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晉以為自己有伴兒了。

孰料,第二日,仲飄萍便將頭臉收拾整潔,著一身麻衣孝服,遞狀入衙,以子告父,狀告其父仲俊雄資助寮族人、刺殺聞人縣令一事。

他聲稱,正是因著刺殺失敗,父親疑心要被太爺查到,才要匆匆典當家當,離開南亭。

他的證人,便是仲家原先的管家,以及那位隨他奔赴南亭的小伴兒。

管家起初不想管這攤閒事。

可仲飄萍作保,說一切罪責都是主子的罪過,他隻是家奴,聽老爺的話支取了銀錢,並不知道銀錢去向,不算有罪。

管家長籲短歎了半夜,終於是聽從了自己的本心,出麵證明老爺確實是從家中秘密支取了一大筆錢,給了這萍水相逢的寮族人。

他是做事做老了的,存了個心眼,將賬本隨身帶在了身上。

當初,管家不曉得這筆錢該怎麼入賬,就隨手寫了個“慈善施恩”。

這就成了一樁證據。

畢竟施恩於人,要麼是開設粥棚,施恩於眾,要麼是徐徐圖之,打賞路過的乞丐仨瓜倆棗,沒有給一個乞丐一口氣施恩一百五十兩銀票的道理。

而仲飄萍的小伴兒又是知道那寮族人的長相的,就連他腦袋被剃成了個喇嘛樣子,都記得一清二楚。

兩相對照,仲俊雄和這寮族人的勾當昭然若揭。

如今,仲俊雄已然身死,本應身死債消,但是仲飄萍聲稱,父親並不是死於公義法理,罪責未贖。

他既然是以子告父,同樣願意子代父罪。

所以,他既是來狀告亡父,又是來投案自首的

……

這樁奇談在一夜之間傳遍了南亭大街小巷。

眾人紛紛唏噓,說這仲家少爺荒唐一世,看著是一個草包,誰想見事後才知是個有擔當的。

而壞話搭子一夕之間變作了階下之囚,對元子晉的打擊頗大。

他愣了很久,收拾了酒菜,去探他的監。

“乾嘛要狀告你爹啊。”元子晉向來崇敬父親,視父為天,因此對仲飄萍莫名其妙的舉動甚是不解,“他可是你親爹,人都去了,讓他清清白白地走不好嗎?”

仲飄萍輕描淡寫道:“不這樣,弄不死他們。”

元子晉的嘴巴微微張大了:“……啊?”

“我要姓侯的、姓師的都給我爹陪葬。可我曉得,他們那張嘴太能說了,能讓黑變白、陰變陽。在城隍廟裡,姓侯的是被嚇破了膽,要是他們在牢裡緩了過來,反口招供,說聞人明恪恐嚇他們……我怕他們死不透,就尋思著,回來都來了,索性告我爹一狀。這麼一來,他們就更加講不清了。”

仲飄萍抿著嘴,挺不好意思地對他一笑:“左右我家隻有我一個了,告就告吧,拖累不了誰。”

元子晉聽得欽佩不已:“你真聰明啊。”

仲飄萍搖頭道:“我帶著爹娘走了五百裡,什麼都沒琢磨,淨琢磨

這些了。”

見他口吻老道,明明比自己還小,卻已然有了幾分老氣橫秋的滄桑之態,元子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仲飄萍見他呆呆的,眼睛眨了眨,發現自己好似能猜到他在想什麼。

這一個月裡,他拉著屍車,一顆腦袋像是鏽了、鈍了,效仿那老黃牛,一味地掙著命往前走。

但他是爹娘的兒子。

爹奸且猾,娘勇而狠。

先前,有這兩株大樹做他的蔭蔽,他當然是可以不動腦筋,在大樹下悠哉遊哉地乘涼冶遊,做他的空心大少。

現在不成了。

>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