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闖入者(1 / 1)

洪荒 倪匡 3536 字 1個月前

我說了之後,心中疑惑:“法醫師公怎麼會和黃堂的事情有關,莫非那──”那法醫笑道:“你放心,他也說了,黃堂絕不會那麼笨,把自己燒死的。”我感到奇怪的是,好像所有的人,都以為黃堂是一個人居住,而不知道他有弟弟和母親,這黃而和黃老太太,簡直就像隱形人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那法醫又道:“你既然同意了,我就請他來找你。”我客氣了一下:“他輩分甚高,要不要我去拜訪他?”想不到這樣的一句客套話,令得那法醫大為高興,連聲道:“不必,不必,我把你的話帶到,他一定高興。我想,隻要一告訴他,他立刻就會來。”我道:“隨時恭候。”正說著,門鈴已經響起。我大是訝異:這法醫師公來得好快!不過,門一打開,大呼小叫衝進來的是溫寶裕,後麵還跟著戈壁沙漠。三人一進來就問:“黃堂──”我苦笑了一下:“這事,說來話長。等一下我會詳細說,現在好像還有各人來了。”我這樣說,是因為我看到門口站著一個年輕警官。他立正站著,一看到我望向他,就向我行了一個敬禮。自從警務總監小題大做,堅持要搜查他那間大屋之後,溫寶裕對警方厭惡之至。他當然也看到了那年輕警官,可是他卻走過去準備關門,一麵還大聲說道:“甚麼客人,那是派來站崗,監視你的。”那年輕驚官急忙聲明:“我是專程來拜訪衛先生的,有事要向他請教!”溫寶裕還想為難他,我道:“冤有頭,債有主。不關他事。這位,請進來,不知有何指教?”那年輕警官始終很有禮,進來之後,仍然站得筆挺。我道:“請隨便坐,這幾位都是老朋友,有甚麼話隻管說。”那年輕警官神情猶豫:“有一些事情,想請衛先生到警局去說明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方便。”他雖然說得有禮,可是這話聽了也惹人生氣。我還沒有回答,門外就有人大聲接口:“不方便,不方便之至!”我一聽有人代我回答,而且正合我意思,不禁大樂。隻足那聲音聽來甚是耳生,卻不知是誰。循聲看去,隻見門口站著一個小老頭兒。那小老頭兒身高不滿五尺,卻拄著一根足有兩公尺的老藤拐杖,又留著滿麵的絡腮胡子,連鼻子都遮去了一大半,隻有一雙眼睛,倒是又大又圓,炯炯有神,明亮無比。這小老頭兒造型之奇特,堪稱一時無倆。我雖然沒有見過這小老頭兒,不過也可想而知,那正是“法醫師公”到了。我早知道此公名頭響亮,在國際上也享有的崇高的聲譽,可是也不曾想到他是這般模樣。溫寶裕顯然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老人,他的反應很有趣,居然大大地喝了一聲采,就像看戲的時候看到了名角兒出場一樣。戈壁沙漠卻認得來人,連忙趨前,大聲叫逋:“師公,你老人家好!”我也走向他:“歡迎,歡迎。我是衛斯理,幸會之至。”我們二人同時伸出手來,緊緊相握。我很喜歡他那種用力握手的方式──最討厭是和人握手的時候,有氣無力,好像就要到閻王那邊去報到的那種人。他一開口,聲音宏亮之極,想來是天生如此,並非有意喊叫:“敝姓廉,名荊,字不負。冒昧來訪,尚請原諒。”我還沒有回答,溫寶裕已搶著道:“好名字!這外號一定是更精采的了。”聽了他的名字,很容易聯想到他的外號是甚麼,我忍住了笑,剛想阻止溫寶裕,不讓他再說下去。戈壁沙漠已一起道:“小寶不得無禮!”溫寶裕做了一個鬼臉:“我又沒有說甚麼,隻不過想到了一個現成的外號──”他說到這裡,故意停了一停。這位廉不負先生圓睜雙眼,耵著溫寶裕:“你說,我外號該叫甚麼?”溫寶裕鬼頭鬼腦:“我不敢說,說了,你會生氣。”廉不負大聲道:“說對了,不生氣。說錯了,要打你!一定要說,不說不行?”我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溫寶裕這次可遇上對手了。廉不負的聲音本來就響亮,這幾句話他提高了聲音來說,更是震得人耳孔發癢。這時,白素也從樓上下來,她笑著說:“小寶,放膽說,我知道你已經猜中了!”有白素壯膽,溫寶裕索性搖頭擺腦:“既然字不負,那麼外號當然應該是‘絕不認錯’才相襯。”白素笑:“差了一個字。”溫寶裕問:“是‘絕不認罪’?”白素搖頭,溫寶裕斜著眼,同廉不負望去。廉不負神情洋洋自得:“小娃子,也不容易了。告訴你吧,是‘死不認錯’!”看來不但是戈壁沙漠,連那年輕警官也是早已知道這個外號的,所以他們一起笑了起來。廉不負卻道:“沒有甚麼好笑,錯就錯了,認和不認,完全一樣。”溫寶裕又喝采:“好,說得好!”看來,這一老一少,很是投機。一聽得他這樣說,廉不負町著溫寶裕問:“說得好?好在哪裡?說!”溫寶裕興致勃勃,索性和對方打起機鋒來:“認了錯,錯還是錯,不會變成對。不認錯,錯依然是錯,也不會變更錯。錯了就是錯了,誰叫你錯來?彆說死不認錯,就算再投胎,還是不認錯!”他一口氣說下來,像是在說繞口令一樣。可是這樣的回答卻令廉不負大為滿意,連連點頭。我一直知道溫寶裕思想很怪,不能以常理來衡量。他說的話,一時之間,也很難去辯駁。而且我認為每個人都可以有他自己的想法,不必統一。當下,廉不負向我點了點頭,表示對溫寶裕的讚許。他又伸手在溫寶裕頭上拍了兩下,轉頭向那年輕警官:“有甚麼話,就在這裡說!”那年經警官對廉不負恭敬之極,自從廉不負進來之後,他一直站得筆挺,由此可見廉不負在警界的地位極高。他先說了一聲:“是,師公。”然後,他向著我:“根據警方監視所得的記錄,衛先生夫人曾去拜訪黃主任。”我點了點頭,沒說甚麼。戈壁沙漠連連冷笑:“監視器材多半是我們為黃主任設計的,現在卻反而用來監視他,這世界真是倒過來了。”年輕警官沒有理會戈壁沙漠的話,又問:“黃主任隨後又和一個人來拜訪衛先生──”我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去看他,他來看我,這不是很正常嗎?”年輕警官道:“是。不過和黃主任一起的那一位先生,在警方的監視記錄中,從來也沒有出現過。請問衛先生,他是誰?警方想知道他和那場大火有沒有關係。”我還猶豫著,廉不負已叫了起來:“你有權不回答!”我微笑著,這位廉不負先生,又是一個妙人,不在黃而之下。我知道年輕警官是奉命而來,所以並不為難他:“你回去說,我不知道那人是誰,黃主任帶他來,卻沒有向我介紹。”本來,明人不做暗事,我應該說“我知道,可是我不說”的。可是這樣一來,那警務總監必然不肯乾休,會不斷來糾纏不清,很是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發了那年輕警官就算,我們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商量,不必浪費時間。那年經警官也很妙,他臉上每一個細胞都在表示他絕不相信我的話,可是他口中卻道:“是,是。”廉不負對那年輕警官毫不客氣,揮著手:“你可以回去了。”那警官又向我和廉不負都行了敬禮,這才轉身向外走去,用的是標準步操的步伐。他走到了門口,廉不負忽然叫了一個號碼──由六個數字組成。那年輕警官立刻轉身,大聲道:“在!”後來我才知道,廉不負有驚人之極的記憶力──其驚人的程度,世界排名在十名之內!他擔任首席法醫將近三十年,同時也在警官訓練學校任教。三十年來,學生成千上萬,可是他居然可以記得絕大部分學生當年的學號。剛才他叫的那六個數字,就是四年前那年輕警官在訓練學校時的學號。單是這項本領,已足以令得所有從訓練學校出來的警官,都恭恭敬敬叫他一聲“師公”了。就算是現任警務總監,他見了也都是隻叫號碼──二十九年之前,警務總監也是他的學生,所以聽了也無可奈何。當下,他向那年輕警官道:“你回去報告,說在火場燒剩的那些,究竟是甚麼人,還不是隻憑我一句話。想我怎麼說,可以明講。我的條件很簡單:從此以後,不準再有人來麻煩衛斯理。聽明白了?”那年輕警官大聲回答:“明白了!”廉不負這才揮了揮手,令他離去。廉不負這樣吩咐,目的當然是為我著想。可是我卻不是很領情,因為我一向不喜歡這種不清不楚的行事方式。而且,老實說,我也不怕甚麼人來找麻煩,那警務總監如果想要仗勢欺人,我還要叫他吃點苦頭。不過我和他才初次見麵,他又是一片好意,不便掃了他的興,我也就沒有說甚麼,隻是含糊地道了一聲謝。廉不負好像看出了我的不高興,望了我好一會,才道:“在火場他們找到的那些,不是黃堂。”我聽了,倒真是由衷地鬆了一口氣:“我本來就知道黃堂不至於葬身火窟,但經過你的證實,才真正放心。”廉不負忽然歎了一聲:“他一出事,就告訴我,他要人間蒸發。我和他算是很親近的朋友,可是也沒有法子令他改變主意。”我道:“是啊,那不是好辦法,我也勸過他,一樣沒有用。”廉不負道:“各人有各人的打算,這且不去說它。他曾托我做一件事,我必須做到。”我的反應很自然:“有甚麼需要我做的,請隻管說。”廉不負吸了一口氣:“恐怕你誤會了,他要我做的事,是要我把幾句話帶給你。”我感到很意外──黃堂這人也真是,有甚麼話為甚麼不直接向我說,卻找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來傳話。這簡直就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我的語音多少有點不自在:“請說──一定是他和你比較熟,所以才要你傳話。”廉不負不置可否,直視著我:“黃堂說,他走了之後,你一定鍥而不舍,要追查他的下落。”我應了一聲:“他是我的朋友,我應該關心他。”廉不負笑了一下──我有強烈的感覺,他笑得有點不懷好意。他道:“黃堂接下來說的話,不是很中聽,我隻是照,你可彆見怪。”這時,我已經頗不耐煩,不過還竭力忍著,心中暗想:。要是黃堂的話實在太難聽,你可以不說。我的神情多半也不是很有興趣的樣子,所以,廉不負也收起了笑容。他沉聲道:“他說你有一個毛病,太喜歡尋根究底──”我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頭:“對不起,這不是我的毛病,正是我的優點!”嫌不負話音很冷:“人對於自己的缺點,總是不容易看得到。”我也針鋒相對:“這樣的話,在小學生的課堂裡說,會得到‘很有哲理’的評價。”話說到這裡,氣氛已經很僵。我和他明顯地話不投機,在一旁的各人麵麵相覷,都不知說甚麼才好。廉不負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語調平板如背書:“黃堂說,你愛管閒事,巳到了令當事人無法忍受的地步。所以,他要你不要管他的事!”他話一說完,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頓,就勢霍然起立。溫寶裕趨前道:“你老人家喝甚麼,我去準備。”廉不負一言不發,走向門口。白素連忙趕向前去,她還沒有開口,我已經大聲道:“請你轉告黃堂:我不會管他的事。可是他母親有重要的事要找白老大,他卻攔著不讓兩人有見麵的機會,這事,我非管不可!”我一麵說,他一麵自顧自開門向外走。非但不回頭,連是不是聽到了我話的反應也沒有。白素搶著要送出門去,他也當白素是隱形人一樣,看也不看。我心中有氣,大聲道:“你去了嗎,不送,不送。”我看到他在門口,登上了一輛吉普車──那種車子車身很高,他個子矮小,本來很難上車。可是他另有辦法,用那根老藤拐杖勾住了車上的一根杠子,身子一聳,雖然看來很滑稽,卻很管用,一下就上了車。這時,不但白素早已出了門口,連戈壁沙漠、溫寶裕也奔了出去。我仍然心中有氣,所以故意坐著不動。廉不負連他們也不理睬,發動了車子,引擎怒吼,連本來想走近車子的溫寶裕也嚇得後退了幾步。轉眼之間,吉普車電馳而去。各人回到了屋中,都不出聲。我先道:“黃堂這個人,真豈有此理。這廉不負,也莫名其妙!”大家還是保持沉默,神情不以為然。我心中也不是味道,廉不負才進來時,我和他握手,第一印象很好,可是不知怎的,愈說愈不合,終於不歡而散。我愈來愈相信人和人之間的交往,幾乎百分之百要講緣分。像我和廉不負,大家都在同一個城市裡,又有很多大家都認識的朋友,可是偏偏沒有見過麵。好不容易見了麵,連個道理也沒有,就翻了臉。說起來,最主要的原因或許是為了我不能接受他對錯誤的態度──一個人要是有了錯,卻不肯認,這種人,我相信也很難交往。後來,溫寶裕向我說:“廉不負‘死不認錯’的意思並不是他有錯而不承認;而是說他知道自己有錯,可是卻不會向人認錯。”我又好氣,又好笑:“你不解釋還好,解釋了,我更不明白。”事實也的確如此──溫寶裕的那幾句話,恕我愚蠢,我真的無法理解,莫測高深。不過後來,溫寶裕和廉不負倒成了好朋友,這是後話,表過不提。當下,戈壁沙漠覺得無趣,也沒有說甚麼,隻是向我拱了拱手,表示告辭。我也無意留客,他們走向門口,才走了兩步,在他們的身上忽然發出了一陣怪聲──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從他們身上有水珠正在一滴一滴往下掉一樣。兩人立刻互望了一眼,神色嚴重。他們二人身上的古怪東西很多,忽然有幾件發出一陣怪聲,本來也不足為奇。可是看他們神色陡變的情形,就可以知道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我趁機打開話題:“甚麼事情?”兩人道:“警號──有人闖進了我們的住處。”我哈哈大笑:“這人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戈壁沙漠的住處,古怪透頂,機關重重,到處全是陷阱,進去八個人,四雙要倒黴,卻不知二人為何對自己的設計如此沒有信心,竟至於麵無人色。我正要相詢,戈壁沙漠已各自取出了一件東西來。那是一塊手掌大小的顯示器。兩人把各自手中的顯示板湊在一起,板上有一個綠點,正在不斷閃動。兩人的臉色更是難看,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樣:“闖入者神通廣大,已經過了十多關,進入中心地帶了。”他們這樣一說,我、白索和溫寶裕也是大吃一驚──要知道,他們口中的那“十多關”,都是精密之極的防盜設施,是他們的精心設計。敢說這些設計,就算放在保安最齇密的銀行,也綽綽有餘。那闖入者卻如入無人之境,這真是令人難以想像。溫寶裕問:“那些關口難道沒有警號?”兩人簡直臉如死灰:“有,給破了!”說話之間,顯示板上的那一點突然消失,同時,水滴聲也沒有了。戈壁沙更是震驚,同時慘叫了一聲,身子搖晃,幾乎站立不穩。我和溫寶裕連忙過去扶住了他們,把他們扶到沙發前坐下。兩人大口喘息,像是離了水的魚兒一樣。我自從認識他們二人以來,從來也未曾見過他們有這種模樣。一時之間,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們二人也不理會我們的反應,自顧自在說話。他們在說話的時候,顯然是由於心中巨大的恐懼,所以聲音發顫,聽來令人感到很恐怖。他們一個道:“完了!”另一個也道:“完了!”然後,兩個人又一起道:“完了!完了!”這種情形,要不是連我們也感染到了他們內心的恐懼,實在是十分滑稽。這時,當然沒有人笑得出來。我沉聲道:“彆隻是完了,到底怎麼樣?”兩人抬頭向我望來,身子竟然劇烈地發起抖來,情形比剛才還要糟糕。白素在這時,端了兩杯酒過來,遞給他們。兩人挪過酒,由於雙手抖得厲害,酒杯還沒有靠近嘴唇,酒已經灑出了一半。這種情形,看在眼裡,實在令人吃驚。等到酒下了肚,他們總算可以開口說話了。他們齊聲道:“不可能!真的不可能!”我焦躁起來:“彆對已經發生的事實說不可能!”兩人垂頭喪氣:“那麼,就是那闖入者不是人!他會是──”兩人說到這裡,雙眼發直,望定了我。我沒好氣:“就算是外星人,那也不足為奇。”一聽說有可能是外星人,兩人反倒大大鎮定,都鬆了一口氣,互相安慰:“一定是,一定是!隻有外星人,才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破解了我們設定的十九位數字的密碼。”兩人才說了幾旬,神情又大是恐懼:“他……他……他要是已破解了密碼,那他就可以找到我們……和我們直接對話!”一時之間,我們也不知道兩人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正想發問,兩人身上已發出很悅耳的鈴聲。兩人像是被通了電一樣,霍然起立。我早已知道他們二人古怪甚多,可是這時也不知道他們在玩甚麼花樣。隻見兩人手向上一舉,手中已多了一貝超小型的無線電話。在那兩具無線電話上,同時都發出很低、可是聽起來有很清晰的語聲。這一下變化,我們也為之愕然──他們才說那闖入者有可能和他們直接對話,就有電話來了。我們當然知道,闖入者要經過許多繁複的過程,才能做到這一點,這自然也就是戈壁沙漠大為震驚的原因。試想,他們花了多少年心血,做了那麼多工作,平時他們為此自負之極,結果卻如此不堪一擊,難怪他們的反應如此強烈,接近崩潰邊緣。由於從無線電話傳出的聲音很低,我和溫寶裕都湊近去聽。那聲音聽來像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一時之間,正有點像是來自外太空一樣。可以聽得出那聲音發自一個老人,中國話,帶有濃重的黃河以北、長城以南這一帶的口音。那聲音在問:“戈壁沙漠?”戈壁沙漠臉如死灰,就差沒有口吐白沫,出氣多,入氣少,回答了一個“是”字──從那以後,他們除了這個“是”字之外,彷佛不會再說其他的話了,因為他們接下來說了多少聲,也難以統計。電話中那聲音繼續道:“你們先彆吃驚──”(在這時候,戈壁沙漠已經連說了五六下“是”──而那闖入者居然可以料到他們正處於極度的驚恐之中,也真有點令人難以想像。)那聲音繼續道:“我的行動雖然冒昧,可是絕無惡。”(戈壁沙漠又應了好幾下。)那人自顧自往下說:“本來我是登門造訪,可是主人不在,若是尋常住宅,倒也罷了。偏偏看到一切設施堪稱精良──”戈壁沙漠聽到這裡,蒼白的臉上居然現出大為興奮的神情,也有了幾分血色,又說了一連串的“是”。那闖入者“堪稱精良”的評語,顯然使他們有點受寵若驚。(這個故事的敘述方法,有點特彆。一直到現在為止,還隻是在描述各種不同的人物,好像各自之間並沒有甚麼關係,也像是故事並無發展。其實,每個看來沒有關係的人,到後來都是整個故事中的關鍵人物──且看下去,自然會明白。)闖入者說到這裡,笑了一下:“所以忍不住一時技癢,做了個不速之客,尚請原諒則個。”戈壁沙漠又是好幾下“是”。我聽到這裡,倒聽出一些名堂來了。我先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向我點了點頭,表示她知道我想到了甚麼,而她支持我的想法。我想到的是:此人的口音毫無疑問是中國人,可是說的話用語卻很古怪──古怪在哪裡,一時之間倒也說不上來,隻是聽來很不自然,在這方麵,又不像是中國人。就是這種情形,令我陡然想起一個人來,由於意外之極,所以我才要看看白素的意見。在得到了她的支持之後,我信心大增,連忙向戈壁沙漠打了幾個手勢。可是戈壁沙漠這時候三魂六魄似乎都被勾走了,哪裡還看得到我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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