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半抱著的人,一時惱恨至極,宮飲泓卻推了推他,低聲疾道:“走。”蕭熠一攏眉,才聽見身後一陣轟然坍塌之聲,接著便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和野獸嘶吼之聲。葉清臣剛自被堵塞的密道中鑽出來,恰遇著那隻被宮飲泓斬首的野獸複活,迎麵撲個正著,兩個手下連忙幫手,與它纏鬥起來。葉清臣便幾個閃身,先走一步,追了上來。蕭熠聽出他腳步聲,反倒鎮定下來,低語:“是葉清臣。”事已至此,也無甚可逃的,索性直接跟他見麵,還是先將懷裡的人治好要緊。宮飲泓神色驟變,連連推他,見他不動,心中狠狠一沉,隻道小白是要趁機和葉清臣會麵,想跟他走了,登時滿腹酸水直冒,一咬牙根,緊握住他的手,驀地將自己的靈力全抽了回來。蕭熠猝不及防再次化作了魂魄,不由錯愕惱怒地轉眸瞪向眼前好壞不分的白眼狼。宮飲泓不敢看他,踉蹌了兩步,自己站穩了。此時,葉清臣的身影也出現在了甬道另一頭,見宮飲泓搖搖欲墜地站在絕路之上,暗道天網恢恢,步步逼近,厲聲道:“大膽惡徒,膽敢刺殺神君,偷竊靈珠,還不束手就擒!”宮飲泓一見他就雙眸戰意灼然,舔了舔虎牙,冷笑道:“你連你家神君都護不住,怎麼不自絕謝罪?”話音未落,陡然轉身一步躍起,在岩漿上方輕似飛燕地一掠而過,竟是要生生跳過火海,躍到對麵斷崖上去!他躡景追飛的功夫雖是極高,但此時內外皆傷,怎麼跳的過去!蕭熠一顆心陡然高高提起,眼也不眨地跟在他身側,直到他十分爭氣地一腳踩上對麵的實地,方才鬆了口氣。宮飲泓屈膝半跪在地麵,胸口錐痛至極,暗暗咽下一口血,視線一時模糊,還未定下神來,腳下忽的一沉,整塊被他踩上的斷崖轟然塌陷,刹那間連人帶石向下方的火海栽去,眼前一黑,霎時失去了意識。蕭熠心跟著狠狠一沉,雙眸淩厲至極地回掃過去。對麵崖邊,葉清臣正神色漠然地看著他下落,手中還撚著訣。神君還不知中了什麼術法,他並不能讓宮飲泓死在此處,但總要教他吃些苦頭。誰知就在宮飲泓背脊幾乎被火舌舔上的一瞬,他額間一道銀光閃過,竟豁地睜開雙眼,整個人在空中淩空翻身而起,幾個回旋再次落上了崖邊,冷冷拂袖看來。火海翻湧間光線時明時暗,映在他冷如霜雪的眼眸之上,分明仍是那件破爛如乞兒的中衣,卻莫名生出股遺世獨立的冷傲來。葉清臣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涼氣,震驚至極地瞪著他額間亮起的神印,半晌方自喉間溢出一聲嘶啞的:“神君……”蕭熠淡淡看了他一眼:“回去,將我肉身好生看管。”“神君大人!”葉清臣眸間霎時湧起狂喜與驚愕,驀地跪了下去,“您果然無事!”蕭熠此時隻覺胸口仿佛剛碎了大石,痛得渾身冷汗,幾乎要維持不住神君的儀態,心中把那個隻會找死的混蛋罵得狗血淋頭,咬牙隻道:“回去。”葉清臣正是滿心驚疑,一時忘了規矩,追問道:“可是,神君您怎麼會……”蕭熠臉色一沉:“我自有分寸。”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葉清臣陡然一個激靈,這才記起神君的脾氣,一時滿身冷汗,連忙低頭應下,再抬頭之時,斷崖上空空蕩蕩,早已沒了人。葉清臣:我覺得我很委屈(?_?)第24章平生傷心迷霧剛剛散開,宮飲泓就知道自己這是中招了。他混跡江湖十載,也不是第一次陷在這種幻境裡,因此十分沉穩地閉上了眼,拔出匕首就往脖子上抹。誰知刀刃剛抵上脖子,就聽見一聲低啞的:“宮飲泓!”這聲音聽上去還很年幼,不知是刻意壓低還是帶著哭腔,令人心裡一顫。宮飲泓睜開眼,瞧見不遠處的林子裡躥出一團白雪似的人來,月白緞襖外還披了件白狐氅衣,映著張粉雕玉琢似的臉上一雙水洗過似的眼睛,奔來的步伐雖急切,背脊卻挺得筆直,仿佛雲端栽下的小仙童。宮飲泓津津有味地細細看了一遍,小時候的蕭熠精致漂亮,眸中還滿盛著情緒,比起如今那副不動聲色的冷漠模樣生動可愛得多。縱然如此,這幻境也太荒唐了些,幼時的蕭熠怎麼會知道他的名字?又怎麼會眼眸泛紅一臉掩飾不住的傷心呢?宮飲泓都有些心疼了。蕭熠幾步跑到了他跟前,俯下身又叫了一聲:“宮飲泓。”他幾乎是跪在了雪地裡,狐氅和雪泥沾在一起,卻仿佛絲毫沒有意識到似的,伸出凍的通紅的手在幾寸深的雪裡飛速扒著,眼眸像是一汪將傾未傾的湖水,看上去又深情又傷心。要是蕭熠知道幻境這麼編排他,不知道會不會把自己灰飛煙滅了……宮飲泓心驚肉跳又心頭竊喜地伸手去撫小神君通紅的眼睛,誰知卻撫了個空,驚愕之下循著他目光向下看去,這才發現雪地裡躺著個半截身子入土的小乞丐,正是幼時的自己。宮飲泓豁然起身,怔然看著眼前這一幕,雙足仿佛被凍在了雪裡,再挪不得半寸。被風雪掩埋的乞兒已經去了半條命了,整張臉凍的青紫,小神君把他挖出來,拿狐氅裹了,緊緊抱在懷裡,踉踉蹌蹌地往前麵走,嘴裡低聲喃喃著什麼,還一點不嫌臟地蹭了蹭他的頭發,神色溫柔極了。宮飲泓怔忡地笑了,他快分不清這是幻境還是記憶了。他看著小神君像撿著什麼寶貝似的,把乞兒安置在山上一間破廟裡,歡喜地撿柴生火,把他抱在懷裡捂熱療傷,擦臉更衣,甚至無師自通地自冰裡抓了隻魚回來,在火堆邊做烤魚,心中柔軟又酸澀。小乞丐已經醒了,盯著他的目光裡全是警惕,渾身緊繃,像是隨時準備跳起來咬人,卻又微微發著顫,仿佛下一瞬就要害怕地哭起來。盯著那副可憐兮兮的慫樣,宮飲泓不堪回首地歎了口氣,想伸手抱抱他,卻隻是靜立著不動,因為正如他記憶中一樣,下一瞬,小神君便抱了上去,低聲安撫道:“不怕,沒事了。”這是他有記憶以來,得到的第一個擁抱。宮飲泓低下頭,緩緩地笑了。那時他不到十歲,就在三日之前,被萬法門通緝的父母終於在鎮上被抓,當眾處決,他就躲在旁邊客棧的二樓上,在高聲喝彩的人群中,一個字一個字地聽完了萬法門的宣判,等到劊子手手起刀落,血高高濺起,他眼中一片血紅,恍惚聽見四麵沸騰歡呼之聲,心頭忽的湧起一股無窮無儘的害怕,渾身冰冷地倒退了幾步,扭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