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遠航站在自己母親和丈母娘之間,簡直是夾縫中求生存。
齊母和項靜雲各說各的,都是皮笑肉不笑,但每當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點衝時,就會立馬找補一下,儘量讓自己的笑容顯得真誠一些。
“年輕人啊,不能光顧著工作,家庭還是很重要的。咱們以前那個年代,女同誌大多是在家裡照顧丈夫和——”齊母輕咳一聲,“遠航的津貼也不少了,夫妻倆用著也足夠,瑩瑩沒必要這麼辛苦。”
“以前和現在不一樣,早時候還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現在你看,多少女大學生?”項靜雲說,“再說了,就算是以前,女同誌和女同誌之間也不一樣,我年輕的時候也壓根沒留在家裡,成天和老顧一起上前線呢。”
齊母心裡想著,要不是因為這親家母從前是上過前線的軍人同誌,她說話也不必這麼客氣。在其他人家裡,兒媳婦生不出孩子都是低著頭,連話都不敢說一句的,也就是說顧瑩家世背景好,娘家人給了底氣,自己的性子又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否則這幾年,她早就沒臉麵對他們老齊家了。
當然了,這些話,她不能提,一個字都不能提。要不然,彆說是兒媳婦的娘家人,就連自己兒子齊遠航,都第一個把臉拉下來。
“瑩瑩貪圖享樂才不顧家,我一定第一個批評她,可問題是,這丫頭是在想辦法提升自己。”項靜雲說。
齊母是老一輩的人,不光是年紀大了,思想作風也老派。
這會兒她和項靜雲麵對麵,斟酌著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嘴角扯了扯,笑容滿麵道:“親家母啊,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瑩瑩是你閨女,你當然向著自己閨女這一邊了,可我得向著自己兒子,你說是不?”
“媽,你結婚的時候還說把瑩瑩當成自己的親閨女呢。”齊遠航嘀咕道。
齊母:……
這臭小子,杵在邊上一動不動也就算了,現在回過神,居然還開始挑撥離間?
“我可真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項靜雲說,“我們婉婉最近也在考慮工作的事情,按照分配可能要留校,也可能去《京報》,就是考研究生再讀幾年書也是說不準的事。我和老顧都由著她去,半點意見都沒有。”
齊母的嘴角僵了一下。
當初聽說顧驍他媳婦考大學,她就已經不理解了,現在畢業之後要考慮這麼多事,她更不理解。女同誌都已經結婚了,還天天往外邊蹦躂,這像話嗎?
不過她心裡是這麼想的,等張嘴時,又換了個說法。
“瞧遠航這話是怎麼說的?”她笑著拍了拍自己兒子的後腦勺,“我肯定也是把瑩瑩當親閨女的。”
齊遠航的腦子被打得“嗡”了一下。
他親媽下手是真不客氣,多少夾雜著點私人恩怨!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倆當媽的差不多可以結束話題。齊遠航貼心地幫她們換了個話題,準備等到時機成熟時,就把她倆給勸回去。
項靜雲和齊母都不是胡攪蠻纏的人,兩個人說了一會兒體麵話,而在這期間,齊遠航陪著她倆一起周旋,好歹把兩個媽都哄得眉開眼笑了。
“瑩瑩差不多該回來了吧?”突然,項靜雲問。
“瑩瑩今天可能不回來了,要準備麻醉師的考試。”齊遠航說。
項靜雲聞言,站了起來:“媽就是路過,進來坐一坐,你爸還在家等著我一起遛狗,我就先回去了。”
齊遠航鬆了一口氣,起身把她送出門,順便搭住齊母的肩膀:“媽,你也先回去吧,我改天再回家看你和我爸。”
齊母:“我也回去?我留下來給你做飯吧。”
“不用!我吃過了。”齊遠航想都沒想。
他從練兵場回來,原本還挺疲憊,但現在,齊營長覺得還是操練更輕鬆。
此時他把兩個媽送到小院,目送著她們離開的背影,正要美滋滋地回屋,忽地眼皮子跳了一下。
“媽?”一道清脆好聽的聲音傳來,“你們怎麼來了?”
顧瑩一回來,見到齊母和項靜雲,有些驚訝。
“瑩瑩,你晚上不是要在醫院準備考試的嗎?”齊母問。
“不是今天,是明晚。”
齊遠航:……
顧瑩隨口問道,“媽,你們倆是來吃飯的嗎?”
“吃飯?”齊母頓了頓,“也行。”
“我也留下吃飯。”項靜雲說,“讓你爸自己去遛狗。”
齊遠航:?
……
簡單的畢業典禮上,校長一番慷慨激昂的寄語,讓台下的畢業生們都紅了眼眶。
“四年前,我還是個下鄉知青,每天有乾不完的活,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回城了。那天村裡的廣播播放著恢複高考的通知,我還在想著,晚上是不是又隻能吃雜糧稀飯。”淩月銀感慨道,“真沒想到,我不僅考上大學,一轉眼,還畢業了。”
郭青香笑道:“都已經念四年大學了,你到現在才回過神嗎?”
“你沒下過鄉,不懂我現在的心情。”淩月銀皺了皺鼻子,又轉而挽上楚婉的臂彎,“婉婉,你說對吧?”
楚婉笑了起來。
現在再回想很多年前發生的事,就像是一場夢似的。楚婉做過一場噩夢,噩夢中的她,順應著劇情給自己的安排一步一步被推著往前走,找尋不到任何方向。
可後來,楚婉驚醒了。她分家、離開寧玉村,與顧驍相愛、成為孩子們的媽媽,她找出楚景山與鄭鬆萍苛待自己的原因,討回公道,並與自己的親生母親相認。在這期間,還發生了太多太多事,有關於安年和歲歲、顧瑩、袁歐歐、湯嫦,甚至還有楚月。
生活並不是無波無瀾,可楚婉很幸運。
原劇情中設置的是一個對她充滿著惡意的世界,從原劇情走出來之後,她的人生就隻屬於自己。
時間轉瞬即逝,她終於不再是從前那個膽小軟弱的小姑娘。
如今她畢業了,又將迎來一個新的階段。
要離開京大時,大家都是依依不舍的。
宿舍樓裡,收拾完行李的畢業生們遲遲沒有離開。
淩月銀一會兒趴在楚婉的肩上,一會兒又趴在郭青香的肩上,快要哭成淚人。雖說她平日裡時時刻刻都惦記著好吃的,實際上是很重感情的,四年的朝夕相處,室友們早就已經成了家人,如今要離彆,淩月銀的心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擰著似的,揪得慌。
淩月銀孩子氣,一哭就停不下來,邊上楚婉給她遞來一張手帕,哄個不停。
“婉婉,這手帕等我洗乾淨之後就還你。”她的肩膀一顫一顫的,半晌之後又回過神,哭得更大聲了,“等洗乾淨就見不到你了!”
“不哭不哭。我們都在京市,以後想見麵,等發了工資出來下館子就好啦。”楚婉笑著說,“這手帕就送給你了,留個紀念。”
郭青香從書桌上拿了一支剛才忘記裝好的筆:“我的筆也送給你。”
淩月銀左手捏著小碎花手帕,右手握著筆,又幽幽地轉頭,看向湯嫦。
湯嫦實在沒什麼好送人的,隻有一堆再版的外國名著。這些書都是她和曾宏峻排著隊在新華書店買的,簡直是她的寶貝,可現在淩月銀都哭成這樣了,她隻好忍痛割愛。
“這本書送給你。”湯嫦說。
淩月銀立馬把手帕和筆揣兜裡,雙手接過她遞來的書,準備上前求抱抱。
湯嫦給了淩月銀一個大大的擁抱,拍著她的背,叮囑道:“你可一定要保管好這書啊,要愛惜,吃東西的時候不能看書。絕對不能把小籠包湯汁和紅燒肉的醬汁滴上去!”
“我不會的。”聽見好吃的,淩月銀吞了吞口水,又吸了吸鼻子,繼續哭唧唧。
“眼淚也不行!”湯嫦又大聲叮囑。
淩月銀的嘴角往下彎,可委屈了。
湯嫦從她兜裡幫忙把手帕抽出來,楚婉失笑上前,幫淩月銀擦了擦眼淚。
又是“哇”一聲,淩月銀哭得更大聲了,伸出雙手,吃力地摟著自己的三個室友。
“你們太好了。”
“我運氣真好,遇到像你們這樣的室友。”
“我們仨永遠都是好朋友,好不好?”
“月銀,是我們四個人,不是我們仨。”楚婉提醒,聲音也哽咽了。
“對,是四個人。”淩月銀抹了抹眼淚,“我都哭傻了。”
室友們都被分配了工作,京市太大了,如果不是特地相約,就很難再碰見。
此時此刻,幾個女孩子們抱成一團,都為真摯的友情和離彆的愁緒掉了眼淚。
……
大學生終於畢業了,這一晚,薑曼華和顧家老倆口一起去閨女家,好好慶祝了一番。
一桌子好吃的,齊遠航和顧瑩肯定是要來蹭的,一大家子熱熱鬨鬨,笑聲回蕩著,都快傳到隔壁的孟光榮和沈翠珠家去。
即便是大孩子,對時間的概念也說不上太清晰。
安年和歲歲隻知道媽媽去讀了很長很長時間的大學,可四年究竟是多久?
“四年就是——”安年想了想,認真道,“我從小學生變成初二的學生。”
顧瑩嚴肅地捂住侄子的嘴巴:“噓!”
他們家的大人和孩子們確實都怪優秀的,但也不能太大聲了,要知道軍區裡那個大嘴巴嵐嫂的兒子都已經留級兩回了,從前在大院裡走路是打橫著的,現在連腦袋都耷拉下來了,這話被他們家聽去,豈不是在家屬院樹敵!
“噓什麼噓!”顧鼎山把閨女的手拍開,“我孫子腦子靈光,還不能讓彆人知道了?薑教授都說了,等到初升高考試的時候,如果發揮得好,安年可以直接去少年班的。到時候去了少年班,大家還是會知道得明明白白,還不如早點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
項靜雲說:“安年還小,讀什麼少年班啊,到時候一個人住學校裡,怪可憐的。”
“少年班就是小孩讀的!”顧鼎山睨她一眼,“咱們家倆孩子會讀書,就得好好培養,人家想上都還輪不著呢!”
眼看著老倆口即將開始陷入激烈的爭論,楚婉和顧瑩對視一眼,把倆孩子牽走了。
齊遠航和顧驍見狀,也默默地跟著自家媳婦去了客廳。
隻有薑曼華一時還沒回過神,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隻能夾在他倆之間當和事佬。
“媽媽,這是什麼呀?”歲歲見楚婉把行李箱敞開,問道。
楚婉抽出一張照片:“這是我們的畢業照,歲歲看看媽媽在哪裡?”
這張畢業照是他們同係的畢業生一起照的,歲歲和安年趴在地上,晃了晃小腿,幾乎是同一時間,兄妹倆精準地指了指站在後排的楚婉。
顧瑩湊上前,看了一眼這照片。
相片中的楚婉確實很顯眼,鵝蛋臉,皮膚白淨,烏黑長發挽成辮子,垂落在胸前,衝著鏡頭笑時,嘴角微微上揚,連眸中都帶著笑意。
“這麼快就認出來了?”楚婉傻了。
安年和歲歲無法理解楚婉此時的錯愕之情。
媽媽長什麼樣,哪能認不出來呢?
“他們倆都是大孩子了。”齊遠航笑道,“嫂子,你以為歲歲才三歲呀?”
楚婉不由想起小家夥三歲時的樣子。
如果是那時的歲歲,肯定會趴在照片上,小臉蛋在上麵擠出一坨肉,胖乎乎的手指頭戳個不停,如果認不出哪個是媽媽,還要委屈兮兮地扁著嘴巴。
“就是啊,這照片得讓小娃娃認。”顧鼎山的耳朵動了動,慢悠悠地走過來。
“小娃娃就認不出來了。”項靜雲見縫插針地補充,話音落下,還給薑曼華使了個眼色。
隻不過使完眼色之後,項靜雲還立馬掃了自己閨女一眼。
閨女該不會不樂意吧?
齊遠航和顧瑩一聽就知道爸媽在暗指什麼了,忍不住想笑。小倆口把話說開之後,過著自己舒舒服服的小日子,有多少津貼都拿來買好吃好喝的,時不時還要下館子,可享受現在的生活了,半點不在意長輩說的話,跟沒事人似的,將“戰場”留給哥哥嫂子。
“薑教授,你說呢?”顧鼎山問。
“曼華,你說呢?”項靜雲也問。
薑曼華感受到他倆迫切的目光,輕咳一聲:“我說也是……”
“是什麼呀?”歲歲歪了歪腦袋問爸爸。
安年露出神秘的目光:“我知道。”
楚婉和顧驍失笑。
長輩們都催了多少年了,時而明示,時而暗示,可真是不容易。
現在連安年都能領悟他們的良苦用心了!
“知道了,心裡有數。”顧驍說。
三道透著殷切光芒的視線,又落在楚婉身上。
楚婉摸了摸鼻子,軟聲道:“我也有數。”
三位長輩立馬笑得跟花兒似的了。
“現在你滿意了吧?”項靜雲用肩膀擠了擠顧鼎山,“鬆口了。”
顧鼎山堅決不認,咳一聲:“我可什麼都沒說。”
他是堂堂顧副司令。
哪能因為退休了,就成天盯著這些家長裡短雞毛蒜皮的破事!
反正他什麼都沒說,誰愛催誰催!
……
楚婉還是選擇了報社的工作。
她也不是多愛給自己製造難度,主要是當年畢竟當過小學老師,每天都拿著課本備課,怪沒勁的。雖然如果留校,當的是大學生的輔導員,可大體上工作內容應該是差不多的吧?至於真當大學生的教授,就得考研究生,等參加工作就不知道得等到多少年之後了。
念書期間,專業導師給他們安排過給報社發表文章等工作,專業是對口的,楚婉自己也很喜歡,這次就沒考慮太久,遵循了自己的想法。
其實說起來,她的運氣都已經不錯了,還有選擇的餘地。像是同專業的杜欣,因之前在校表現和學期考試都不太理想,等到畢業之前找教授們開後麵要推薦信也被拒絕,最後被分配到的工作單位不光是專業不對口,還去了離她老家都十萬八千裡的外省,哭得眼睛都腫成核桃。
楚婉下定決心,就開始期待起自己的新工作。
“媽媽要去上班了,歲歲在家——”楚婉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小家夥的搶答聲。
“乖乖的!”
一大早,歲歲送楚婉到了大院門口。
不管哪個嫂子問起來,她都要熱情地告訴大家,媽媽這是去上班了!
上班實在是太好了,雖然單位離家沒這麼近,但比京大要近多了,媽媽每天晚上都可以回家,兄妹倆不必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著星期六。
這會兒歲歲送走了媽媽,擺擺小手說了一聲“晚上見”,就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隻是經過奇奇家門口時,她發現“小弟”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
奇奇已經四歲了,雖然已經會說話,但和同齡的小朋友相比,話還是很少。歲歲姐姐會鼓勵他主動去交朋友,但奇奇就像是她的小尾巴,不願意和彆人玩,隻想跟歲歲待在一起。
“可是我一會兒就要去上學啦。”歲歲說。
奇奇坐在小板凳上,雙手托著腮,漆黑的眼底透著淡淡的失望。
“好吧,就玩一會兒。”歲歲說。
奇奇眼睛一亮,用力點點頭。
“要不我帶你去爺爺家遛狗好不好?”歲歲說,“但是隻能遛十分鐘哦,上學遲到的話,老師會批評的。”
“好。”奇奇奶聲道,“去遛小黑。”
“奇奇,遛完小黑,你去上托兒班就不許哭了。”
“不要去托兒班……”
“那不行!我媽媽說,每個小孩子都要去托兒班的!”
“一定要去嗎?”
“一定!”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往家屬院附近的乾休所走。
望著這一幕,幾個嫂子們會心地交換眼神。
“奇奇的爸媽是真離婚了吧?”
“雖然他爸都沒說起來,但哪有回家探親一兩年的?”
“奇奇他爸媽是真不合適,整個大院裡就沒他們這麼能鬨騰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每次經過他們家門口,我就頭疼。”
“離了也好……”
“咱們有空就搭把手,看看他們家有什麼能幫忙的,祁同誌一個人帶娃也不容易。”
……
楚婉沒想到,在去新單位報到的第一天,會碰見郭青香。
郭青香當時也拿到了進報社的推薦信,不過她在宿舍說了好幾次,表示對這單位不滿意,不願意去。
“青香?”楚婉愣了一下,“你怎麼——”
“我本來是不想來這個單位的,後來想一想,也沒有其他合適的工作,就來了。”郭青香勉強地笑了一下。
楚婉微微一怔,也點了點頭。
這時,負責帶新人的編輯部主任走過來。
編輯部的唐綺蘭主任今年四十出頭,平時最愛和年輕人打成一片,見兩位新同事說著悄悄話,便笑著走上前:“兩個小姑娘聊什麼呢?”
郭青香本來還因為自己當時勸楚婉留校的事感到尷尬,這會兒見到報社領導上前,心頭慌得像是在打鼓。
如果楚婉把她們聊天時的原話說出來,領導會不會不高興?
“我們在聊宿舍裡的其他室友,不知道她們也到新單位報到了沒有。”楚婉對唐綺蘭說道。
郭青香壓在心頭的大石落下。
“哦?你們是室友?早就聽說兩個女同誌是京大的學生,沒想到還是一個宿舍了,太巧了。”唐綺蘭笑道,“你們好,我姓唐,以後可以喊我唐主任。”
“唐主任,我叫楚婉。”楚婉自我介紹。
邊上的郭青香也連忙學著楚婉的樣子介紹自己。
緊接著,又來了一個新同事,是從京市另外一所院校的文學係畢業生,叫鄧宗。
三個年輕人被安排在同一個科室,第一天上班,就隻需要做一些簡單的文稿校對工作。
報社有食堂,到了中午,唐主任知道她要是在場,幾個新同事肯定放不開,便讓他們去後勤處領了票,自己去食堂吃飯。
“你也是文學係的嗎?”郭青香和鄧宗聊了一早上,熟悉了些,問道。
“對,我們學校有詩社,還有詩社社員出版了詩集的。”鄧宗說。
“你作過什麼詩?可以讓我看一看嗎?”郭青香問。
“下回把我們詩社成員的詩集拿來讓你看看。”鄧宗說。
“好啊。”郭青香笑了起來。
楚婉跟在一旁,聽著他倆討論的詩集,不太感興趣,恰好身後同科室的另一位同誌跟她打了聲招呼,她便放慢腳步,等了等對方。
鄧宗和郭青香並排走著,主動說道:“楚同誌的性格比較害羞,不愛說話。”
“不是的。”郭青香說,“婉婉沒這麼內向,她應該就是不喜歡詩集吧。對了,我們讀大學的時候宿舍裡有個同學,特彆喜歡外國名著,但是那會兒要看外國名著就隻能在學校閱覽室看,不能外借,她好幾次都看到閱覽室關門了才回宿舍。”
“是嗎?”鄧宗說,“那楚同誌也喜歡外國名著嗎?”
“婉婉好像不太喜歡,隻是偶爾看一看。”郭青香又說道,“對了,你沒準備繼續讀研究生嗎?”
“我對理論研究沒什麼興趣。”鄧宗說,“你剛才的意思是,你和楚同誌是一個宿舍的嗎?那她平時是怎麼樣一個人啊?”
郭青香微微一愣,說道:“相處下來就知道了。”
“那你們以前的關係就很好了?”鄧宗又問。
“是啊。”郭青香停頓片刻,淡淡道,“婉婉的丈夫去外地出任務的時候還特地給我們帶過綠豆糕。”
“楚同誌結婚了?”鄧宗瞪大了眼睛。
“結婚了。”郭青香說,“長相漂亮的女同誌,肯定很早就結婚啦。”
……
同一天,湯嫦去工作單位報到。
勞動人事部是個體麵的好單位,但問題是,曾宏峻的母親也在這兒工作。
大二那一年,湯建新被判入獄,長達十幾年的刑期,知情的人覺得痛快,不知情心生惋惜,隻有湯嫦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那段時間,唯一讓她有些傷感的,是和曾宏峻分開。不過三個月後,他倆就複合了,之後感情越來越好,好到有時候湯嫦都快忘記他父母對這段戀情有多反對。
曾宏峻是個重視家庭的人,可他不會要求湯嫦為了自己的父母而妥協,她這麼驕傲的一個人,不可能當著他父母的麵揭開瘡疤,懇求他們允許這段感情。
可處對象是一回事,結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即便曾宏峻保持樂觀的態度,但湯嫦總覺得他們沒辦法走到最後。
如今,要去勞動人事部報到,湯嫦心情忐忑。
曾宏峻的母親,會不會借故為難自己?
另一邊,曾宏峻的母親楊慧英找人要了一份新入職同誌的資料。
她聽說,那個叫湯嫦的小姑娘也要來報到了。
這女同誌是真的硬氣,不管是當時舉報自己父親、是後來和曾宏峻分開,又或是現在他們家鬆了口風同意她來家裡吃飯,都是有自己的主意,完全不會被拿捏。
一開始聽說她不樂意回家吃飯時,楊慧英心生不悅,還以為小姑娘是故意讓自己難堪,但幾次下來,她是看出來了,人家就是這性子。
楊慧英實在沒辦法。
誰讓自己兒子就是鐵了心呢?
此時,她看了一眼湯嫦的資料,眉心微微擰著。
邊上一個叫焦芊的下屬說道:“楊顧問,這個女同誌特彆優秀,您看她的履曆……”
焦芊提起湯嫦在校期間的學習成績有多優異,多受教授欣賞,收到了多少推薦信,隻是話還沒說完,見楊慧英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人家小姑娘的照片上。
“這女同誌啊,長得也清秀,就是不愛笑,有點冷。”話音落下,她突然就後悔了,怎麼能和出了名嚴肅的楊顧問聊這些沒用的?
可誰知道,就在焦芊怪自己多嘴時,楊慧英慢悠悠開口了。
“她個子是不是挺高的?”
“啊?我不知道啊……”
楊慧英想要去見一見湯嫦,看看小姑娘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讓自己兒子跟家裡表明非人家不娶的決心。
她不好特地把對方喊到自己辦公室來,便想著悄悄去食堂看一看。
楊慧英沒見過湯嫦,隻看過這女同誌的單寸照片,不過心裡有了個印象,她相信自己能認出來。
到了中午,她一進食堂,遠遠地打量,愣是沒看見人。
焦芊走上前時,一眼看見楊顧問,猶豫著是停下腳步呢,還是轉頭就走?
她是前兩年人事部剛來的小年輕,性格開朗,話也多,在領導麵前,還是收斂了些的。這會兒碰見領導,她想著打一聲招呼就去邊上排隊,可沒想到領導卻讓她陪著自己一塊兒打飯。
焦芊在心底歎氣。
這頓飯都不香了。
楊慧英找了個小年輕站在邊上,時不時找找話題,開口時,目光亂轉,想要找一找湯嫦的身影。
她不想在兒子的對象麵前輸了氣勢,反正隻是來個偶遇而已,語氣自然、神態也自然,誰能覺得不對勁?
隻可惜,她排了許久的隊,始終沒見到那道身影。
“楊顧問,您先打吧。”焦芊說,“你給彆的同誌讓了好幾回,彆人都不好意思了。”
這次見不到湯嫦,隻能等下次了,反正都在一個單位,遲早有機會。
楊顧問歎了一口氣,有些遺憾,打了飯之後,和焦芊一起去找位置。
這個點,食堂裡擠滿了人。
就在她想隨便找一個位置坐下時,焦芊突然歡快地指了指前麵一道高挑纖細的身影:“楊顧問,這不就是你剛才問的新同事嗎?”
湯嫦端著飯盒,幽幽回頭。
楊顧問?
楊慧英的手,緊緊握著飯盒兩端,掐得發白。
其實她是想掐自己人中的,她怎麼能喊焦芊這個不成熟不穩重的小年輕陪自己一起吃午飯?
四目相對時,楊慧英嘴角僵硬,假裝很淡定。
第一次見麵,她這氣勢,是輸得透透的了。
還是按兵不動吧?
焦芊毫無眼力見:“楊顧問,您說得沒錯,她的個子果然好高哦!”
楊顧問:……
下回得找個聰明的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