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重重迷霧 鬆本清張 3082 字 1個月前

汽車奔馳在白色的坡道上,秋收已畢,農田阡陌相連,一望無際。路旁有一條小河,流水清澈見底。一輛出租汽車,已經開出二十公裡開外。乘客是一位年約六旬的高大男子。頭上端端正正地戴著一頂鴨舌帽,這種帽子近來已不大常見了。乘客眺望著窗外的景色。山間鬆林掩映,住戶的房屋鱗次櫛比,閃閃發光。“先生,到津屋崎在哪兒停車?”司機問。“已經到津屋崎啦?”乘客反問,由此看來,他似乎是初次來這裡。“前邊不遠就是街口。”“福隆寺在什麼地方?請你給打聽一下。”司機點了點頭。樹影在道路上伸出老長老長,太陽已經偏西了。“先生是打東京來的嗎?”“嗯,就算是吧。”“您來此地,是頭一次吧?”“是第一次。”乘客對任何問題的回答都隻是三言兩語。汽車穿過農田,進入鬨市之中。“勞駕,去福隆寺走哪條路?”司機在大米供應站前停下汽車,從車窗探出頭去,對住戶問道。一個正在倒米袋的漢子,停住了手,大聲給他指了路線。汽車又奔馳起來。這是一個頗具規模的城鎮。“喂,我想買點香燭和鮮花,到賣的地方,請停一下。”司機將車開到乘客要去的店前。乘客在一家店裡買了香燭,在另一家店裡買了鮮花。他一身西服十分合體,雖說年事已高,服裝卻相當入時。汽車拐出城後,沿著一條通住山腳的上坡路向前駛去,住宅區儘頭,就是寺院的石砌台階。“就是這兒。”司機下車打開了車門。乘客手捧花束下了車,告訴司機等著他,而後順著高高的石階走上去。兩旁是一帶鬆、杉樹林。山門座落在石階上麵,門樓高聳。那乘客緩緩邁步拾級而上。兩三個小孩由上麵飛跑而下。當他登上最後一級石階後,駐足少歇。回頭望去,隻見城中的房屋排列山下,海麵在眼前粼粼閃光。正前方有一座很大的海島。防波堤四麵環繞,錨泊著一大片機帆船。他在看清了山門上高懸的“福隆寺”匾額之後,走進了廟門。—個小僧正在打掃枯籲,他講明來意,求見住持僧人。住持僧身穿一襲黑色袈裟,銀髯飄灑在胸前,來到香客站立處。“您可是長老?”香客摘下帽子,一頭花白頭發整齊地分為兩半,神態十分安詳。“寺島康正之墓是在貴寺裡吧?”“對,寺島先生的陵墓在本寺。”“我有一個夙願,在寺島先生生前,就想來看望他。此次到了九州,決定繞道前來掃墓。麻煩長老給領領路,可好?”“好的。”住持讓小僧提來一個盛了水的提捅,“哦,您是寺島先生的老朋友嘍?”住持當先走去,一邊還同緊跟在身後的香客繼續說:“您這樣重情義的人,眼下可真罕見,寺島先生還不知該多麼高興哩。”寺院的隔牆處,有一道柵欄門。墓地被低低的竹籬環繞起來。墓地十分寬闊。住持在墓間小路上走著。一棵柿樹,枝頭掛滿片片紅葉,在秋風中瑟瑟顫栗。透過陵墓中的樹隙,大海遙遙在望。風勢很猛,雲隙裡露出已經西斜的太陽,在海上投下淡淡的光華,水麵升起道道光柱。“這裡就是。”住持回身說道。陵墓四周,石牆環繞。墓碑是在一塊天然岩石上刻成的。香客站在墓碑正麵,念出了正麵的碑文:“亭光院蒼園真觀居士”。他踏上低低的石階,將帶來的花束插入花筒,住持在一旁放下水桶,香客躬下身子,點燃了香燭。住持並肩站立身旁,念誦了短短幾句經文。海風從兩人背上吹過。住持誦經已畢,香客卻還長跪不起,夕陽穿雲而出,照亮他那瘦削的肩頭。他那股虔誠勁兒,使住持也久久不忍離開。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香客才站起身來,用帶柄的勺子從桶裡舀水往墓碑上澆灑。水滴在碑石上流淌出道道濕痕。香客念念有詞,重又誦起那簡短的經文。海風吹來了遠方的汽笛聲響。香客眼望大海。那眼神,恰似要發現墓碑與海景之間的聯係。“好優美的景色啊!”他那瘦削的臉膛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神情,“寺島先生長眠於此,也算死得其所了。”話語平靜。目光依舊深沉地遙望海麵。海上,一個個海島浮在水麵,宛如幅幅畫卷。“嗯,畢竟是在生身故鄉嘛!人死安葬,故土為上呀。”“寺島先生出生在此地,我倒知道。他的家屬呢?”“他家原是這一帶的地主,由於戰後土地改革,耕地減少了一半,最後乾脆都賣掉,在城裡辦起了雜貨店。每逢忌日,必定來掃墓的。”“他的夫人還健在嗎?”“怕已有六十二三歲了吧?”“瞧您說的,都七十啦。”“噢!已交古稀之年了!”香客神色愕然地將臉轉向大海方向,又問,“其他家屬也都好吧?”“嗯,都很好。兒子、媳婦都很孝順,老人安度晚年,也算有福氣啊。”老僧說完,香客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那就好。算放心了。”住持僧審度般地打量著掃墓人的麵孔。“施主與寺島先生交往很深嗬!”“受過先生之恩呀。”“噢。那末,要不要見一見家屬呢?”掃墓人將頭一搖:“不必啦。我回去時再看他們。”“是嘍。出了小寺,就是大街。朝博多方向走,路左邊有一個雜貨鋪,叫寺島商店,一看便知。”“謝謝。”“唉,寺島先生也曾作到了公使,後來,正該青雲直上哩。”老僧望著碑石說下去,“停戰後沒多久,他就去世了,可,畢竟還是支撐了日本的敗局,是吧?”“或許是吧。”掃墓人輕輕地慮了點頭。“聽說,他是一個十分出色的外交官,威望很高哩。哎,此地人都為這位本鄉人物去世,很傷心。那麼出色的人物,這地方怕是不會再有第二個了。”住持僧回頭一看,掃墓人也頗有同感地連連點頭。“在戰爭的緊要關頭,作為駐中立國的公使,在那種艱難處境中,經曆了千辛萬苦,真算是操勞過度了,是吧?”“我想是的。”掃墓人與住持僧一起走回寺裡。銀杏樹的落葉在腳下沙沙作響。“自從去世以後,外務省倒也偶而有人打東京來這兒看看。不過,近來,沒有遠處來的,您還是好久以來的頭一位哩!”掃墓者的步子與老僧那蹣跚的步履合著節拍,走出柵欄門,來到大殿旁邊。落葉在樹根附近堆起老高。寺後是一片樹林,它遮擋了陽光;所以,一到這兒,就突然間感到暗然失色。“請這邊走。進去吃杯茶吧,”老僧邀掃墓者進屋喝茶,他婉言謝絕:“多謝長老一片盛情。不過,還要趕路,隻好就此告辭了。”說著,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小包。“這一點錢,實在拿不出手,我看,權當寺島先生的一點香資吧。”“噢,是嗎?哎呀,這太……”住持僧恭恭敬敬地接過去,看了級包上寫的字。上有四個墨寫的字:田中孝一。“尊姓是田中呀?”“啊。”“我儘快將這拿給先生的家屬們看一看。”“彆,請彆聲張。因為,即使拿去看,我想她們也不知道我的名字。不過是寺島先生生前和我個人有一點交情罷了。”老僧的視線重又落到紙包的字上。“真是一筆好字啊!”老僧端詳良久,拾起頭來,“恕我冒昧,您這字好像米芾的筆體哩。”“哎呀,那可不敢當。”“不,我也搞書法呀,還在教這一帶的人哩。所以,多多少少也懂一點。說真的,很長時間沒見過這樣的上品了,真讓人高興啊!”住持僧將掃墓者一直送到石階上。在他那高大身軀對比下,汽車顯得十分矮小。汽車開動了,掃墓者坐在座位上對司機說:“順那條大街朝右拐,據說有一家雜貨鋪。字號是寺島商店。到店門前,開慢一點。”汽車按照乘客的要求駛去。到了大街,隻見兩旁的商店一家接著一家。津屋崎是古老的海港,座落在這裡的大多數房屋都堅固結實。也有一些泥灰牆房屋,沐浴在嫣紅的夕陽中。乘客凝眸注視撲麵而來的房舍。“喂,就是那兒。”司機似乎也看到了“寺島商店”的招牌。車速慢下來。“我去買包煙就來。”“先生,讓我去吧。”“不用了,我自己去。”他自己打開車門。商店鋪麵寬敞,一半經銷雜貨,一半出售香煙。店裡很暗。在擺滿香煙的玻璃櫃台對麵,坐著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女,正在織毛衣。看到有顧客進店,那少女抬起了白暫的麵龐。“來三盒和平鴿牌的。”少女的手在櫃子裡忙碌著。顧客站在櫃前,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兩隻眼熱切地端詳著少女的麵容。“謝謝您光顧。”少女輕聲道了謝,將三盒和平鴿牌香煙放在櫃台上。“有火柴嗎?”“有,有的。”顧客立即打開煙盒,抽出一支銜在口上,接過少女遞過來的火柴,並未馬上離去。放下火柴之後,他還口吐嫋嫋青煙,佇立在那兒。“您是這家的令嬡嗎?”遲疑良久,客人才開口問。“嗯!”一張驚奇的麵孔,那張瓜子臉嫵媚動人。“芳齡多大了?唉呀,這太失禮了。因為總覺得您有點像我的一位熟人。”少女羞澀地微微一笑。少女身後就是貨架。裡麵很暗,看不清楚。夕陽照著店門,仿佛聚了光似地,唯獨那一塊很亮。“您走好!”對少女來說,這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顧客。少女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走回車裡。客人還從車後窗掉頭遙看寺島商店。它漸漸遠去,街市的房屋也到了儘頭。汽車駛過一個小站時,這位客人突然說:“喂,幫我買一份晚報好嗎?”報紙是福岡發行的,乘客聽恁車子搖晃著身軀,入迷地看著報紙。車外,夕陽映照山巒,田野上已經看不見日光。一則消息引起了客人的極大關注:九州大學舉行醫學討論會,來自東京、京都以及全國各地的學者薈萃一堂,連日來進行了熱烈的學術討論,今天的報告人與報告題目如下:關於癌症前期症狀與胃潰瘍K大學 倉豐吉夫博士白血病病理組織學的觀察T大學 蘆村亮一博士乘客眼睛離開報紙,眺望窗外,這是一種迄今從未有過的心蕩神馳的表情。蘆村亮一在旅館先是得到一個口信:有人來過電話。接著,旅館的女招待拿來了總機所做的電話摘記。明天上午十一時,在東公園龜山上皇銅像前恭候光臨。倘因百忙無暇抽身,我將自認無緣而作罷。在下將候至十一點半鐘。蘆村亮一的熟人中,山口一姓很多。可是,並無一人會給自己下達這種古怪指示,他如墜五裡霧中。他從房間裡給總機打了電話。“果真是給我來的電話嗎?”“對,我叮問了兩次,不會錯的。”“單單說了‘山口’二字嗎?”“他說,一提這個,您就明白了。”蘆村亮一掛斷了電話,猛抽了一陣子香煙。房間臨近電車道,耳聽著電車和汽車的奔跑聲,他呆立不動。三十分鐘過後,他呼叫總機:“請接東京,”報出了自己家的電話號碼。電話接通前,蘆村亮一沒動地方,兩眼一直望著天花板的一角。“請講吧。”隨著接線員的話聲,妻子說話了。“節子嗎?”“啊,是您哪!您那兒怎麼樣?”“嗯,進展順利。”“還剩兩天了吧?”“是。”“辛苦了。能按期回來嗎?”“可以。”“有什麼事嗎?”節子似乎從亮一的語調中覺察出了什麼。“不,沒什麼。我離家期間有什麼反常情況嗎?”“沒,沒有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沒什麼。不過想問問家裡情況唄!”“真怪。從來還沒有接過您從旅行地打來的電話呐。”蘆村亮一遲疑了。撥電話時,本打算將那件事講出來的,但,話到嘴邊沒出口。“喂,”由於亮一默不作聲,令子催促他;“您說話呀,我聽著哩。”“我初次來福岡。這裡真是個好地方。下次,有機會一定帶你來玩。”“哦,那太好了。上次,參加京都學會,多謝您讓我逛了奈良呀……就是為這事特意打的電話?”節子聲音歡快地問。“久美子來過九州嗎?”亮一不動聲色地反問。“嗯,不知道她去沒去過。”“孝子舅母來過嗎?”亮一又遲遲疑疑地問。“嗬,沒聽說過,哎呀,真是個怪人。您打算把大家都帶到九州去?”節子笑出聲來,“大家一定會高興啊。下次,久美子她們來了,我一定轉告。”“算了吧!”亮一連忙製止她,“先不要說。因為我隻是一時想起,順便說說罷了。”“是嗎?再堅持一下,辛苦兩天吧。”“早點休息吧。”“好,聽到您的聲音真高興。今晚,肯定能睡個好覺,祝您晚安。”亮一放下電話之後,心裡並不輕鬆。次日上午十一點整,蘆村亮一乘車趕到東公園入口處。規模宏大的公園裡,草地一片黃,林蔭道上的樹木也都隻剩下了光禿禿的枝杈。亮一朝著矗立在人工高台上的銅像走去。冬陽孱弱,白雲飄飄,在它的映襯下,龜山上皇顯示出它那冠帶整齊的黑黝黝的雄姿。以銅像為中心的台地四周,栽種著一株株杜鵑。旅館的人告訴他,一到花期,十分壯觀。學會今天繼續開會,但亮一和同事說要休息一天。他感到假若錯過這次機會將終生遺憾。腳下,寒風飄舞。天氣比昨天還要冷。他拐上了通往銅像的小徑。人影幢幢,多半是攜家帶口或者麗影雙雙。孩子們在枯黃的草地上奔跑。樹木之間,可看到茶店的紅色房頂。亮一舉目搜尋,並未看到要找的人。他拾級登上小山包。通往銅像處,是一片平地。他佇立其間,由於位置較高,整個公園儘收眼底。他坐在長椅上抽起煙來,兩眼不停地觀察著下方。每當有人新來公園,他的視線就繃得緊緊的。除了駛過公園旁的電車發出聲響以外,這兒真是個寧靜的天地。由於公園宏大,相形之下,走路的人都顯得很渺小。白雲飄飄,在草地上形成斑斑陰影。這時,身後響起輕輕的腳步聲。來人頭上端端正正地戴了一頂近來已很罕見的鴨舌帽,大衣領子向上豎著,身材魁偉。他站在長椅一端,與亮一隔開一大段距離。他兩眼俯瞰公園,似乎沒覺察到亮一的存在。亮一凝望來人的側影,心中疑雲未消。之所以沒有立即作聲,也正是因為還在半信半疑。幾聲低語從來人口中說出,最初幾個音被風吹走了。蘆村亮一像彈簧一樣從長椅上跳起身來,是在他的兩耳清清楚楚地第二次聽到聲音之時。“阿亮,”來人保持著原來姿勢,叫出他的名字。雲影遮住了他的半邊臉龐。亮一快步走到來人身邊,站在相距不到一米的地方,直盯盯地凝視著那半邊麵孔。“果真……”亮一氣喘籲籲,“果真是您嗎?”來人依舊未變姿勢,視線也依舊朝著公園。“是我……多年不見了。”聲音吵啞,但亮一確實還記得。這種令人懷戀的聲音,將近二十年沒有聽到了。“阿亮,祝賀你!我在報上看到,你都成了博士了,有出息呀!”“舅舅,”多年沒有出唇的稱呼!聲音顫抖了,“舅舅……”他語塞了,渾身顫栗、手指麻木起來。“坐下吧。我們要像拉家常一樣,懂嗎?阿亮。”來人親自掏出手絹,將長椅上的灰塵擦掉,包括亮一那一邊。他從容不迫地由大衣裡取出香煙,打著了火。亮一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一舉一動,這才看出,鴨舌帽下露出了絲絲銀發,麵龐依舊像往昔那樣輪廓分明。亮一喘不過氣來。對方悠然自得,縷縷青煙吐向雲間。“到底出現了!幽靈呀。”他的兩眼在觀賞著公園的冬景。“可是……”亮一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對身邊的人還沒有產生實實在在的感覺。“你一下子就明白是我了吧?我給旅館留的話。”吐字清晰的東京腔也還沒變。“……這個,明白的。我覺出來是舅舅了。”“我是個已經死去的人,阿亮你可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老早就影影綽綽有這種預感的。”“久美子沒有覺察吧?”當提到久美子時,聲調就變了。“沒有。除了我自己。或許節子也半信半疑的。”“噢!節子好嗎?”“好!舅舅,舅母也很安泰。”“我知道。”這句話,是隔了好久才說出的,兩眼望著下方。“您知道?回國後問過彆人了嗎?”“我見到的。”“嗯?在哪兒?”“在歌舞伎劇院,久美子也是那次看見的,都長大成人了。”他頓了頓,“像做夢一樣啊。我離開時,她還在幼兒園……肩上掛著小書包,上麵畫有一隻赤兔。防空頭巾和書包掛在一起。穿著一件紮腿式的小褲子,還是她媽的舊衣服改做的呢。”“舅舅在歌舞伎劇院見到舅媽和久美子,是偶然的嗎?”“姑且就算偶然的吧。”他遲疑了一下才說,“真沒想到都長那麼大了。”亮一仔細地看著野上顯一郎的側影,他是報紙上白紙黑字公布過死在任上的人物。亮一還記得那篇報道,並附有照片和簡曆。而這個人,此刻就在眼前!“阿亮,你還不相信嗎?我這不有腳嗎?!”野上顯一郎半開玩笑地用腳跺了跺地麵。“可是,那為什麼……”“你想問,為什麼報上公布我死了,是吧?”“這是當時官方公布的,又不是報社特派記者的電訊。”“是啊!野上顯一郎在這世上已不複存在了。”野上顯一郎似乎累了,背靠在長椅上,很自然地伸展身軀,兩眼仰望流雲。“我這個人在這裡,而野上顯一郎則哪兒也沒有了,無疑是死掉了。這是日本政府所作的權威結論。”蘆村亮一繃緊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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