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黃渠水畔,剛發芽的柳樹被燒得焦黑,中間圍著一座塌了一半的涼亭。涼亭炸毀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被煙熏得不成樣子,隻能透過殘溫餘熱,窺到其下原本精美燦爛的日月花紋。
一群看熱鬨的百姓圍在水邊,對著亭子指指點點,青衣衙役不斷趕人:“都讓開,不要耽誤官府辦案。”
一行少年少女在封鎖線中暢行無阻,年輕的和周圍官差格格不入。江陵在地上扒拉了半天,忍不住問:“我們到底要找什麼?”
“什麼都行。”明華章半蹲在廢墟中,小心撥動碎石塊,頭也不抬說,“任何你覺得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都拿回來。”
衙役看到明華章直接在爆炸中心翻動,心驚肉跳道:“少尹,這裡說不定還有殘餘的火藥,您快出來,這些交給小的來……”
明華章沒有理會衙役,他抬起手,仔細觀察指尖的東西。
這是一塊沒燒完的碎布屑,隱約可見其原本的紅黃方棋嵌花紋樣。可是,一個無主的涼亭裡,為什麼會有布料呢?
明華章正在思索,外麵忽然傳來熟悉的少女聲音:“二兄,你來看,這是什麼?”
明華章示意衙役將這些證物收好,然後就起身,一邊摘手套一邊快步走向明華裳:“怎麼了?”
明華裳蹲在樹下,指著一塊黑漆漆的碎片問:“二兄你看,這像不像瓷器?”
明華章俯身,籠罩在明華裳頭頂,小心地將東西拈起來。江陵、任遙等人聽到動靜,也忙趕過來:“怎麼了?”
明華章看了半天,對身後揮手:“拿證物袋來。你看的沒錯,這應當原本是盞瓷器,被火炸碎後,其中一片迸濺到了這裡。”
“瓷盞?”江陵挑眉,他雖然不識人間疾苦,但也知道路邊涼亭裡不可能放著瓷器,他問,“這是凶手留下的嗎?”
“不確定。”明華章擦乾淨手,將明華裳從地上拉起來,說道,“但可以確定的是,今日涼亭裡絕不止死者一人。我在亭台殘骸中發現了沒燒完的布屑,裳裳又發現了瓷盞碎片,更印證了我的猜測。石桌上鋪著桌布,又有茶盞,死者總不可能是碰巧到城外的涼亭裡散心,並更巧地撞上爆炸吧?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和人約在這裡見麵,他在等人,甚至已經等到了人。”
任遙問:“他在等誰?”
“這取決於死者是誰。”明華章抬眸,望著陽光下徐徐朝他們走來的青衣郎君,道,“正要找他,他就來了。”
謝濟川攬著袖子,步伐不疾不徐,哪怕置身於雜亂的爆炸現場,他依然優雅地像走在宴會中。江陵等了一會,實在忍不了了:“又沒人看你,能不能走快點?”
謝濟川冷冷瞥了江陵一眼,深覺夏蟲不可語冰,對牛不可彈琴。他甩了下衣袖,依然優雅地把剩下幾步走完,施施然說:“有什麼事嗎?”
明華章不想浪費時間,直接問:“仵作驗屍結果出來了嗎,死者是誰?”
他們
五人看到黑煙後立刻往城外趕(),比京兆府的人還快一步?()『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幸而沒讓現場受到太大破壞。明華章親自檢查爆炸點,讓謝濟川去盯著驗屍,明華裳三人搜索外圍。
謝濟川拿出香球熏衣袖,悠悠說:“你可真行,這種損陰德的事總是讓我做,卻連關心都得不到一句。”
明華章默然看著他,雖然沒說話,但忍耐之意已溢於言表。謝濟川收好香薰球,輕描淡寫說回正事:“盛德藥堂的人來認屍了,死者確實是嚴精誠。我順便問了周圍行人,這個亭子地方偏僻,周圍又被樹擋著,他們沒注意到有誰出入。”
這個結果可以說並不意外,另外四人沒有露出太大的表情波動,但臉色都凝重許多。
屋漏偏逢連夜雨,說的大概就是他們現在的狀況。
長安發生了第三起爆炸,死者正是他們找了一上午的嚴精誠。宮裡本來就對破案進度不滿,如今事端重演,他們不知要怎麼被追責。
連江陵這麼沒心沒肺的人都撓了下頭,有些氣急敗壞了:“我們一上午都在找嚴精誠,明明隻差一點就能找到了。可惡,又讓他逃掉了。”
任遙想到他們再一次和凶手失之交臂,心裡又急又氣,不由自責道:“如果我們今天找人的速度再快一點,如果我們昨天就去找嚴精誠,是不是現在就抓到凶手了?”
“好了,現在想這些也無益,先解決問題吧。”所有人都忍不住煩躁、氣餒,明華章的情緒卻平穩如初,有條不紊說道,“既然死者身份已經確定,那接下來的事就容易多了。你們隨我來,複原一下爆炸經過。”
明華章率先走向涼亭,這種時候,他的冷靜、沉穩、有條理就是最好的強心針,仿佛無論發生多大的事,都是可以想辦法解決的。剩下幾人的心緒不知不覺鎮定許多,跟著明華章走去。
“亭子邊緣台階還算完好,越裡麵塌陷得越厲害,可見爆炸是從涼亭中心發生。周圍的百姓說亭子中原本有一套石桌石凳,剛才我觀察碎石堆,發現損毀嚴重的一麵無裝飾,雕有花紋的一麵反倒比較平整,這樣看來火藥應當放在石桌下麵,桌麵上鋪了布,擋住裡麵的炸彈。死者嚴精誠來這個亭子等人,無知無覺坐在桌邊,炸藥引燃後他來不及反應,當場死亡。”
明華章一邊說一邊在相應位置比劃,眾人腦海中仿佛真的出現當時的情景。明華章道:“這樣看來,桌布以及上麵的茶盞,很可能是凶手,也就是約嚴精誠來此的人準備的。凶手先進來布置現場,放炸彈、鋪桌布、倒茶,等嚴精誠來後,他找個借口離開,甚至撤退路徑也是他提前看好的,完全避開目擊者。”
明華章的推理十分縝密,其他幾人沒有異議,但這個計劃中有一個疏漏,謝濟川問:“那凶手如何引燃火藥呢?嚴精誠一個精明勢利的商行掌櫃,一個人當著他的麵掀開桌布點火,他沒反應?如果凶手是離開涼亭後引爆,那就更說不通了。長安裡關於防範不明包裹的告示鋪天蓋地,嚴精誠發現亭子裡多了條用途不明的引線,怎麼會不多想?”
明華章沉吟
() 不語,他也在想這個問題,凶手是怎麼引燃火藥的。明華章餘光掃到明華裳,忽然靈光一現:“對了,茶盞。時間、地點定然是凶手選的,他可以提早來布置現場,把炸彈放在嚴精誠的位置邊,並做一條引線,藏在桌布下,一直延伸到他的座位前。這樣他在喝茶時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引燃引線,並找借口離開。”()
謝濟川針鋒相對,問:“他怎麼確定嚴精誠會坐在他預想的位置上,萬一嚴精誠選了放引線的座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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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靠茶盞。”明華章說,“你受人之邀來到一個涼亭,桌上放著兩個茶盞,其中一個是主人用過的,你會坐在哪裡?”
謝濟川想了想,認可了這個解釋。
任遙努力跟上他們的思路,用自己的理解說:“你們的意思是,嚴精誠看似是自由選擇座位,其實進來後一舉一動都被凶手無形操縱。這樣凶手就可以確保嚴精誠坐到他預定的位置,保證計劃一舉成功?”
明華章點頭,及時給予肯定:“沒錯。”
江陵懶得去探究為什麼,他隻關注一些最實際的東西。他左右瞅其他幾人的臉色,認真問:“那麼,話又說回去了,約嚴精誠來此的人是誰呢?”
江陵一句話把另三個人都問沉默了。謝濟川注意到明華裳一直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好奇問:“你在想什麼?”
明華裳眼睛轉了下,回神,慢半拍說:“哦,我在想另一件事。為什麼死的人是嚴精誠呢?我們找他,並非知道他會被炸彈炸死,而是為了詢問黑市藥材。怎麼會這麼巧,我們找的人,就是下一個受害者?”
這一番話讓在場四人都嚴肅起來。他們從既定結果出發,隻覺得凶手狡詐,再一次逃出了他們的追捕。明華裳卻提出一個新的角度,為何死的人正是他們要找的人呢?嚴精誠的死,是意外還是巧合?
謝濟川擰著眉,說:“莫非,凶手在故意戲耍我們,我們找誰,他就殺了誰?”
這個猜測讓人不寒而栗,明華裳擰眉思索了一會,莫名覺得不對,但又說不出原因:“如果是這樣,那柳氏為什麼活著呢?她也是我們破案時很關鍵的一個線索呀。”
謝濟川摸了摸下巴,道:“你倒提醒我了。會不會,柳氏活著才是個意外?第一次爆炸是上元節放燈,按照常理,柳氏這個母親也會站在百歲燈前,她理該隨著錢益一起被炸死。”
江陵和任遙點頭,覺得這個說法很有道理。明華章默默聽他們說完,道:“我早有這種感覺,凶手似乎總能領先我們一步。昨日黑虎死,今日嚴精誠死,反倒讓我篤定一點,京兆府內有內應,有人在給凶手通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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