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郎君,您往這邊走。”隗嚴清親自帶路,道,“這便是庫房,隗家最好的木偶都在裡麵了。郎君看看,您想要什麼樣的?”

吱呀一聲,門被緩緩推開,地上仿佛泛起細微的塵埃。明華章和謝濟川站在門口,舉目朝幽暗的房內望去。

庫房陰冷潮濕,終年不見陽光,站在門口都能感受到森森寒意。然而相對的是,房間裡麵卻十分熱鬨擁擠。

牆上掛滿了木偶,隗家為了展示自家木偶的靈活,將它們的關節擺出種種姿勢,微笑迎接來客。

木偶是做給死人的,所以塗料用得濃烈又厚重,連著它們的表情看著也格外誇張。

它們麵帶笑意,維持著一些高難動作,一動不動,仿佛在極力表示友好,反而帶出股用力過度的陰森。

被這麼多甜笑木偶注視著,謝濟川脊背不由生出股寒意。然而明華章隻是在門口頓了頓,就大步走入房內。

行走在精致豔麗的木偶中,那股被注視的感覺更強烈了。隗嚴清看慣了這些東西,不覺得有異,一一為明華章介紹。

隗嚴清將隗家賣得最好的幾款木偶都說了一遍,明華章慢慢點頭,但看神色,也沒有特彆滿意。

隗嚴清拿不準了,問:“崔郎君,您想要什麼樣的木偶?”

明華章道:“隗掌櫃,這些木偶,都是量產的吧?”

隗嚴清臉色頓住,怔了下後笑道:“我們隗家的木偶每個都是手工雕刻而成,各個部件儘臻完美,這一點崔郎君儘可放心。”

“我知道。”明華章道,“可是,崔氏雖然不才,但還不至於拾人唾餘。祖母為我等勞心一輩子,若到了地下隻能用最常見不過的奴仆,處處低人一頭,豈不是兒孫不孝?”

隗嚴清做的是上層買賣,哪怕是最普通的木偶都畫得極儘奢華。然而權貴最不缺的就是錢,最忌諱的,就是和彆人一樣。

所以不乏權貴來隗家量身定做,貴不貴無所謂,但一定要獨一無二。要不然日後去了地下,和滿大街用一樣的奴仆,他們顏麵何在?

所以明華章的要求也不算過分,世家麼,高傲點很正常。這種單子雖然麻煩,但必是大單,隗嚴清應當很高興才是,然而隗嚴清聽到卻遲疑了一會,才說:“崔郎君看得起隗家,來隗家定做木偶,是小民的福氣。但定做需要時間,可能郎君得等些日子了。”

明華章說:“正好我要在洛陽拜訪故舊,再等你些時日也無妨。這些都太普通了,你們定做的木偶在何處?”

給權貴人家定製的木偶,肯定不能放出來展示,隗嚴清不知不覺顰住了眉:“那些還沒做好,放在工坊。工坊雜亂,恐怕會唐突郎君,請郎君到廳堂稍候,我這就取木偶來。”

“不用。”明華章說著,已經朝外走去,“搬來搬去的浪費時間。我記得你剛才說,工坊在這個方向,我自己去看就行了。”

明華章步子又穩又快,隗嚴清隻是一晃神,明華章就走遠了。隗嚴清連忙追出去:“崔郎君,留步。”

“隗掌櫃。”謝濟川從後麵叫住他,笑著指向庫房,“這些你不管了。”

隗嚴清看看大敞的庫房又看看明華章,到底不放心將鑰匙交給彆人,隻能示意管家趕緊去追明華章,自己回來鎖門。謝濟川看著隗嚴清的動作,說:“這鎖看著結實,隗掌櫃,庫房有幾把鑰匙?”

“隻有我這一把。”隗嚴清熟練地上鎖,“這關係到小民的吃飯手藝,不敢馬虎。”

謝濟川慢慢哦了聲,認真問:“鎖好好的,鑰匙又在隗掌櫃這裡,那木偶是怎麼跑出來的?莫非,真有鬼魂作祟?”

隗嚴清手一哆嗦,失手將鑰匙摔了下去。謝濟川眼疾手快接住,笑著遞給隗嚴清:“掌櫃的小心,拿穩了。”

隗嚴清看著麵前溫柔淺笑的謝濟川,不知怎麼,竟覺得他比裡麵那些木偶還要滲人。

隗嚴清定了定神,奇怪自己怎麼會生出這種離譜的想法,可能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他累了吧。

隗嚴清接過鑰匙,笑著道謝,經過這一番打岔,明華章早就走沒影了,隗嚴清快步趕到工坊,果真,管家壓根攔不住明華章。

明華章站在緊閉的房門前,緩慢踱步,回眸問:“隗掌櫃,你不是說已經處理好了嗎,為何這裡還貼著符?”

門上赫然貼著一張黃紙朱砂符,不光正門,周圍門窗也掛滿了桃木劍、鏡子、符紙,看著蕭索又不詳。

隗嚴清歎氣,他隻是引路的時候隨口提過工坊在什麼方向,他過耳就忘,明華章怎麼就記住了呢?

但人都找來了,隗嚴清也沒法再遮掩,如實道:“郎君有所不知,死人終究不吉利,自殺更是不吉中的不吉。據說自殺的人不得往生,魂魄會一直困在原地,我怕二徒弟沒法投胎,便請了道士來,為她超度。”

“是嗎?”明華章道,“既然超度法事做完了,裡麵應當沒事了。開門吧,給祖母挑完木偶,我還有其他事要做。”

五姓七望的名頭太大了,隗嚴清太想做成這樁買賣,哪怕對方強人所難,他也得順著來:“好吧。郎君往後退一點,裡麵鎖了好幾天,味道可能不好。”

說著,隗嚴清給管家使眼色:“揭開符紙。”

管家身體抖了抖,目光露出驚恐:“掌櫃的……”

隗嚴清神情平靜,俊雅白皙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一股狠決:“揭。”

管家哆嗦著撕開那張色紅如血、龍飛鳳舞的道符,隨即就躲到一邊,一眼都不敢往裡麵看。隗嚴清就鎮定的多,他推開門,道:“郎君您看,這就是做木偶的工坊。裡麵又臟又亂,沒什麼特殊的,不如……”

隗嚴清話音沒落,明華章已經抬步走入工坊。謝濟川跟著走進來,入目所及是一個匆匆被清理出來的空地,上麵還殘留著做法痕跡,許多成型的、沒成型的木偶胡亂堆在旁邊,臉上貼著功效不明的符籙。

說實話,看起來更可怕了。

隗家的木偶出名就出名在“真”這一字上,那些木偶有的還看不出形狀,有的已經開始上色,有的乾脆胳膊、腿隨意散落,像被肢解過的屍體,堆在一起宛如屍山。置身其中,仿佛被無數雙空洞詭豔的眼睛盯著,再想到不久前這裡還死過人,陰森感油然而生。

明華章像是感覺不到地上逐漸攀爬的冷意,神態還是那般漠然冷淡。他仰頭,看著格外空曠的房梁,問:“隗掌櫃,你說你的二徒弟在這裡自殺。她是如何自殺的?”

工坊的房梁特意挑高了,很難自縊,那一個女子,還能怎麼自殺?

隗嚴清歎氣,指著散落一地的工具,說:“用刀。”

明華章挑了下眉,有些意外:“用刀自儘?”

“是啊。”隗嚴清道,“她雖然排行第二,其實是最得我真傳的徒弟。她在木偶一道上很有天分,這些年我忙於生意,木偶漸漸都交於她操刀了。大徒在這方麵倒有些平庸,我一直指望著他們兄妹結為夫妻,一起把隗家的牌子傳下去,誰能想到……唉。”

明華章從地上拾起一柄刻刀,左右看了看,問:“隗掌櫃,你們發現她死亡時是什麼情形,確定是自殺嗎?”

“確定。”隗嚴清低頭,看著地麵道,“當時是大徒撞門的,一進來就看到她躺在地上,喉嚨上插著一柄刀,血還咕咕往外流。墨緣嚇壞了,趕緊去叫人……”

隗嚴清極細微地頓了頓,繼續說:“老二素來聽話,是他們師兄妹中最省心的。也怪我,她頂撞我後,我氣急了,說了些重話,讓她去工坊反省。誰能知道她竟然想不開,自己做了這種事。”

明華章問:“隗掌櫃和她說了什麼?”

“無非就是婚事。”隗嚴清說,“真是家門不幸,她喜歡老大,但老大卻喜歡我那三徒兒。因為這些事,我裡外不是人,他們私底下不知怎麼埋怨我呢。”

明華章轉著手中的刻刀,這麼小巧的刀,除非一刀紮中動脈才能致命,一個自儘的人,會有如此準頭?

“她一直單獨待在這裡嗎?”明華章問,“會不會在她禁閉期間,還有人來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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