的他差點摔進房內。趕緊站好,他偷偷瞥去,卻見他娘麵無表情的從房內走出,那眼神中隱約是釋然
秦九真想扶額,愈發的抓心撓腮,他娘究竟在書房裡跟侯爺說了什麼這是
書房內,霍殷皺眉看著手上的兵書,飛快的翻著,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卻發現自己竟一個字都看不下去。
簡直荒唐。
放下兵書,他心煩意亂的捏著眉心,嬤嬤莫不是老糊塗了,出些什麼昏招,荒唐至極。
縱然他霍殷也不自詡什麼正派好人,可也不至於淪落到偷偷摸摸的去要個下屬之妻,難道他是那起子荒蕩之徒
至於淮陰侯府的血脈傳承
霍殷狹長的眸子微眯,隱約透射出一絲冷意。
嬤嬤說的這一點倒是提醒到他,淮陰侯府的確需要有個子嗣了。
“您真是這般跟侯爺說的”
拗不過秦九的纏磨功,秦嬤嬤私下到底跟他鬆了口。
秦九當場就炸了“您老是老糊塗了吧”
秦嬤嬤老臉微微抽搐,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你就當我是老糊塗吧。”
秦九原地轉了好幾圈,狠狠撓了幾把頭發,連吸好幾口氣,又轉到秦嬤嬤麵前“您老跟我說說,這樣的餿主意您是怎麼想出來的”彆怪他家侯爺惱,換他他也惱,甚至要炸了好不
秦嬤嬤頓了頓,好半會方神色有些抑鬱道“你當我願意侯爺這般委屈侯爺這般金尊玉貴的人,就是尚了公主都使得,又何苦要受這般屈辱可那那傳言是那位極為忌憚的,咱既然不能忤了那位的逆,那便也隻能私下給侯爺安排。總不能讓淮陰侯府斷了嗣吧那將來我有何麵目到泉下去見老夫人”
饒是秦嬤嬤在傳言這兩字上說的極輕,秦九聽到這兩字還是覺得猶如一口重錘瞬間兜頭砸來,令他有種窒息的痛感。
齊五代,禍霍起。
自大齊開國至今已曆四朝,如今聖上已然年邁,待他駕崩之後,其皇子繼位便是齊五代了。
秦九覺得喉嚨裡似乎有股血腥味,仿佛間又看到了北疆那片天地連成一片的血色
“九兒秦九”
秦嬤嬤的喝聲令他回了神。
“莫去想了,總之都過去了。”
秦九轉過神,笑笑“沒事娘,聽您的,我不想。”
秦嬤嬤轉了話題“也許是我老婆子杞人憂天了,可自打你那日說的凶險,我這心裡頭就沒個安穩過。好在侯爺雖未接納我那提議,可到底默許了我籌劃侯爺血脈延續一事。如此一來,我也算對得起老夫人了。”
秦九頓時有些心驚肉跳“侯爺他同意了”當年的凶險他如何不知,若不是老侯爺舊部察覺不妙暗下走動,又及時讓人傳出侯爺不行於嗣的傳言,想來當時多疑善變的那位本是打著斬草除根的目的的。
雖如今侯爺手握重權,朝中親信眾多,羽翼已豐,連那位都忌憚三分,對淮陰侯府自是不敢輕易妄動。可一旦淮陰侯府的私密泄露,那位焉能坐得住雖如今的侯府不至於被動挨打,可眼下不是圖窮匕見的最好時機。
心頭這般考慮,秦九麵上難免帶上幾分顧慮“侯爺之所以能同意,隻怕與近些年來匈奴不斷滋擾邊境的戰事有關。近些天來,劉相為首的幾位朝廷重臣煽動侯爺重拾淮陰侯府軍威,欲鼓動侯爺來年春日帶軍出征具體我便不再與您透露,侯爺默許這般恐也是怕有萬一。娘您這邊切記要做的周密,若讓人瞧出端倪來,可要節外生枝了,於這當口上對侯府會有極大麻煩。”
一聽出征兩字,秦嬤嬤的心就突突直跳,頭又有些暈眩,喘了好半會氣方回了神。
“那我這兩日就安排人。其實之前我就是考慮到周密,方屬意那顧家娘子,畢竟她有顧家這層身份在,即便有了子嗣,彆人也輕易懷疑不了什麼,而他們拖家帶口的自是也不敢亂說。且那娘子尚為清白身,人也瞧著穩重大氣,心性於女子間極為難得,斷不會辱沒咱侯爺。可既然侯爺不願,那這茬就隻能揭過了,待我再去尋了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